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皇帝也是实在没人可用,才会任用家奴出身的幸臣,如今自己这两榜进士主动投效,未来前程难道还比不得那焦贼?!
“好嘞!”
这时车夫答应一声,就要催马启程。
“等等!”
陈垨却又忽然改了主意,吩咐道:“还是先回府再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为免被张秋察觉到自己的背叛,还是先回家乔装打扮一番,再去找焦贼……呸,找焦祭酒分说不迟。
……
是夜,焦家。
听完陈垨的描述,焦顺脸上客套的笑容尽数化作了凌厉!
他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两圈,忽的转身虎视眈眈的盯着陈垨问:“陈大人可敢陪我一起进宫面圣?!”
陈垨闻言面露迟疑之色:“这时节进宫?会不会太莽撞了?”
“等不了明天了!”
焦顺大手一挥:“若让那奏折出现在早朝上,造成既定的印象,咱们再说什么也迟了。”
说着,扬声喝令外面立刻备车,又命司棋玉钏取来官袍官帽披挂整齐,然后招呼着陈垨立刻动身。
见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陈垨一面紧随其后,一面暗自鄙夷,心说到底是沐猴而冠,这一遇到大事就现了原型、乱了方寸。
不想他刚跟着到了院里,就听焦顺信誓旦旦的道:“操纵舆论让梅家作茧自缚的,的确是我没错——不过事前我就已经向陛下报备过了,这几天更是事无巨细全都具本上奏,想把这些谣言安在我头上,只怕是想瞎了他们的心!”
陈垨为之愕然,见焦顺的样子不像是在胡吹大气,不由纳闷道:“既然如此,那焦祭酒又何须连夜进宫?”
“呵呵~”
焦顺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仿佛要择人而噬:“这天赐的好机会,若不趁机咬下几块肥肉来,他们又怎么知道疼、知道怕?!”
第四百九十四章 潮起【四】
景仁宫玉韵苑。
隆源帝与贾元春并肩站在院门口,身后是几个探头探脑的宫女,身前是一列战战兢兢的宦官,再往前还有两队举着盾牌,如临大敌的披甲侍卫。
而在这叠人墙似的阵仗对面,则是一列乍看造型粗犷狂野,实则却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蒸汽火车。
这列火车由车头和三节车厢组成,车头没有安装顶棚,在两侧一长串气死风灯的照射下,可以清晰的看到驾驶员所有操作。
后面三节平板车厢上各自堆了二十几袋沙子,加上车厢的自重,约莫能有七八吨的样子。
眼见几个内府匠人检查无误,火车头前强作镇定的裘世安,立刻转回身快步走到那些皮甲侍卫身前,隔着人墙禀报道:“回万岁爷,这火车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他转折眼珠四下乱瞄,暗自琢磨着待会儿若是出了意外,自己怎么才能在侍卫们举盾合阵之前,躲到人墙后面。
也不怪他提心吊胆,当初隆源帝就是因为蒸汽机爆炸受的伤,养了足足一年才大好——这事儿在宫里早传的神乎其神,说是亏得隆源帝有真龙护体,若不然怕是早就龙御归天了。
“那就开始吧!”
隆源帝搓着手跃跃欲试,有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他明显属于后者,错非太上皇三番五次严令他不得冒险,这会儿只怕早爬到车上去了。
裘世安闻言立刻原地转身,非但没有上前,反而趁机往后退了半步,扯着嗓子大喊:“陛下有旨,尔等速将这火车驱策起来!”
喊完,又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半步。
那边匠人们领了旨意,其中一个爬上车充作司机,其余的则都四下里散开。
随着那司机不住往锅炉里添煤,本就处于临界点的蒸汽机,不多时就喷出了大量的蒸汽,就见司机抓住开关狠狠一推,车身下面的连杆便开始驱动车轮,继而让整列火车在总长四五百米的环形铁路上‘哐哧哐哧’的跑了起来。
当那轰隆隆的钢铁巨兽,在夜色灯光下跑出接近马车的速度时,给众人带来的震撼堪称是无以复加!
以至于有的侍卫甚至忘了自己正在举盾护驾,任由手里的铁盾垂落在地,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几疑是自己是在什么诡梦之中。
“好、好、好!”
隆源帝鼓掌大笑,又问:“这火车还能不能再快一些?”
因那‘哐哧哐哧’的动静实在太大,众人又都处在极度的震撼当中,一时竟没人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直到隆源帝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身前的戴权才忙命人把管事的匠官召到近前询问。
“回、回禀万岁!”
那匠官几曾离皇帝如此之近,激动的舌头都大了:“若在平地上跑跑直线,倒还能、还能再快一些,比起寻常的马车也不在话下,但在这弯路上,却怕跑快了会、会冲出铁轨。”
隆源帝其实对此心知肚明,毕竟这东西在提交给内府之前,焦顺就已经在密折里解释的清清楚楚了。
他如今发问,也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见果然无法再快,他又凝目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意犹未尽的下令到此为止。
又眼瞧着那火车渐渐熄了火,隆源帝和贤德妃这才回到了玉韵苑内。
方一落座,隆源帝便吩咐道:“爱妃快拿酒来,今儿你我一醉方休!”
“陛下。”
贾元春去自顾自斟了杯茶,风姿绰绰的送到隆源帝手边,柔声劝道:“您这几日身子刚好些,却怎好酗酒?”
因见隆源帝闻言有些不快,忙又故作好奇的打听道:“这个火车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臣妾先前只听说它能跑,可却万没想到能跑的这么快——尤其还拉了那么多东西。”
这话正搔中隆源帝的痒处,他便也顾不得闹酒,洋洋得意讲述了一番其中的原理,又道:“也亏得朕有识人之明,若只任由那些腐儒把持工部,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见着什么成果了!”
“此话怎讲?”
贾元春虽然已经猜到,这事儿多半又与焦顺有关,但还是佯装好奇的追问。
“当初乌西国北寇津门之后,朕不是就勒令工部督造蒸汽铁甲舰吗?结果……”
三年前乌西人炮打津门府,朝野上下为之哗然,早就有意搞工业改革的隆源帝,趁机对工部做了调整,把军械制造单独列为了一司。
当时他给军械司的头一道旨意,就是仿造蒸汽铁甲舰。
当时军械司新立,上上下下精气神儿也高,又觉得蛮夷都能造的东西,我天朝上国造起来能有什么难度?
都不好意思说要与乌西人齐平,直接就奔着弯道超车去了!
可谁成想牛皮吹的太大,不计成本的投入了整整三年,到现在那‘大夏正宗无敌铁甲舰’都还没能正式下水呢。
虽然这期间也不是没有工艺上的重大突破,可外行人哪管你这个?只要没看到大夏的铁甲舰横行海上,那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失败!
虽说此事关乎到国耻,明面上没人敢否决,但暗地里什么怪话没有?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宣称,那铁甲舰其实是靠乌西人的巫术才会那么厉害,因我大夏官民并不精通此道,所以再怎么折腾也是劳民伤财百无一用。
最初这种论调还只是个别人的奇谈怪论,近来因为皇帝一意孤行要建立工学,竟就大行其道沸反盈天起来。
言官们甚至都开始在奏折里,明目张胆的借此引用这些荒唐的论据。
隆源帝自然明白这是源自文臣集团的反击,可无奈那铁甲舰就是迟迟无法下水,拿不出事实凭据便难堵悠悠众口。
正为此头疼又郁愤,焦顺就献上了火【bei】车【tai】计划。
蒸汽机就是从铁甲舰上拆下来的——军械司在什刹海造了两条小船用来测试,上面的蒸汽机比例刚好合适。
旁的东西也大多是铁甲舰的边角料,再加上不惜人力工本和焦某人‘缜密又大胆’的设计,仅用了一个月就搞出了这台试制型火车。
如果抛开军械司连续三年的投入不提,这件事儿足称得上是投入小见效快的典范。
也无怪乎隆源帝一面大骂腐儒误国,一面大肆赞扬焦顺办事得力。
前面科普的事情,贾元春是有听没有懂,但后面这段儿她却听的明明白白。
回想当初皇帝超拔焦顺,其实只是为了千金买马骨,不得不让人感慨世事难料。
这对荣国府而言,本该是极大的臂助。
不过……
最近双方之间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虽然家里传进宫内的消息,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贾元春还是从中隐约察觉到,父亲似乎对焦顺有些排斥。
具体是因为什么,她暂时还不得而知,可也正因为不知就里,所以才忍不住浮想联翩……
“爱妃?”
隆源帝正说的兴起,就见贾元春似乎有些走神,当下沉了脸道:“你若是不喜欢听这些事情,那朕就……”
“陛下误会了!”
贾元春之所以没有去信问个清楚,就是不想让荣国府与焦顺之间的矛盾暴露出来,故此连忙想了借口敷衍道:“臣妾是突然想到,那焦大人虽事自幼就在国公府,我却竟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生的是什么模样。”
“焦爱卿的相貌么……”
隆源帝其实也只见过焦顺一次,又不曾面对面的仔细交流,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甚清晰。
“身量十分魁梧,瞧着就比那些读书人沉稳踏实,至于面相……”
他正托着下巴极力回想,忽就听裘世安在门前禀报:“万岁爷,东华门那边儿刚才派人传讯,说是工学祭酒焦顺自称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当面启奏!”
“嗯?”
隆源帝闻言一愣,旋即抚掌笑道:“这倒真是无巧不成书——传朕口谕,宣焦畅卿进景仁宫奏对!”
第四百九十五章 潮起【五】
东华门外。
陈垨悄悄在长袖里蹭了蹭手心,转头看向身旁垂手而立的焦顺,干涩的咽了口唾沫,有心要说些什么,可张开嘴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在京城为官数载,得见天颜的机会却还不到五指之数,且每次在场的官民就没低过三位数,还是比较靠后的那种三位数。
谁成想这冷不丁的,竟就要进宫单独面圣了!
嗯~
这焦顺出身低贱不说,又只会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奇巧淫技,和宫里的太监比起来也就多了个挂件而已,所以单独面圣的说法完全没毛病。
虽然先前被焦顺的话给唬住了,但堂堂两榜进士,又怎能允许自己被一个家奴出身的幸臣所震慑?
故此在路上他就又重新构筑了三观,恢复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心态。
说实话,路上陈垨还担心了许久,生怕会被拒之门外——毕竟这可是夜闯宫禁,便真有天大的事情,一旦惹得皇帝不快,按规制也是可以不问缘由先杖责四十大板的。
而且这种直接把事情捅给皇帝的做法,在文臣当中其实是犯忌的事儿,就算皇帝不追究,事后也免不得要受人挑剔参劾。
故此除了获得特许的阁老,便尚书侍郎轻易也不敢夜闯宫禁。
但焦顺方才递牌子的时候,一切却显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无论是守卫宫门的龙禁卫军官,还是东华门内当值的管事太监,都毫无传闻中的跋扈刁难之态,一个个笑脸相迎亲切和睦。
甚至方才焦顺塞门包的时候,两人还极力的推托,看那样子,简直都恨不能反过来给焦某人送礼!
这、这就是幸臣……
呸!
这就是天子近臣的待遇吗?!
陈垨在震惊之余,看向焦顺的目光也愈发的炽热,满心都是彼可取而代之的野望。
焦顺自然早就察觉到了陈垨的异样,却压根懒得理会,这些读书人上承科举千年遗泽,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无所不能,等到见真章的时候才会知道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背负双手目视前方,暗暗盘算着以皇帝的脾性,这次大概能有多少收获。
和周隆案不同,皇帝即便再怎么恼怒周隆的所作所为,在文臣们齐心合力的制衡下,也只能按照程序施压,意图找出幕后主使的罪证。
只要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就不能随意扩大打击面。
最多,就是拖着不让结案罢了。
但这回情况却完全不一样。
那些与太祖、世宗有关的谣言,若往大了说,可是触及到了‘国统、国本’之争的,除非是皇权旁落无能为力,否则历朝历代对此都是有杀错无放过!
虽说因为太上皇的存在,隆源帝的权柄远比不得那些说一不二的君王——可在这事儿上,太上皇的立场肯定和皇帝别无二致。
也亏得陈垨这里出了纰漏,否则就算焦顺提起向皇帝报备过,一旦沾上这事儿也别想轻易脱身。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朝中一些人对他焦某人的忌惮之深,若不然也不会祭出这样的狠招来!
而现在因为陈垨的反叛,这柄双刃剑被送到了皇帝手上,具体要砍几下、砍多狠,那就全看隆源帝的决心和胆魄有多大了。
根据焦顺对隆源帝的了解,至少那礼部侍郎张秋是决计跑不了了——有这位正三品大员打底,应该足够震慑那些文臣一段时日。
届时工学的事情多半也该步入正轨了,再想从中作梗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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