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想到这种可能,焦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三姑娘狠辣,谁知这二姑娘才是一黑到底!
探春紧接着又剖白了一番,再三表示自己托林黛玉传信,也是逼不得已,若是嫁入焦家,自然会以夫妻两个的利益为重云云。
可焦顺心下翻江倒海似的,又哪还有心思细听究竟?
第六百五十四章 初三小宴【下】
二门夹道内。
探春虽然因为急于剖白,一开始未能发现焦顺的异样,但时间久了,迟迟不见焦顺做出任何回应,还是渐渐觉察出不对来。
于是微微蹙起满蕴英气的眉毛,试探着唤道:“焦大哥?”
焦顺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与探春四目相对了半晌,突然缓缓抬起手来在她眼前摊开,亮出了藏在掌心里的纸条。
方才他仔细衡量过了,这姐妹俩一个手狠一个心黑,看似是半斤八两,实则大有区别。
探春虽然狠辣,但却并不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
而迎春黑化之后,则是陷入了完全的自私自利当中,且还有相当程度的自毁倾向。
这就已经足够让焦顺做出取舍了,更何况根据探春所言,闷杀贾赦的元凶其实是王夫人,且另有王熙凤和邢氏参与其中,这就基本网罗了荣国府一多半的权利人士。
错判了形势的迎春,要拿什么跟她们斗?
除非是再次直接掀桌子,拖着王夫人、王熙凤、探春、邢夫人一起死。
这可都是焦顺夹带里的人物!
偏向迎春,或者隐瞒此事,只会让事情难以收拾。
唯有让探春知情,才有可能一劳永逸的免除麻烦!
该怎么选,再简单清楚不过了。
却说探春眼见焦顺递给自己一张纸条,初时还有些莫名其妙,等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登时娇躯一震,下意识劈手夺过,瞪圆了美目细瞧,再三确认了上面的内容,又忍不住失声道:“她怎么敢?!”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发颤,指尖更是白里泛青,有那么一瞬间恨不能将这纸条撕成碎末,但最后,她还是在焦顺的淡然注视下,小心翼翼的将其收进了香囊里。
然后款款一礼,沉声道:“多谢焦大哥示警,小妹可以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啧~
这应该是动了杀心了吧?
焦顺砸吧砸吧嘴,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迈步朝前,嘴里招呼道:“走吧,别让她起了猜疑。”
探春唤回侍书,紧随在后。
一开始她的表情还有些扭曲僵硬,但越是临近后宅就越是舒缓,等到跟着焦顺出现在众女面前时,已是春风拂面嘴角擒笑。
不过院里薛姨妈、宝琴等人却笑更欢。
焦顺也没事人似的上前打听:“婶婶这是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说出来让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还不是宝丫头和林丫头。”
薛姨妈一手掩着傲视同侪的胸襟,一手捏着帕子笑道:“平素里两个见了总是斗嘴,却不想、却不想……”
说到半截,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
一旁平儿见状,便笑着上前耳语道:“我们方才进去时,宝姑娘正和林姑娘抱成一团,俩人还嘴对嘴……”
这画面……
焦顺脑补了一下就觉得食指大动,可惜男女有别,他终究难以亲见,除非日后……
“三丫头。”
这时薛姨妈拉住探春道:“你们几个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跟我回去住上一晚——你母亲那里,我自会派人知会。”
原来她找上门来是为了这个。
若是没有刚才的纸条事件,在薛姨妈极力邀约之下,探春或许还会应允,但现在么……她只恨不能背插双翅飞回去,又怎肯再去薛家留宿?
当下态度坚决百般推脱,薛姨妈苦劝无果之后,也只得作罢。
于是等送走了三春,她便也带着薛宝钗、薛宝琴往家里赶。
路上因见女儿醉的深沉,薛姨妈不由奇道:“你姐姐今儿是怎么了?我从来没见她醉成这样过。”
坐在一旁的宝琴,转头看看醉态可掬歪在伯母腿上的堂姐,无奈摇头道:“我也说不好,或许……或许是后悔了吧?”
“后悔?后悔什么?”
“我听说当年姐姐曾与焦大哥谈婚论嫁,现如今……唉,宝二哥或许是个好玩伴,却实在不像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听完这番话,薛姨妈顿时沉默了。
她轻轻抚摸着宝钗滑若凝脂的脸颊,过了许久才幽幽叹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便是后悔又能怎得?”
且不提二人的婚事乃是御赐,即便能退亲,难道自己还能把宝钗嫁给焦顺不成?
那岂不成了母女共事一夫?
虽然几次与王夫人联手抗日,已经让薛姨妈的底线一降再降,却也还不至于没羞没臊到如此田地。
……
话分两头。
却说探春一路不动声色,甚至还主动与迎春、惜春讨论起席间种种,说说笑笑尽显姐妹情谊。
等回到荣国府里,她又拉着二人道:“你们也乏了,不妨先回家歇歇,我自去回太太一声便是。”
惜春乐得不用应酬,头一个便应了。
迎春也并无异议。
于是探春辞别二人,一面匆匆赶奔清堂茅舍,一面吩咐侍书去请王熙凤前来。
王夫人彼时正在园子里纳凉,闭着眼睛侧躺在逍遥椅上,双腿在脚踏上蜷缩着,任凭一袭真丝长裙从头至尾裹出个肉葫芦。
听禀报说是三姑娘回来了,她才朦朦胧胧的起身,习惯性的端正坐好,露出高高在上的慈爱笑容。
等探春见了礼,她便笑问:“今儿在云丫头那儿可曾尽兴?她在这边儿时就最喜欢热闹,这次你们去了,她想必是欢喜的紧。”
“云妹妹喝高了,连宝姐姐、林姐姐也都醉了。”
探春笑着回了句,旋即对一旁打扇子的彩云彩霞两个道:“姐姐们先忙别的去吧,我有事情要跟太太私下里商量。”
虽然共同闷杀贾赦的经历,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比紧密,但探春素来知道进退,似这般直接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却还是头一回。
王夫人立刻明白,这必是有极其要紧的事情要说。
于是等彩霞、彩云退下之后,她忙不迭追问:“可是你焦大哥说了什么?”
探春微微摇头,轻声道:“且等一等凤姐姐。”
王夫人愈发如临大敌,两人就这么又枯等了将近一刻钟,才见王熙凤急匆匆赶了来。
她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没口子的抱怨道:“妹妹愈发会指使人了,若真有急事,你路过前院时唤我一声,岂不省得太太久等?”
说到这里,王熙凤突然发现探春和王夫人的表情不大寻常,微微一怔,下意识又压低嗓音问:“怎么了这是?”
探春也不答话,直接取出那张纸条展示给二人过目。
王夫人头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王熙凤却是猛地捂住了嘴,闷声道:“这、这是迎春写的?!”
探春点点头,又补充道:“是写给焦大哥的,焦大哥又悄悄转给了我。”
“她怎么敢?!”
王夫人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了,蹭一下子跳将起来,直惊怒的胸如脱兔。
“嘘!”
王熙凤和探春同时做出了噤声的手势,旋即王熙凤又追问期间细节,等听完之后,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断,只能摇头咋舌道:“这二丫头可真是、可真是、可真是……”
“可真是疯了!”
王夫人几乎咬碎了银牙,虽然迎春这次主要的目标是探春,可当初亲手闷死贾赦的却是她,若这件事情就此走漏了风声……
王夫人猛地打了个寒颤,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疯了?疯了、疯了……”
王熙凤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两眼放光道:“没错,她指定是疯了!”
王夫人还没品过味儿来,下意识点头道:“她若不疯,又怎么会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情来?!再说了,一开始想要弑父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她犹自愤愤不平,却见探春也开始念叨那‘疯了’二字,这时才有些回过味儿来,恍然的看向王熙凤:“你难道是想?”
王熙凤微微颔首,旋即又目视探春,等着她做出决断。
好一会儿,探春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艰涩的道:“罢了,到底是姐妹一场。”
对贾赦这个害群之马,她能下的去死手,但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姐姐,却到底还是存了三分不忍。
王夫人这时却又迟疑道:“大嫂倒好说,可老太太那边儿……”
“事到如今,也只能向老太太透露些实话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贾探春又变得坚定起来,与王熙凤你言我一语,商量出个七分真三分假的说辞。
等王夫人背熟了,又换上一身便服,三人就风风火火直奔前院贾母居所。
贾母正与鸳鸯下五子棋,见这一行三人从外面进来,便捻着棋子对探春笑道:“三丫头回来啦,怎么样,今儿玩儿尽兴了没?云丫头和你林姐姐可好?”
未等探春答话,王夫人先道:“老太太,有件事儿我们想跟您商量。”
说着,又目视一旁的鸳鸯。
贾母蹙起眉头,将手里的棋子放回远处,下意识坐正身形,又冲鸳鸯摆了摆手。
鸳鸯立刻带着人退了出去。
“说吧。”
等到屋内只余自家人,老太太声音带了些颤抖的问:“是林丫头不好,还是湘云有什么……”
“她们两个都好着呢!”
王夫人见她误会,急忙解释了一句,又道:“是二丫头,她、她敢是疯了!”
“什么?”
贾母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林黛玉和湘云她都有阵子没见了,但迎春临出门还过请安来着,当时也没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啊?
见老太太如此模样,王夫人立刻将那张纸条双手奉上,又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是在焦家时,二丫头偷偷塞给顺哥儿的——得亏顺哥儿分得清轻重,私下里又把这纸条给了三丫头。”
“这、这……”
贾母看清楚上面写的内容,一时昏黄的老眼都撑圆了,转过头往前探着身子,难以置信的瞪向探春:“你、你你……”
“老太太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王夫人说着,上前扶着她重新坐正,然后才道:“其实宝玉被抓那日,府里还发生了一桩大事,当时二丫头也拿着这样一张纸条,准备出首告发大伯暗行巫蛊之事。”
“什、什么?!”
贾母得亏是重新坐正了,不然身形一晃就要瘫到地上:“这、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怎么敢、怎么敢……”
王夫人故作无奈解释:“其实是前两年的事儿,可这真要被揭发出来,又怎么说得清?当时亏是林丫头和三丫头撞见,及时给拦住了——后来我拿那纸条去找大伯对证,不想他惊怒之下竟就病故了。”
“当时我们只当二丫头是被逼的狠了,又想着大伯既然走了,事情有所转圜,她应该也不会再胡闹,谁成想……”
贾母颤颤巍巍从旁边拿起单眼老花镜,仔细辨认了一下纸条上的字迹,最后苦叹一声,反问道:“那你们准备如何应对此事?”
这时王熙凤插嘴道:“我觉着,二丫头就是先前受了刺激,所以脑袋有些不清醒了,给她找个清净背人的所在将养上几年,也许就又好了。”
贾母毕竟经的多见得多,听完立刻就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这年头大宅门里对于犯下大错,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阴私,偏又不好灭口的女子,往往会选择圈禁在家,或者送到外面的家庙里,对外就说是犯了痴症,需要静养。
她沉默半晌,最后软软的往后一靠:“罢了、罢了,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老太太……”
王熙凤还想宽慰她几句,贾母却头也不抬的冲三人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三人只好躬身告退。
等送她们离开之后,鸳鸯折回堂屋里,却见贾母正把头埋在枕巾上,肩头一耸一耸的。
“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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