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梅广颜这才又一身正气的坐回了椅子上,同时心下却是暗暗叫苦,若是在递上那折子之前,自己或许还能设法出京避祸。
可如今连尚书侍郎都下了昭狱,自己这始作俑者再想脱身之外,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些事情就算告诉妻子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硬撑着自己伟光正的形象。
唉~
要是没听那陈垨的歪主意就好了,坏了名声,最多也就是个丢官罢职,可如今趟了这潭浑水……
碰、碰碰碰、碰碰~
正忧愁不已,突然间就听院子里闷雷似的炸响,且是一声接一声,几乎没有半点停歇!
梅广颜夫妇都被吓了一跳,忙推开门探头往外观察,却只见那晨曦中正划过一条条灰白色的轨迹,然后又有一团团火焰在内院上空爆开,直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这大早上的,怎么会有人在放炮仗?
还专往自己家里放?
“不好!”
梅广颜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梅夫人却猛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声喊道:“这是冲着老太太屋里去的!”
梅广颜这才惊觉,也顾不得衣冠不整,蹿出门外跌跌撞撞的就往老太太屋里寻去。
果不其然,那些二踢脚的目标正是梅母的住处,等到梅广颜赶到的时候,‘炮击’已经停了,只留下满地的碎纸壳。
“母亲、母亲?!”
梅广颜大声呼喊着,刚要往屋里冲,忽就见门帘一挑,两个丫鬟搀着老太太从屋里出来,老太太还一脸满意的点头:“还行,这正月十五的炮仗比年上的强多了。”
旋即又问儿子:“什么时候吃元宵?”
梅广颜一时无语,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传令府里的管事立刻去查,到底是哪个无耻贼人所为。
这时梅夫人也紧跟着到了院里,见婆婆并无大碍,丈夫又大张旗鼓要去拿贼,忙扯住他小声建议道:“老爷不妨先差人去请大夫来。”
梅广颜一想也是,虽然母亲看上去并无大碍,但还是应该请大夫诊治一下以防万一的好。
于是就准备命人去请大夫。
只是还没开口,就又被梅夫人给拦住了:“老爷,我的意思是,不如对外宣扬说是老太太被吓得不轻,如今已经卧床不起……”
“胡说什么?!”
梅广颜听了登时横眉立目,甩脱了妻子呵斥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敢诅咒母亲卧床不起?!”
“我不是那意思!”
梅夫人慌忙辩解:“我是想着,如今外面都在同情薛家,为此闹的咱们家宅不安,若是咱们家也遭了难,或许就能……”
梅翰林这才恍然,心道这苦肉计虽有些不吉利,但确实是博取同情的好机会——再怎么说,在这讲究百善孝为先的时代。拿炮仗吓唬老人家也太下作了,倘若能查出是薛家或者那焦顺所为,未必不能彻底翻转舆论。
当下他便拍板道:“那就先照着你的意思办!”
说着,先迎上前将母亲劝回了屋里,然后又大张旗鼓的命人去请大夫。
梅夫人原也要跟进去,可刚到了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了儿子的声音。
“娘。”
梅宝森也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下意识在母亲那开襟的小褂上盯了一眼,然后才装作没事人一样问:“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睡着呢就被吓醒了。”
梅夫人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又将老太太要装病的事儿一并交代给了儿子,最后叮嘱道:“老太太素是个不听劝的,也就你和你父亲能拦得住,如今你既然暂时不回书院,索性搬过来守上几日。”
“这……”
梅宝森面露苦色,但还是勉强点头应了,旋即又忍不住嘟囔:“现在要想倒打一耙,老太太单只是病倒了,怕还不够吧?”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梅宝森讪笑一声,跟着母亲进到了里间,同父亲一起好说歹说,总算是劝老太太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会儿的功夫,管事的也回来禀报,说是那些炮仗都是堆在墙头上的,又用了老长的引线连着,等找过去的时候那贼人早不知去向了。
梅翰林听完喝骂:“一群没用的东西!”
“是、是。”
管事的点头哈腰应了,又小心翼翼的探问:“老爷,这事儿可要报到顺天府或者巡城司?”
“那是自然!”
梅翰林一挥手,呵斥道:“还不快赶紧差人去报官!”
等那管事领命去了,梅翰林正要再去查看母亲的情况,忽就听儿子在一旁嘟囔道:“报官又能怎得,依着现在的情形,最多也就是定个扰民,只怕人家都未必肯用心去查。”
“孽障!”
梅翰林气的怒目圆睁,指着儿子正要破口大骂,梅夫人却抢先呵斥道:“你懂什么,咱们报官是为了把事情传扬出去,能不能抓到人反在其次。”
说实话,梅翰林最初还真就指着顺天府和巡城司去抓人来着——最好是能抓到薛家或者焦顺的人,也唯有这样,他才有逆势翻盘的机会。
可听妻子和儿子的对答,他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可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佯怒的拂袖进了里间。
梅夫人也连忙跟了进去。
梅宝森在后面砸吧着嘴,又小声嘟囔:“做事不做绝,能有什么效果?”
原本因擅自退亲的事儿,父子两个就有了隔阂,这几日梅宝森冷眼旁观,见父亲除了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正经应对的法子是半点没有,对父亲的鄙视小觑也是与日俱增。
等跟进里间,趁着小丫鬟送来衣服,母亲去别处更换的当口,他略一迟疑,便凑到父亲跟前悄声问:“父亲,昨儿早朝礼部被人‘灭门’的事儿,跟咱们家没关系吧?”
梅翰林本来沉着脸,听了这话登时色变,外强中干的呵斥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安生读书就好!”
梅宝森也是因为想到父亲才刚上了道奏折,转眼就出了这事儿,所以随口问了一句,可却没想到这事儿竟真与梅广颜有关!
为这事儿连二三品的大员都下狱了,自家牵扯进去还能有个好?!
眼见家里就要大祸临头,这还读个什么鸟书?!
梅宝森慌乱又烦躁的缩到了角落里,心下不住的盘算着,父亲眼见是靠不住了,自己若再不想个法子扭转局势,只怕转眼就要家破人亡了!
可他一个半大少年,仓促间能有什么好主意?
思来想去,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祖母身上,然后满心都是一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
大观园内。
薛蟠得意洋洋的将事情经过讲完,又吹嘘道:“哥哥说这事儿暴露不得,所以我压根没去梅家,只在两条街外候着——我跟你说,那爆竹都是专门订制的,个顶个震天响……”
“这事儿都有谁知道?”
焦顺沉着脸打断了他的手舞足蹈:“这些人现在何处?”
薛蟠这才看出不对来,虽不觉得自己有那里做错了,可如今焦顺的威势日盛,两人之间主从易位,早不是当年搭便车去四方街看热闹的时候了。
故此这大脑袋连忙收敛了笑容,讪讪道:“也、也就我身边的四五个小厮知道,他们刚得了我的赏钱,如今应该正在外面吃酒呢。”
“你还让他们去吃酒了?!”
焦顺狠狠一瞪眼,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梅家的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正是要她一命呜……”
薛蟠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后来见焦顺脸色愈发阴沉,才临时改口道:“哥哥用不着担心,那几个小子都激灵的紧,用了根儿老长的引线,等梅家人找过去的时候,他们早跑出去八条街了!”
“你以为没当场拿住就能高枕无忧了?”
见他一副不以为的架势,焦顺冷笑:“我问你,你那些炮仗那里来的?薛家旗下应该没这买卖吧?”
“我让人从街上买的啊!”
“呵~这又不是年下,京城里长期做鞭炮生意拢共也就那么五六家,真要是查问起来,你敢保证官府追查不到你那些小厮身上?”
“这个……”
“再有,刚干完这事儿,你就放任他们去外面吃酒,难道就不怕他们喝醉了,把这事儿当谈资宣扬出去?!”
“呃……”
“一旦查出是你派人干的,到时你自己被缉拿下狱就不说了,连带着大家这些日子的努力,恐怕也全都要付诸东流!”
“这、这……”
薛蟠吞了口唾沫,迟疑道:“又不是我的人直接打死的,早几年我在金陵时……”
“你也知道那是金陵!”
焦顺没好气的打断了他:“且不论这是在天子脚下,就说如今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盯着薛家和梅家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真要是发了案,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无可能!”
薛蟠终于害怕了,一把扯住焦顺的袖子,哀求道:“哥哥可不能不管我!我这才定了亲,眼见年前就要娶妻了,这当口要是被抓起来,我那千娇百媚的媳妇岂不就便宜别人了?!”
这当口还能想着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果然是我辈中……
呸~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色批!
“你现在立刻把那几个人找回来,然后安排他们去南边避祸——别回金陵,事情倘若闹大了,保不齐就有有心人去金陵查问,最好是选个别处,先给他们弄个肥缺,再许些未来的好处!”
其实最稳妥的法子是杀人灭口。
可这种事儿焦顺肯定不好亲自施为,倘若薛蟠再闹出什么差池,最终落入法网供出缘由,届时岂不要定他一个教唆的罪名?
所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再有,你派人盯紧了,看梅家请没请大夫,若请了就……算了,还是我来吧。”
面对巴巴看着自己的薛蟠,焦顺直觉得后槽牙疼,若不是为了没到手的薛姨妈,他才懒得理会这憨货呢。
第五百零六章 重阳日【五】
得了焦顺的嘱咐,薛蟠一面火急火燎的差人去寻那几个亲随,一面满世界的去找母亲妹妹——他对自家的生意向来是一知半解,该把人派往何处,又该安排个什么司职,都要先问过宝钗才好定夺。
这一打听,才晓得婶婶竟也来了京城,而且还因为舟车劳顿晕倒在了前院。
不用问,母亲和妹妹肯定是在那边儿守着。
于是他又风风火火寻到了前院客房里。
彼时薛姨妈正与薛蝌、宝钗、宝琴几个,守在妯娌床前忆苦思甜,眼见儿子愣头青似的从外面闯进来,不由嗔怪道:“你一大早又去哪儿撒野了?真不知你们这个哥哥上辈子是什么托生的,连重阳节都不肯安生一日!”
薛宝钗却看出哥哥神色有异,起身问道:“哥哥可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这……”
若换在两刻钟前,听妹妹问起来,他必要手舞足蹈的炫耀一番,可如今听了焦顺的剖析,却哪还敢在人前嘚瑟?
吞吞吐吐抓耳挠腮的,这下连薛姨妈也瞧出不对来了,忙跟着起身喝问:“孽障,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闯了祸?!”
被母亲妹妹连声追问,薛蟠也只好坦白道:“我主要是不想太便宜了梅家,所以让人往梅家老太婆的院子里放了两箱二踢脚……”
“什么?!”
这下子轮到薛蝌和薛宝琴坐不住了,不约而同的从床沿上蹿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向薛蟠。
“这、这……”
薛蝌一张瓜子脸涨的铁青,几乎咬碎了牙才勉强把脏字咽了回去,顿足道:“哥哥真是好糊涂!先前焦大哥和我不都劝过你了么?!你怎么还……唉!”
原本在焦顺的精心策划下,退亲的事情已经是彻底的反转了,梅家身败名裂,妹妹的也挽回了名声,谁能想到临了临了的,薛蟠又跳出来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放心、放心!”
薛蟠见状,忙拍着胸脯道:“我这回压根就没露面,是差几个小厮去做的——眼下过来,就是想跟宝钗商量商量,看把那几个知情人送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躲上一阵子,免得被人追查到他们身上。”
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梅家那边儿,焦大哥说是会亲自派人盯着,有他出面,咱们就更不用担心了!”
众人听他说完,才稍稍放下心来——倒不是满意薛蟠的应对,而是因为得知焦顺已经开始插手善后了。
薛宝钗正要询问都有哪些人知情,忽听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咱们家的事儿,怎好一再麻烦焦大人?”
众人一愣,旋即回头望去,却见薛二太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费力的试图支起身子。
“妈妈!”
“母亲!”
宝琴、薛蝌兄妹忙上前搀扶,又七嘴八舌的追问她身体如何,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薛宝钗则是立刻去外间,吩咐让把大夫再请回来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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