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可除了这个法子,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急的在屋里团团乱转。
袭人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装作突然想到一般提议道:“要不,咱们挪一挪?”
“挪一挪?”
宝玉一愣,旋即恍然道:“是了,这园子里空房子有的是,大不了我时常回来祭拜她们就是。”
说着又转了几圈,然后兴冲冲的征询袭人的意见:“搬到玉皇庙旁边怎么样,等到冬日里下起雪来,那附近的景致仅次于芦雪庵。”
“我的二爷哎!”
袭人哭笑不得道:“您明年就要成亲了,到时候顶门户过日子,总不能还窝在这大观园里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忘了,这里说到底是娘娘的行宫别苑,成年男丁怎好在此久居?”
“是姐姐让我住进来的……”
贾宝玉下意识反驳了一句,但也觉着袭人这话有些道理。
他沉默的拿着牙刷走到门外,举到嘴边,却又望着四下里发起呆来。
好半晌,直到那牙粉都干了,他才把牙刷塞进嘴里胡乱搅弄几下,漱完口又随手丢给袭人,然后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袭人吃了一惊,忙追上去问:“二爷这是要去哪儿?”
“心里烦的慌,出去散散心!”
贾宝玉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袭人见多半劝不住他,便忙喊了个腿脚利索的小丫鬟,让去前院里知会李贵等人随行照顾。
贾宝玉这回也没乘车,直接骑着马就出了西角门,可到了街上被那冷风一吹,却又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李贵小心的牵着缰绳,也不催促也不询问,两只眼睛只盯牢了宝玉,免得他恍惚之余坠下马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宝玉才忽然想起了个去处,于是伏低身子吩咐道:“我听说凤姐姐前两日找到了妙玉的下落?你去问问,看她如今身在何处,若是不太远,咱们也去瞧瞧。”
李贵答应一声,旁边自有小厮代劳。
不多时寻来一个小管事,自告奋勇的头前引路。
就这般,一行人也到了那栊翠庵前。
因见大门紧闭,并不是什么客似云来的热闹所在,宝玉先就赞了一声果是妙玉,远非贪名逐利的秃驴可比。
李贵上前拍了足有二十几下,才听的里面有人应声,却并不急着开门,反而盘问起了来人的身份目的。
听李贵自报家门说是荣国府的宝二爷,里面明显慌乱起来,但仍是不曾开门。
就在李贵心中疑惑,想跟贾宝玉探讨几句的时候,哪门却猛地被拉开了。
一个胖尼姑满面堆笑的迎出来道:“不知是荣国府的贵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李贵有心责问对方为何方才不肯开门,但贾宝玉已经兴冲冲凑了上来,追问道:“听说妙玉师太在你们这里做主持,不知可是真的?”
胖尼姑点头:“自然是真的。”
“好好好!”
贾宝玉连道三个好字,又一躬身道:“烦请带我前去相见——若暂时不方便,也请知会她一声。”
“也、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胖尼姑的目光明显有些游移不定,嘴里也像是咬了个茄子似的含糊不清,不过却没有拒绝宝玉入内,只是表示自家主持一向喜静,怕不太方便放进去这么多外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脾性。”
贾宝玉丝毫不以为忤,当即吩咐李贵几人在外等候,然后独自跟着那胖尼姑进到了庙里。
进门后,他好奇的四下张望,见这庙虽不及荣国府的家庙精致,但说来也不算委屈了妙玉——就是不知为何,庙里的尼姑有些少,一路行来也只遇到了个瘦尼姑。
等到了大雄宝殿,宝玉一眼瞧见正端坐在佛像前喃喃诵经的妙玉,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了门槛,激动道:“妙玉姑娘,多日不见,不知别来无恙否?”
妙玉抬眼看了看他,正待起身相迎,不想脚下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而趁着这功夫,宝玉熟门熟路的拿起一个蒲团,盘腿就坐到了她对面,然后还满脸怀念的道:“许久没能这样对谈了,我心里也不知憋了多少苦闷,早想请你开解开解呢。”
妙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然后合十道:“阿弥陀佛,世间皆苦,解与不解又能如何?”
宝玉感受到她话里的疏离感,先是一愣,继而便又释然了。
当初毕竟是母亲下令将她赶出了荣国府,自己也被她误认为是告密之人——当然了,虽然不是他告的密,但也确实是从他这里走漏的消息——那她心有所怨,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当下恳切道:“我当初万没有要出卖你的意思,都是下面人听了些闲话,就……唉,也是我御下不严。”
想到刚刚死掉的秋纹、坠儿,他愈发愁苦自责起来,于是干脆两手撑地,伏低身子冲着妙玉一拜道:“这确实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郑重拜倒的贾宝玉,妙玉一时忍不住有些恍惚,满眼满心都是当初在栊翠庵内,两人对坐谈心的影日。
只是……
回不去了,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正感慨着,忽听贾宝玉‘咦’了一声,搓着指头把手凑到眼前观瞧,却见上面黏腻腻的也不知沾染了什么,味道还隐约有些熟悉,只是因为这大雄宝殿燃着熏香,所以一时难以分辨具体是何物。
他还想仔细分辨,却没注意到对面妙玉已然花容失色。
“宝二爷。”
这时一旁的静仪,快步走到贾宝玉身前,边用身子挡住自家小姐,边摸出帕子不由分说给他擦干净手上的秽物,嘴里还嗔怪道:“这大雄宝殿人来人往的,难免有些脏污处,你当是栊翠庵那般清净所在,说下拜就下拜?”
宝玉释然的一笑,拱手道:“姐姐说的是,是我唐突了,不过我方才赔礼绝对是出自一片真心。”
“是是是,我们自然信得过二爷。”
静仪又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自家姑娘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这才重又回到了远处侍立。
但妙玉虽外表虽恢复清冷自若,但内里到底还是有些惶恐,因此接下来的对谈便有些失了水准。
贾宝玉虽不曾指摘出来,暗里却也忍不住有些失望,于是只待了不到两刻钟,便起身告辞离开。
等送走了贾宝玉,妙玉几乎是一下子就瘫倒在了蒲团上。
静仪则是忙取了抹布等物,把这一片反复擦了四五遍。
等忙完了,才听自家小姐弱弱的问:“焦大爷呢?”
“走了。”
静仪往佛像后面一指:“说是下午还要去宫里督造器械,所以穿好衣服从后门出去,就直接走了。”
却原来就在方才贾宝玉突然登门的时候,焦某人正在大雄宝殿里呈威……
庙外。
贾宝玉临上车又回头看了眼牟尼院,心下暗暗感慨,不想连妙玉经历世事之后都有所改变。
也或许……
自己也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等回到荣国府里,贾宝玉就主动去找了王夫人,想要商量一下近期搬出大观园的事儿。
然而他找到清堂茅舍却扑了个空,听留守的仆妇说,因薛家表少爷明儿要大定了,故此太太临近中午就去了薛家,多半要等明日晚间才能回来。
贾宝玉这才想起表哥好事将近,当下点头道:“我也要过去的,若知道太太今儿就要去,我早上就不急着出门了。”
或许是因为上次薛宝钗来时,特意去祭拜了秋纹、坠儿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他刚刚下定决心有所改变的缘故,反正等出了清堂茅舍后,想到想到很快又能见到薛宝钗,宝玉心下竟罕见的生出了一丝丝期许。
第五百八十四章
却说王夫人到了薛家之后,听说焦顺来过又走了,忍不住怅然若失。
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陡然被激发了虎狼之性的王夫人,在这些时日里,所迸发出来的身心悸动实不足为外人道也——或许只有那包了浆磬槌,才有资格品评一二。
所以在发现薛姨妈又开始瞻前顾后,说什么文龙大喜的日子,做母亲的不该……至少不能……
王夫人便登时恼了,不由分说的抢白道:“如今箭在弦上,由不得你退缩,明儿你乖乖听我的就是,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薛姨妈被呵斥的一时没了言语,但就在王夫人以为自己镇压成功的时候,薛姨妈忽然吞吞吐吐问了句:“这再怎么说也是我自己的事儿,却怎么、怎么姐姐比我还着紧?”
“我还不是为了……”
王夫人下意识就要敷衍,但说到半截突然又改了主意。
焦家月底就要搬出去了,自己若想继续勾连,必然少不了要借重妹妹,与其现在一味哄骗,还不如提早做些铺垫,也免得她到时候转不过弯来,徒增难度。
当下深吸了一口,叹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说着,将薛姨妈的一只手捧在掌心,‘推心置腹’的道:“你也知道我如今跟你姐夫势成水火,早没了夫妻情分,我原想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却不合又知道了你和顺哥儿的事儿。”
“那天看到他给你画的画写的诗,我竟就忍不住感同身受起来,那之后时不时就会胡思乱想,若是我年轻几岁,若是我也遇到这样的一个人,我、我会不会也……”
说到这里,王夫人忽又重重一叹:“可惜这终究是你的际遇,不是我的。”
“姐姐!”
薛姨妈见她说的动情,忍不住也反手捧住了她的柔荑,一双秋水瞳仁里更是泪花涌动。
王夫人与她四目相对,又一字一句的道:“我实是将自己代入成了你,所以才看不得你优柔寡断,期盼着你能遵循自己的本心本意行事。”
“姐姐!”
薛姨妈一把将王夫人抱住,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在她看来,自己与王夫人不能说是同病相怜,但至少也能算是殊途同归,故此王夫人一提将心比心,她便信了个十成十。
就此再无疑惑,也没有了畏缩。
就算是为了姐姐那一份期盼,自己也要……
呃~
姐妹同心做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儿怪怪的?
而见她如此,王夫人心里提着的那一根弦也终于松了,暗道有了这层铺垫,日后自己再渐渐表现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态度,也便顺理成章了。
……
是日傍晚。
薛宝钗处理完繁杂的家务,又陪着不知为何愈发亲密的母亲和姨妈用了晚饭,回到自己闺房里,一面享受着难得的空闲,一面却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对了,是凤姐姐!
她这两天每日早晚都要找自己说话,今儿却怎么不见踪影?
难道是为了躲避姨妈【王夫人】?
若真是如此,倒真是一桩意外之喜,至少暂时不用再担心她撺掇自己去瞧妙玉了。
要知道,妙玉当初之所以被轰出荣国府,就是自己和袭人暗中谋划的——谁让这假尼姑总是怂恿宝玉避世出尘呢?
虽说妙玉并不知道实情,但见了面还是不免尴尬。
正想着,莺儿挑帘子从外面近来,搓着手道:“姑娘,夏家又来人了,这回要打听焦大爷明儿的路线,说是方便派人出迎。”
薛宝钗闻言不由蹙眉。
虽然她已经知道了,焦顺前几日在宫里帮了夏家的忙,但夏家对焦顺如此奴颜婢膝,还是令她有些不习惯。
也或许是因为先前在荣国府时,焦顺显得太过和蔼可亲了吧,所以纵使知道现在如日中天,终归还是少了三分实感。
然而如今夏家的态度,却是补全、甚至加倍补全了薛宝钗的认知。
那个最初听闻时还只是个家奴,为了承袭小小爵位险些丢了性命的人,现如今已经成长了举足轻重的存在,甚至可以轻易决定一家皇商的兴衰立废。
如果当初不曾婉拒和焦顺联姻,薛宝钗大概也只会是有些感叹他的风云际会。
若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能与之匹敌,哪怕略逊一两筹的人物,薛宝钗大概也只会感叹他的出类拔萃。
若是他对史湘云、邢岫烟不曾百般呵护……
总之,最近一想到焦顺,薛宝钗心下便恍似打翻了五味瓶。
而想到贾宝玉身上的种种糟心事,这五味当中又格外突出了酸、苦二味。
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道嫁入荣国府,借助贾家势力帮扶娘家,不正是自己一直孜孜所求的吗?
怎么事到临头,这心思反倒越发乱了?
她喃喃自语着扪心自问,可却依旧无法从这复杂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一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
夏家。
夏金桂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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