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两个守榜的衙役吓了一跳,忙都抄起胶皮棍儿作势呼喝——这原是焦顺为纠察队准备的,但工部瞧着合用,干脆当‘政绩’推广到了有治安需求的衙门。
而同在守榜的薛家仆役,则是忙上前捡那纸团来剥开过目。
看完之后,他神情紧张的抬头张望了几眼,见人群闹成一团,却没有人站出来承认,便忙捧着那纸团跑去酒楼报信儿了。
看客们见状愈发鼓噪。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必是贼人‘投石问路’!
有那心热赏银的,当下看周围人都金灿灿的,巴不得当场拿住贼人,好独吞那三千两赏银,可惜方才实在太乱,压根也没人瞧见到底是谁丢的纸团。
“那纸团上写的什么?”
“多半是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账本之类的话呗。”
“就是不知那贼人要怎么交易。”
正说着,忽就见薛蝌急匆匆冲出来,跳上私榜旁早就准备好的台子,大声道:“阁下开出的条件我薛家答应了,今天晚上我就会把银子分别……”
“且慢!”
这时从后面追出来的焦顺,却‘及时’喝止了他,戾气十足的目光扫过全场,扬声道:“我们怎么知道,东西真就在你手上?总得有个凭证吧?!”
看客们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若是有那眼热赏银的,假冒贼人行骗,薛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位大人说的在理,怎么也该有个凭证,才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这怎么证明?”
“这还不简单,把账本抄几页送过来就是!”
“对对对,让他抄几页账本送来,若是对的上就是真的!”
人群中也不知谁出了个主意,倒得了众人一致认可。
然而薛蝌却陡然变色,脱口道:“万万不可!”
看客们为之一静,旋即都狐疑的看向了他。
就见薛蝌有些尴尬的沉默了半晌,这才磕磕绊绊的道:“那账本、那账本是我家的机密,虽对旁人无用,却也不好随便外泄……”
众人听了这话,心知那账本里必然涉及什么私密。
细一想这倒也正常,若非如此,薛家又怎会着急忙慌的悬赏?
这时又有人道:“不是还有个什么随笔吗,让他抄几页送来,不也一样能证明东西在他手里?”
众看客恍然,因见薛蝌犹犹豫豫的,又有人打趣道:“薛公子,不会那随笔里也写了什么秘密吧?”
“这薛家怎么净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怪道人家会退亲呢!”
薛蝌脸色很是难看,尤其听到有人提及退亲的事儿,更是气往上撞,于是一咬牙大声道:“我薛蝌行得正坐得端,那里面不过是我家中一些琐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若东西真在尊驾手上,你只管抄录下来便是!”
众看客这才起哄叫好。
而这戏剧性的一幕,又迅速一传十十传百的传遍了京城上下。
内中倒有不少人都好奇,那随笔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然而自此之后,连着两三日不见有什么动静。
众人便纷纷议论,说是当日投递纸团的,多半是个见财起意的骗子。
又有人好奇那真正的贼人,缘何不照葫芦画瓢换了这三千两赏银?
难道是薛家的账本上,还藏了什么更值钱的秘密?
这事儿本来就一波三折,何况还有焦顺暗中推波助澜,一时热度无两。
而也正因如此,各家报纸都不约而同的增刊了吹捧梅家、踩底薛家和焦顺的文章。
转眼到了九月初五。
这天早上菜市口的断头台上,竟不知被谁贴了数十张抄录的文章。
正中又挂了一条血色横幅,上书:
某原本只为图财,不想却横生义愤,特将薛氏随笔全文张贴于此,由世人评说!
与此同时。
各家逢五发售的报纸,也已经被分发到了报亭……
第四百八十七章 乱曲【一】
菜市口‘张榜’云云皆是后话。
时间且先倒回九月初二。
因是王熙凤寿辰,老太太体恤她素日里劳苦,故此特意放了她一天假,暂由李纨、尤氏接下阖府的杂务,好让她趁机松快松快。
故此这日王熙凤起来的就比往常晚了些。
醒来之后,她懒洋洋坐起身来,边拢住对襟小褂遮去横岭侧峰,边扬声呼喊平儿,谁知喊了几声却不见回应。
“这小蹄子又去哪儿浪了?”
王熙凤不满的趿着绣鞋起身,正要去外间喊人伺候,忽就见梳妆台上多了个镶玉玲珑八宝匣。
她先是一愣,旋即两只丹凤眼骤然发亮,三步并作两步的凑到近前,将一对儿蜜桃嵌在绣墩上,急不可待的去开那宝匣,谁知上上下下摸了一圈,也没找见锁头、卡扣。
王熙凤不死心的又把上面的五凤朝阳的浮雕捋了一遍,却还是没发现有什么消息机关。
她不觉有些恼了,攥起拳头欲砸,可抬起老高却又不忍落下,最后只在梳妆台上一拍,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那贼汉子莫非是故意耍人不成?!”
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王熙凤愕然回头,却见平儿早不知在旁窥探了多久。
“好啊你个小蹄子!”
她恼羞的跳将起来,骂道:“你就这么干看着我闹笑话?再不过来帮忙,信不信我整日把你拘在身边儿,让你再难与那贼汉子照面?!”
“奶奶就会用这一招。”
平儿笑着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那宝匣,一边摆弄一边道:“亏我还一早就惦记着把东西给你取来。”
“哼~”
王熙凤冷哼一声,眼见那匣子啪一声弹开,也便顾不得和平儿斗嘴,忙抢回来摆在梳妆台上,两眼放光的盯着里面那一整套珠光宝气的头面首饰。
小心翼翼的拿出这个比比,再捏着这个瞧瞧,一时眼都要挑花了。
半晌才依依不舍的放回去,叹道:“可惜了,若不是府里最近实在拮据,怕这些东西太过扎眼,我倒真想戴到寿宴上去。”
她这一脸无奈的,却似乎完全忘了,荣国府之所以会欠下这么多亏空,正是她凤二奶奶带头贪墨的结果。
平儿取来一席杏红的长裙,边伺候王熙凤更衣,边道:“奶奶是用完早膳再去老太太那边儿,还是……”
“这且不急。”
王熙凤面色微肃:“昨儿光顾着赖家的事儿,倒忘了替那贼汉子讨好处——且等梳洗好了,咱们干脆去清堂茅舍里用饭。”
说着,又无奈摇头道:“怕只怕太太昨儿动了真火,一时善财难舍误了府里的大事——都怪那赖大不省事,亏我过往被他哄住,只当是一家子精明人,谁知连为尊者讳的道理都不懂!”
平儿听了她这番强词夺理的双标言论,忍不住连翻白眼,却也懒得与她争辩。
等洗漱完毕,王熙凤又恋恋不舍的摆弄了一番那头面首饰,这才领着平儿赶奔清堂茅舍。
堂屋里,王夫人刚与薛姨妈用完早饭,正对坐在罗汉床上闲话家常。
薛姨妈本就发现姐姐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似是存了什么心事,又见王熙凤从外面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忙起身道:“你们聊,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凤丫头,待会我可要多讨你几杯寿酒呢。”
而等薛姨妈一走,王熙凤立刻凑上前明知故问:“太太,听说您昨儿去荣禧堂了?阿弥陀佛,您和老爷正该和和睦睦的,我们做小辈儿才好有主心骨依凭!”
王夫人闻言脸色就是一沉,却并未就昨天的事情向王熙凤解释什么。
反而略一沉吟,便吩咐道:“虽说老太太体恤,让你今儿清闲一日不用管事,但这园子里毕竟住的都是些没出阁的姑娘家,你务要盯紧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一个也别放进来!”
王熙凤心下跟明镜似的,自然听出她是在暗指赖大的耳目亲信,不由得暗暗窃喜。
她正发愁不好跟焦顺私相授受呢,如今得了王夫人这话,倒就好操作了。
不过单只是这么个模棱两可的言语,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如今早不是姑侄一心的时候了,虽然可能性不大,可谁敢保证王夫人不是要借机给自己下套,好提前收回一部分权柄?
故此又装作茫然不解的问:“不三不四的人?太太是指……”
“自是那些素日里品行不端的——仗着老爷宠信,就捕风捉影,乱嚼舌根的尤其要防!”
王夫人说到这里,想起昨儿和贾政的对骂,忍不住将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凤姐儿见状则是窃喜不已,心道那贼汉子固然机智百出的,可自己也不差,略施小计就让赖家恶了太太——将来不管那贼汉子要如何施为,太太都能提供一份助力!
因想起焦顺,她忙又提醒道:“太太,今儿就是正日子了,忠顺王爷的事儿可不好再耽搁——不知您如今是个什么章程?”
“这……”
王夫人面露犹豫之色,手上也不自觉地发力,直到手串被攥的咔咔作响,她这才猛地惊醒过来,抿嘴道:“你放心吧,我自有法子劝他!”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细听竟还带了颤音儿。
凤姐儿听的一愣,她全然没想到王夫人会瞒着自己,有心再打探几句,可转念又一想,左右不管太太如何施为,最后自己都能从那贼汉子嘴里得到答案,又何必急于一时?
只盼太太千万不要吝啬就好。
姑侄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贾母就差了琥珀来请寿星。
因王夫人自称还有些琐事要处置,王熙凤便先告罪先行一步去了藕香榭——她不敢比着老太太在大观园里过寿,故此便改在了年轻一辈儿最常去的藕香榭。
却说凤姐儿走后。
王夫人就怔怔的出气神来,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也随着心思一忽儿恼、一忽儿羞、一忽儿愁的。
直到薛姨妈过来催促,她才勉力收敛了情绪,起身笑道:“你今儿这一身瞧着倒新鲜,等给凤丫头过完了寿,我也穿上试试,若果然不错,就比着做一身儿。”
因要出席凤姐儿的寿宴,薛姨妈本就刻意打扮了一番,故此也不疑有他,只笑道:“那感情好,我瞧姐姐那些大衣裳忒也素净的慌,平日里还好,若遇见大喜的日子就不合时宜了。”
说着,又恍然道:“是了,怪道姐姐突然说要穿新鲜的,我过阵子也该仔细预备预备了。”
她却是误以为,王夫人是在为宝玉和宝钗的亲事做准备,还满心欢喜姐姐如此上心,等大婚时必然诸事周全,却那想得到王夫人另有计较?
……
再说王熙凤到了藕香榭里,也不同李纨、尤氏两个客套,径自将两人拉到一旁,开门见山的把事情说了,又甩锅道:“太太虽是交代给我了,可我今儿好容易得了假,却不耐烦这些麻烦事儿——还是请嫂子们帮着代劳吧。”
李纨见状,如何不知她是在卖乖?
不过赖家追查焦顺这事儿,对她的影响还在王熙凤之上——她私会焦顺的频率,可比王熙凤高多了。
故此也只好顺着凤姐儿的话头,陪笑道:“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府里上上下下盘根错节的,谁是谁的耳目,我哪里分的清楚?还是得你这二奶奶出面拿主意才成!”
王熙凤等的就是这话,当下连珠炮似的点出了一大堆嫌疑人,内中有确凿的,也有疑似的,平日里她或许还要仔细甄别甄别。
可如今上有王夫人发话,下有李纨挡枪,她自然乐得宁杀错无放过。
她们妯娌三个躲在里间窃窃私语。
外面厅里众女也正围坐在一处,听贾宝玉比手画脚的描述昨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先前在制定计划时,焦顺早都事无巨细的向她们解说过了——众女也因此切实感受到了他对待女子的平等态度。
但事前彩排计划的再怎么周详,又怎及得上亲眼目睹来的生动具体?
众女都不自禁的随着宝玉的描述而情绪起伏,又不约而同的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目睹。
听完之后,林黛玉忍不住赞叹道:“也亏得是薛二哥,若换一个人骤然经历这么多,只怕早就怯场了。”
贾宝玉忙道:“焦大哥也这么说来着!”
说完,又摇头晃脑的叹息道:“只可惜那篇随笔不几日竟就要贴在菜市口,任由那些愚氓之辈品头论足了——唉~生生亵渎了这难得的兄妹之情!”
众女闻言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这事儿贾宝玉也不止提过一两回了,因薛家兄妹这当事人都不介意,他倒也不敢直接反对,只是每每扼腕顿足的叹息,让人哭笑不得。
探春见他絮絮叨叨还要往下说,忙主动岔开话题问:“焦大哥什么时候到场?”
“约莫也快了吧。”
贾宝玉这才收了碎嘴子,翻出怀表扫了一眼,道:“他昨儿说要跟薛大哥薛二哥一起……”
“呵呵~”
林黛玉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倒没听说过,做姐夫的会称呼小舅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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