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三位堂官早防着他起身发难呢。
当下闫俊辰便板着脸提醒道:“你是旁听,不是陪审,有什么意见事后写一封公文呈上来就是,再不然,你不是还有密折专奏之权吗?”
“下官并无意见。”
焦顺却不卑不亢的道:“只是有些关于大理寺的事情,想禀给少卿大人知晓。”
柳芳闻言,心下虽十分好奇他到底要说话什么,可当着两位同审的面,却怎好与其私相授受?
当下忙板起脸呵斥道:“既与案情无关,你这时候提出来作甚?”
“下官还以为要退堂了呢。”
焦顺故作惊奇的道:“难道是下官误会了?那请三位大人继续审案就是。”
说着,微微一礼又重新坐了回去。
公案后,柳芳和许、闫二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确实是准备要退堂了,被焦顺这突然一打岔,要么继续往下审,要么似乎就只能听他说些什么了。
于是柳芳便故作为难的悄声道:“罢了,我且敷衍他两句。”
说着,板着脸起身招呼道:“随本官来。”
眼见二人一前一后往后堂走去,许良和闫俊辰都觉得不妥,可要说阻拦,或者是跟过去旁听……焦顺又已经明言是要说大理寺的事情,和案情无关,自然也和他们两个无关。
于是最后只能眼睁睁瞧着二人转到内堂,心中祈祷柳芳千万不要被焦顺的花言巧语蛊惑。
内堂。
柳芳自顾自往太师椅上落了座,摆出一副上级听取汇报的架势,压根没有让焦顺坐下的意思。
焦顺早打听了他的为人,知道他为了能混入读书人当中,对不是正经举业的官员最是无礼,大有皇协军的风范,故此倒也懒得计较。
当下开门见山的来了句:“下官听说大人是勋贵外戚出身?”
只这一句,柳芳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登时黑的仿似锅底灰,啪的一拍桌子,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下官不知那两位大人给了您什么许诺。”
焦顺不慌不忙的道:“但是还请大人扪心自问,他们的许诺当真能够实现吗?”
柳芳挑了挑眉,许良和闫俊辰虽没许诺他什么,可却画了一张大饼,写着名利二字的大饼,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决意要欺君罔上了。
犹豫了一下,柳芳再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语气却是略有缓和。
焦顺拱了拱手:“大人明鉴,此案最大的关键其实是在‘正本清源’四字上,您虽然也是饱读诗书,可那些人拥护的却不是学问,而是科举这条通天大道,既是卫道,自要排除异己……”
“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芳打断了焦顺话,第三次质问,这次语气里明显透着焦躁,目光也开始犹疑起来。
方才被魏征海瑞的名声所惑,再加上他一直自视为读书人,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听焦顺这一说……
是啊!
那些学生要维护的是科举,而自己和正经读书人之间,差的还不就是科举?!
有了这个基本前提,许良或许是会被吹捧成魏征,闫俊辰也有可能会被吹捧是当世海瑞,可自己……真就有机会与他们比肩齐名?
焦顺看出柳芳有所动摇,立刻趁热打铁道:“大人也知道,此案其实简单的很,倘若要顺着那些人的心思,必然要落个欺君之罪,哪怕最终从轻发落,一时丢官罢职也再所难免。”
说到这里,他反身指了指外面:“许侍郎和闫御史在朝中皆有朋党同窗,即便被罢官黜职,只要得了名声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自己无法出仕,后人子弟也多半会能受其遗泽。”
“而大人您……纵能凭此换来些名声,又该如何折现?”
“太妃娘娘已经年过半百,何况主政的毕竟是今上……”
柳芳这次没有再打断焦顺,而是随着他的发言,面色不住地变幻。
说也是啊,人家得了名声是能折现的!
而自己……
当年全仗着姐姐得宠,自己才得了赐同进士出身,又一步步高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可如今姐姐早已经年老色衰不说,太上皇也因为眼疾而退位了,自己卷土重来的契机只会越来越少,甚至近乎于无!
而后人子弟……
他虽有个儿子,却是不学无术;至于弟子么,文人当道的时候,谁会主动去拜一个外戚为师?
就真有那样的人,柳芳只怕也信不过!
那这一来,自己拼着承受欺君罔上的罪责,跟许良闫俊辰同仇敌忾,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人。”
焦顺适时又提醒道:“下官说这些,此事无论利弊,首当其冲的都个必然是许、闫两位大人,可他们的利弊,却未必是您的利弊啊。”
柳芳细一琢磨,这话也同样不无道理,倘若拖下去,任由那些学子跑来堵门示威,自己固然不会好受,但许良和闫俊辰这两个正牌子读书人,所受到的各方压力只会更大!
许良也说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对他二人来说,保持读书人的立场是危害最小的,可对于自己而言……
自己真的能算是读书人?
那些读书人几时将自己当做正牌子读书人?!
这么算起来,反而是拖延下去对自己更为有利——至少不会白白便宜了许良和闫俊辰!
想到这里,柳芳看向焦顺的目光就柔和了不少,起身叹道:“怪道都说你不学有术,果然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不敢当大人谬赞。”
焦顺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成了,也不再画蛇添足,谦虚一句,便默默跟着柳芳回到了大堂。
眼见二人从内堂出来,许良和闫俊辰都下意识起身,投去了探视的目光。
柳芳不自觉的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然后突然扬声下令道:“退堂!”
然后回头看了眼焦顺,又补充道:“押后再审!”
只这四个字,许良闫俊辰齐齐色变。
“柳少卿,你……”
闫俊辰趋前两步想要质问,却被随后赶上的许良拦住。
许良先越过柳芳看了眼焦顺,然后才邀请道:“柳少卿,咱们去偏厅议一议案情?”
“这……”
柳芳再次回头看看焦顺,一咬断然道:“本官身体不适,只怕要暂时回府歇息了,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论不迟!”
第四百一十八章 集会
东便门钢铁厂。
自从一时冲动加入了工盟之后,孙铭腾这些时日是坐卧难安,总担心事情败露,被抓去大理寺和舅舅做狱友。
尤其打从那天过后,工盟的人就再没有出现过……
这是死是活,总该给个准信吧?
孙铭腾一度曾想要主动联络那两个工读生,可仔细一琢磨,自己除了知道对方是纠察队副队长之外,压根就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就更是焦躁难捱了。
才几天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嘴上也起了个大燎泡,到了十七这日更是觉着半边牙疼的厉害,正犹豫要不要去开两副去火的汤药,结果突然就得了工盟的召唤,说是让去城郊某处小作坊里开会。
这回来传信的并不是工读生,而是个半大的孩子。
孙铭腾盘问了几句,那孩子一概推说不知,只转告孙铭腾申时【下午三点】之前一定要到场,然后就风风火火的跑掉了。
孙铭腾守着那孩子捎来的凭证和地址,足足犹疑了一个多时辰,才下定决心要去赴会。
临行前,他专门找到另外两个组长旁敲侧击了一番,发现这二人全都没有得到通知,心下倍加忐忑之余,却也不免洋洋自得。
当天下午,他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现场,却足足又花了两刻钟,才鼓起勇气踏入了这家工坊的大门。
等发现工坊里巡逻守卫的,都是穿着深蓝制服的纠察队员时,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时,孙铭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工盟看来还是有些章法的,应该不至于被人随随便便就一窝端了。
向守卫出示了凭证,立刻有人上前招呼道:“东便门钢铁厂的孙组长是吧?跟我来吧。”
孙铭腾满面堆笑的一抱拳,正要与其对答几句拉一拉关系,那人却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里走。
孙铭腾无奈,只得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开会的地方,就设在这工坊最大的车间内,里面的缫丝机都没有挪走,只是搬到了两侧靠墙的地方,居中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北墙正中简单搭了个半人高的木台,围着木台又扇面似的排开百十张马扎,如今上面早已经坐的七七八八,其中以穿着纠察队制服的居多,有穿浅蓝色制服的队长,也有穿深蓝色制服的队员。
另外还有一些穿长衫的,言谈举止像是读书人。
孙铭腾知道有一部分工读生被分去工部做了书办,所以对这些穿长衫的倒并不奇怪,反而是看到那些穿深蓝色制服的人,心下隐隐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特例呢,可如今看来被邀请的组长也并不在少数。
那为什么二组长和三组长没得到邀请?
听引路人说可以随便坐,孙铭腾下意识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打算先竖起耳朵睁圆眼睛观察一下,却不想刚落座就被左右的蓝色制服给盯上了。
其中一个自来熟的,主动把马扎往孙铭腾身边搬了搬,好奇道:“这位老哥是哪个厂的,怎么没见你们队长?”
孙铭腾这才发现,虽然会场上看似杂乱无章,但基本上那些深蓝色制服的队员,都是跟随在某个工读生队长身旁的。
单独一人的工读生队长还有几个,但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纠察队员却是绝无仅有。
“我是东便门钢铁厂的,至于我们队长……唉~”
孙铭腾假模假式的叹息一声,旋即就见投来的目光又多了不少,连附近的工读生也都纷纷侧目。
他既觉得如芒在背,又暗自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到底是与别人不同的。
眼见又有两个深蓝制服凑过来,似乎是要打探陈万三和李庆的现状,孙铭腾生怕漏了怯,忙主动问道:“我们厂里还有两位组长也是入了盟的,今儿却怎么没请他们来?”
“老哥有所不知。”
那自来熟的洋洋自得:“能过来开会的,都是能识文断字的主儿,那些目不识丁的就算入了盟,又岂能领会队长老爷们的深意?”
原来是这么个挑选原则。
孙铭腾恍然之余,又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诞,工盟原本就是为了对抗读书人才成立的,结果开会时,反倒把对不识字的工友排除在外,这实在是有些……
不过他作为既得利益者,即便觉得有些问题,也懒得与那些文盲们共情。
正待趁机多套几句话出来,那自来熟的工友突然捅了捅他的腰眼,指着台上道:“快瞧,会长上台了!”
孙铭腾急忙抬眼望去,就见一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的队长出现在了台上,而以他为中心,原本嘈杂的车间也逐渐的安静下来。
孙铭腾见状忍不住压低嗓音,向身旁的工友交头接耳的打听:“这位会长老爷是什么出身,瞧着威望不小啊?”
他其实一直都称呼陈万三为队长,陈万三也从不喜欢别人叫自己老爷,但看到这里的工友都如此称呼工读生,便也开始入乡随俗起来。
“这是董恂董老爷。”
那自来熟的工友一挑大拇哥,满脸艳羡的道:“在老爷们当中是这个!听说要不是最后考试的时候,没留神弄错了一道题,他如今早该是朝廷命官了!”
那不就是工读生里的榜眼?
想想先前两个联络自己的工读生,都说头名的杨老爷如今翻脸不认人了,这榜眼顶上来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此时孙铭腾已经发现自己对工盟的事情,似乎比别人都知道要少,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别人都是工读生老爷主动拉来的亲信,而自己却是赶鸭子上架,缺了引路人,自然不容易获得信任。
“诸位同道、诸位工友!”
等到台下逐渐安静之后,台上的董恂便扫视着四方朗声道:“这是咱么工盟第一次正式聚会,多半也最重要的一次!”
他的嗓音浑厚沉稳,听着就有种让人想要信任的感觉。
话音刚落,台下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孙铭腾也混在其中,一面把巴掌拍的生疼,一面暗暗提心吊胆,生怕接下来董恂就嚷着要扯旗造反、杀官放粮。
却见董恂寒暄了两句,立刻直奔主题道:“眼下的形式如何,也不用我再多说了——那些读书人是一门心思想要毁了工学、毁了新政,毁了咱们大家的前程!”
“咱们工盟绝不能坐视他们得逞!所以明天一早,咱们也要去大理寺门前集会,要求朝廷严惩犯官周隆,彻查幕后主使!”
这虽然不是扯旗造反,但还是引起了一阵哗然。
孙铭腾暗中观察,发现那些发出惊叹的,基本都是身穿蓝色制服的普通工人,而工读生们则明显早就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老爷嘛。
董恂抬手虚压了两下,立刻就有工读生出面弹压,很快就又让会场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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