作者:嗷世巅锋
邢岫烟也掩嘴一笑,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叮嘱道:“她那性子实有些偏激,妹妹瞧着我的,千万别与她计较就是。”
黛玉拍手道:“听姐姐一说,倒越发不是俗人了,这我倒真要去见识见识。”
二人沿途说说笑笑。
等到了栊翠庵门前,就见众姐妹连同宝玉,正隔着院墙那雪中红梅指指点点。
见林黛玉来了,贾宝玉先是习惯性的迎了两步,随即想起前几日的事情,脚下先是一僵,然后又心虚的避开了林黛玉的目光。
林黛玉却不看他,笑着招呼道:“你们不是说要坐而论道吗,却怎么都在外面站着?”
“哼~”
史湘云冲贾宝玉努了努嘴,没好气的道:“人家说是闭门谢客——我原说谁是主谁是客,还要论一论才知道,偏宝哥哥非要拦着不让。”
林黛玉掩嘴笑道:“你们打狼似的来了这许多人,又气势汹汹的堵在外面,换成是我,只怕也不敢开门呢。”
“好啊,让你这一说,我们倒真成了恶客了!”
史湘云说笑着就要上前打闹。
邢岫烟却耐不住激动,快步走到门前高声道:“故人邢岫烟来访,里面可是妙玉姐姐?”
众人都有些诧异,却见清雅脱俗衣袂飘飘的女子,从佛堂里走了出来,满眼惊喜却又强自按捺着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想我佛慈悲,竟降下这般的缘法!”
说着,快步上前开了院门,伸着手迎向邢岫烟。
邢岫烟也是激动不已的迎向了她。
眼见两人就要撞在一处,那妙玉突然止住了脚步,狐疑的打量着邢岫烟的发髻,道:“你……你已经嫁人了?可怎么这瞧着又不大对?”
时下正室和小妾在装扮——尤其是发髻造型上,有着明显的区别。
故此妙玉才一眼看出了不对来。
邢岫烟也是脚步一顿,先是有些羞惭,但很快又释然了,笑道:“我如今在工部主事焦老爷府上做妾……”
“你、你!”
不等邢岫烟说完,妙玉下意识退了半步,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美目:“你怎会如此自甘堕落?!”
随即沉了脸,毫不留情的道:“你们家到底还是误了你——往后不要再说是我为你启的蒙,我当日教的是自尊自爱,可不是自轻自贱!”
她先前还感叹佛祖赐下的缘法,见邢岫烟给人做妾,便又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直把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林黛玉头一个反应过来,不忿的上前冷笑:“你岂不知……”
邢岫烟却忙横臂拦下了她,摇头示意林妹妹不要争辩。
“哼~”
林黛玉只得狠狠剜了妙玉一眼,冷着脸偏转了视线。
这时妙玉将众人的相貌装扮扫了一遍,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邢岫烟道:“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说着,也不等人答复,转身又自顾自回了佛堂。
第二百九十三章 杂
却说邢岫烟前去探视黛玉的同时。
焦顺也正陪着尚书侍郎、各司郎中,在工部门外翘首以待。
虽然皇帝要亲临工部的消息,衙门里该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但直到今日辰时【七点】才算过了明路。
这六部衙门就坐落在皇城脚下,离着午门约莫只有大半条街的距离,普通人抬腿就到,但圣驾出巡自然没那么简单。
焦顺在门前才站了小半个时辰,前前后后足来了十几拨人,事无巨细都有专人负责,听那有经验的同僚议论,说因是在千步廊,这流程都已经简化了不少——若沿途要穿过民居,甚至还要提前让收夜香的挨家挨户吆喝,免得有无知百姓把秽物泼在街上,腌臜了皇上。
这本就是数九寒冬,过了晨正二刻【八点半】,又天色突变细雪飘零,一众养尊处优的官员们直冻的揣手跺脚,不敢对皇帝口出怨言,便都把矛头指向了焦顺。
毕竟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这回皇帝说是要巡视工部,实则就是为那什么‘样板戏’来的。
他焦某人得了彩头,偏连累大家伙儿在这儿挨冷受冻……
其实这也是常例,自古就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只不过因为焦顺的出身,惹来的非议又比旁人多了不少——类似的事情,搁在文臣身上那叫‘君臣相得’,搁他焦某人身上就是‘小人得志’了。
眼见已经过了‘巳时’,那长街尽头才终于转出了鸣锣伞盖。
众官员急忙整理冠带,按官职高低排好阵型,只等着队伍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太监高呼一声,便呼啦啦跪伏于地——而彼时,这队伍的腰身也才刚出午门。
足足又跪等了一刻钟左右,才见十六抬的龙撵缓缓停在三丈开外,那黄绸面的棉帘子晃了晃,附耳倾听的太监便又高呼了一声:“免礼平身!”
众人起身之后,仍是乖乖留在原地,只有陈尚书和两位侍郎,得以在阉人的引领下,靠近皇帝轿子接受第一手讯息。
焦顺混在一众郎中身侧,正回忆自己去年这时候,到底是跟谁在一处过的,不想又有太监过来尖声问道:“司务厅主事焦顺何在?”
焦顺忙在众同僚嫉妒的目光中,趋前两步拱手道:“臣在。”
那太监冲龙撵一甩拂尘:“陛下让焦大人近前答话。”
焦顺忙提着袍子,快步到了那龙撵前躬身见礼。
先前面对陈尚书时,都不曾打开过的车帘,这回终于缓缓卷起,随即里面传来一个有些气短的嗓音:“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焦顺这才趁机得见天颜。
这位隆源皇帝的仪表气度,瞧着也就中人之姿,且也不知是脸上涂的粉太厚,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瞧着气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皇帝倒是对焦顺的容貌十分满意,微微颔首道:“焦爱卿果然如朕所料一般,生的老成稳重。”
呃~
这应该算是好话吧?
焦顺心下正微妙着,那帘子就又垂了下来,随即太监们扛起龙撵,前呼后拥的进了工部正门。
这就完事儿了?
焦顺满以为皇帝见了自己,不说是子期遇伯牙,怎么也该促膝长谈一番才对,谁知道相面似的品评了一句,竟然就没下文了。
或许是想进了衙门再详谈?
焦顺虽然这么自我宽慰着,可直到那样板戏在正式开演,他也没能等到皇帝的单独召见。
没奈何,也只好混在同僚当中,满腹的牢骚怨念。
因陈尚书的叮嘱,开幕一段换成了洋夷逞凶,结果不出意料的,又引来了一片非议之声,倒不是认为剧情不合理,而是觉得这批‘戏子’的基本功太差,唱念做打没一个合格的,台词也过于浅白粗俗。
后面司务厅主事登场,更是迎来了一大波鄙弃。
但随着剧情深入,批评渐渐就少了,毕竟当初备战西南的事情,在场的官员们大多都曾亲身参与过,对于讴歌‘自己’的剧情,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会变得宽容起来。
何况这部样板戏越到后半段,就越无节操的突出一个‘爽’字,甚至借洋夷之口大搔工部上下的痒处,只瞧的众人血气上涌胸胆开张,早把什么门户之见抛在了脑后。
到末尾那首《咱们工人有力量》第二次响起时,台下甚至响起了微不可闻的合唱声。
焦顺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不由得暗暗得意。
不过他眼下更关心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于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正当中用厚帆布团团围住的贵宾席望去,却恰巧影影绰绰的看到,陈尚书恭恭敬敬的送了什么人出去。
皇帝这就要走了?
难道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不应该啊,这戏虽然通篇都是以工部为主,可拐弯抹角拍皇帝马屁的地方是一抓一大把,隆源帝总不会连这都瞧不出来吧?
焦顺下意识的起身,想要看的再仔细些,肩膀上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才发现苏侍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身后,正笑吟吟的打量着自己。
焦顺忙转身见礼。
却被苏侍郎拦了下来,指着那帷幔道:“陛下临走前,特意留下了两个字给你。”
“什么字?”
“大善。”
焦顺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觉着意犹未尽。
皇帝的态度虽然很明显了,可既不曾专门召见自己,又这么惜字如金的,瞧着总有种虎头蛇尾之嫌。
正满心失望,忽又见一个眼熟的太监出现在了戏台上,抑扬顿挫的道:“有旨意,奉圣上口谕,工部官吏本月薪俸一律增发三成,司务厅主事焦顺加赐纹银三百两、飞鱼服一件,参演的塾师、匠师、工读生一律赐银五两。”
众官员尚未消退的情绪,登时又被这道口谕所激发,一时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对于工部的官吏们而言,这增发的三成薪水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大年根儿底下得了这等殊荣,等年节时见了亲朋好友,可就大有谈资了。
等年后复工时,遇见六部五寺的京官们,腰杆都能硬上几分。
而到了这时,众人再瞧那样板戏,种种瑕疵也就都不翼而飞了,甚至连带看焦顺这个异类,都起了爱屋及乌的心思。
……
返回头再说那栊翠庵里。
众人虽看不惯妙玉对邢岫烟的冷嘲热讽,但等到宾主落座一番闲谈之后,却又无不钦服她的谈吐学识。
尤其是史湘云,几次试探被妙玉连消带打,反吃了些闷亏,偏她是个大度的,非但不恼,反欣喜这荣国府里又多了个高人雅士。
不过虽则如此,因妙玉始终清冷自若,甚至连茶水都不曾奉上,除了邢岫烟这个早知她性情的,旁人不免又都有些局促难安。
这其中,唯独贾宝玉是个例外。
他来时倒是满怀期待的想要见识一下妙玉其人,可自打在庙门前遇到了林黛玉,这心里就再容下别的了。
几次有意要主动搭讪,目光刚与黛玉交织,便又惶恐的败下阵来,就仿佛林妹妹成了天堂与地狱的综合体,让他时时仰望,却又生怕坠入其中。
这般明显的态度变化,自然引得众人心下都狐疑不已。
要知道以往林黛玉再怎么闹别扭,贾宝玉都会像是一条百折不挠的舔狗,摇着尾巴撒着欢儿的往她跟前扑。
偏这回竟就真的生分了!
作为万花丛中的一点绿,妙玉也注意到了贾宝玉的异状。
守着这一群天仙似的女子,若换成是个浊物俗人,只怕早就孔雀开屏似的夸夸其谈起来,偏这红粉公子忧郁深沉、不假辞色,恰似一脚踩在世事繁华之内,一脚又游离在凡尘喧嚣之外。
她不知就里,竟就以为是遇到了同类,明着虽不显山不露水,暗里却偷眼打量了几回。
这些小动作骗的过旁人,却如何瞒得过邢岫烟?
邢岫烟不由得暗叹,亏她一贯目无余尘,竟也在这贾宝玉身上迷了眼。
当着众人不好明言,邢岫烟心下却打定主意,等日后得了空,必要把这位宝二爷的英雄事迹学给妙玉听。
不多时妙玉主动谢客,一视同仁的将众人请出了栊翠庵,连邢岫烟这旧友故交也不曾例外,全没有先前迎出来时的激动模样。
等出了院门,史湘云先就长出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妙玉姑娘可真是让人想亲近,偏又不敢亲近呢。”
众人也都有同感,只林黛玉依旧记着妙玉对邢姐姐的态度,于是冷笑道:“她便有些才学又如何?似这般目无余子恃才自傲的,早已失了佛法普度众生的本意!”
然而听她说出‘目无余子恃才自傲’几个字,姐妹们却都忍禁不住的看了过来。
史湘云噗嗤一笑,回头对宝钗、宝玉道:“你们快瞧,这大约就是同类相斥了!”
贾宝玉忙拉了她一把,有心帮着转圜几句,可目光扫到林黛玉,却又急忙把头一缩,再说不出半句言语。
“哼~”
林黛玉娇哼着白了湘云一眼,拉起邢岫烟就准备跟众人分道扬镳。
这时薛宝钗见宝玉不肯出头,便主动做起了和事佬,轻轻在史湘云肩头搡了一下,佯嗔道:“你这口不应心的丫头,先前还想着怂恿你林姐姐,去焦家借了那牌戏来玩儿,如今见了正主儿,不软语相求也就罢了,偏又说这些玩笑话。”
说着,又对林黛玉道:“她倒真是你的欢喜冤家,先前见了面就吵,近来见的少了,又整日的念叨你,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宝姐姐!”
史湘云被戳穿了心思,不依的赖在宝钗身上撒娇。
林黛玉也是诧异的扫了眼湘云,仿佛直到今日才认识她似的。
邢岫烟见状,便道:“这有什么,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湘云妹妹喜欢,或差人去我家里取、或干脆到我家里玩儿都使得。”
“哪姐姐现在就让人去……”
史湘云闻言一喜,就想让邢岫烟差人取来。
“你这糊涂鬼!”
薛宝钗连忙拦住,指着邢岫烟的肚子道:“眼下这天道,若渐渐积起雪来,你我倒没什么,邢妹妹滑上一跤却如何使得?”
说着,又问邢岫烟:“不知妹妹家中可还方便?”
“方便、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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