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你这人!”
林黛玉见状却有些恼了,起身道:“怎么有了身孕,连性子都改了?你这着急忙慌的找我来,见了面又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想赶我走,又不好意思明说?那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
“等等!”
眼见林黛玉作势欲走,史湘云才终于开口拦下了她。
林黛玉立刻坐回原位,将纤细玲珑的身子微微前探,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盯着史湘云。
但史湘云却再次卡壳了。
没办法,以她的心胸性格,实在是做不出挟恩图报的事情,哪怕仅只是看起来像挟恩图报。
林黛玉见状再次起身,顺势从袖袋里摸出那块鸡血石,一把拍在炕桌上,道:“我明儿一早就搬回荣国府去!”
说着,真就转身便走。
“你回来!”
不出意料,史湘云再度喊住了她。
这次林黛玉并没有急着坐回去,只是原地半转身看向史湘云,同时一脚前一脚后的,摆出随时都要走人的架势。
然而她却意外的发现,史湘云虽然喊住了自己,目光却并没有往这边儿看过来,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鸡血石,紧攥着两只粉拳,饱满的胸脯起起伏伏,鼻息也明显粗重起来。
这是不满意自己提前把鸡血石还给她?
林黛玉蹙起秀眉,有心想要缓和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早晚是要把这东西还给她的,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差别?
于是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这时便听史湘云一字一句的问:“你是怎么看待我们家老爷的?”
林黛玉的眉头愈发紧皱,心道她难道还要继续纠缠那个荒谬的提议不成?
她原只是恼史湘云吞吞吐吐不爽利,如今却当真生出了三分火气,便再是亲近的姐妹,也没有逼着人去做妾的道理!
于是只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史湘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了她,认真道:“老爷他虽然生的不如宝二哥生的俊俏,但却是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人!”
“什么意思?”
林黛玉原本半转身,听到这话立刻摆正身形与湘云四目相对,恼道:“我当初不过是把小时候的胡言乱语当了真,所以才会一时迷了心窍,与什么俊俏不俊俏的有何相干?”
史湘云不为所动,依旧逼视着林黛玉问:“那你敢不敢扪心自问,从当初邢姐姐提议兼祧开始,你三番五次的推拒,真就没有以貌取人的心思在里面?!”
林黛玉顿时语塞。
真要深究起来,怎么可能没有这方面因素在里面?
半晌,她恼羞成怒的一跺脚,咬牙道:“人皆有好恶,我又岂能例外?但我之所以不肯答应,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旋即她也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何起了这样的念头,但我林家原也是世爵,虽然三世而斩,但我父亲凭自身才学高中探花,足保家名不坠——如今林家主脉只余我一人,我又怎能做出让祖上蒙羞的事情?”
说着,她迎着史湘云的目光来到罗汉床前,将桌上的鸡血石缓慢又坚定的推到了史湘云面前,斩钉截铁的道:“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便搬出去。”
说完,正待再次转身往外走。
忽听史湘云道:“如果姐姐真为林家的家声清誉考量,那就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林黛玉突兀的止住了身形,迷惑的转向了史湘云,不敢确定的问:“你方才说什么?林家的家声清誉怎么了?”
史湘云不说话,只伸手指向对面。
林黛玉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重重的坐了回去,冷着俏脸道:“你今儿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史湘云先看了眼面前的鸡血石,然后像是从中汲取了力量一般,抬头道:“你难道真以为,我是为了羞辱你,才突然提出那个建议的?”
林黛玉不满的轻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开口打断史湘云,毕竟她自己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迫切想要听史湘云给出答案。
史湘云再次低头看向那鸡血石,然后才闷声道:“姐姐可知道,太上曾经暗中授意林大人借巡查盐政之便,聚敛钱财供养内库?”
林黛玉是万万没想到,会突然从史湘云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一时张口结舌的瞪圆了美目,好半晌才从大脑宕机中恢复了过来,下意识问了句:“这、这……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是贤德妃娘娘查出来的!”
这又是一个让林黛玉始料不及的答案,原本她问出问题之后,就在内心自问自答,觉得这事儿必是焦顺的手笔。
谁知道……
“娘娘查这些做什么?”
林黛玉惶惑不解,就算贤德妃对自己有意见,也不至于暗中调查自己的父亲吧?再说了,那也是贤德妃的亲姑父!
“这就要从王太尉与江浙人的恩怨说了。”
既然已经开了头,史湘云也没再藏着掖着,当下将焦顺提前预测到,事情极有可能会牵连到林如海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然后又补充道:“其实林大人病故之前,曾将所有家产托付给荣国府——而那多半也应该是林大人留给姐姐的嫁妆。”
林黛玉不自觉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史湘云问:“这、这……我怎么从未听闻此事?!”
“我也是前阵子才听说的。”
史湘云叹了口气,无奈道:“那笔钱运回京城之后,正赶上修建省亲别院,舅舅们只一味贪大求全,又不能节制下面,结果掏空了荣国府所有积蓄仍然未能建成,便只好……”
她没有把话说全,但林黛玉已经尽知未尽之意,当下失魂落魄的瘫坐会原位,先是呆滞,继而目光茫然四顾,最后才缓缓落在史湘云身上,颤抖着樱唇一字一句的问:“那、那我这些年所受的冷遇白眼,却、却该、却该……”
说话间,她两眼已经蓄满了泪水。
林黛玉未等泪水落下来,便用袖子狠狠一揩,通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继续往下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史湘云把递到一半的帕子收回来,摇头道:“我当时不知道林大人是奉命行事,以为……因怕你知道之后承受不来,想着至少给你准备一条退路,所以才会……”
说着,忍不住拧眉瞪眼的质问:“若不然,你以为我真就乐意将焦大哥分你一份不成?!”
林黛玉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下意识看了眼那心型鸡血石,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会选择这条退路,但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暖意。
于是隔着桌子,伸手握住了史湘云的柔荑,含泪道:“这世上到底还是有真心对我的人。”
史湘云有些不适应她突然的‘表白’,板起脸啐道:“就怕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说着,不等林黛玉回应,又继续道:“荣国府那边儿因怕朝廷追查下来不好交代,所以才托请我们老爷,将消息带给了娘娘,又经娘娘暗中调查,这才查明林大人是奉命行事——但是……”
“但是?”
林黛玉的心情随着这个‘但是’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她预感到事情只怕还有波折,而且必然与父亲的官声清誉有关!
史湘云沉声道:“但是娘娘和我们老爷,都一致认为皇上因为忌惮太上皇,多半会坐视事情发酵,等到太上皇的声名受损之后,再将这件事扣到林大人头上!”
说着,她翻找出了那张纸条,递给了林黛玉过目。
林黛玉看罢,不自觉又站了起来,因一系列急转直下,弄的有些呆滞的小脸,渐渐布满了嗔怒之色,然后猛地将那纸条攥在掌心里,恨声道:“大不了我去撞景阳钟,便碰死在宫门前,也要为家父洗刷冤屈!”
“你糊涂了!”
史湘云伸长了胳膊,一把将她扯回原位,恼道:“你那些聪明劲儿都跑哪去了?现在事情还没揭开,你去了只会打草惊蛇——况且,若想为林大人洗漱冤屈,就必须要让太上皇自承其过,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就算是皇上暗地里想要看太上皇的笑话,明面上也必须要摆出维护太上皇的样子——凭你一条性命,就想让两代至尊同时低头?!”
“那、那……”
林黛玉看看手心里被团成团的纸条,失魂落魄的问:“那怎么办,难道就坐视我爹在九泉之下,还要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
“有什么办法?!”
林黛玉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手捉住史湘云的皓腕,连声催问道:“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史湘云被掐的生疼,却并没有挣扎,而是反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其实只要提前将这事儿捅给太上皇知道,太上皇自然不会坐视自己的名声受损,届时这件事自然也便不了了之了。”
说着,又将焦顺灌输的那套,皇帝和太上皇彼此制衡的理论,照葫芦画瓢的说了一遍。
林黛玉先是欢喜非常,但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条,狐疑道:“若是如此简单,娘娘又何须……”
“这件事情本身不难,难就难在风险太大!”
史湘云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一旦被皇上察觉,必然会被视作背叛——不管是娘娘,还是我们老爷,谁又能承受得了皇上的雷霆之怒?!”
“那、那……”
林黛玉颓然的松开了手,低头沉默半晌,再次笃定道:“那我就等事情被揭开之后,再去撞景阳钟!”
见她宁肯枉送性命,也不强求自家老爷以身犯险,史湘云欣慰之余,却也已经覆水难收,只能叹了口气,明言道:“你放心吧,我们老爷已经决意,要冒险将这件事情捅给太上皇了。”
“这、这……”
林黛玉震惊抬起头。
“老爷一来是不忍见林家蒙冤,二来也是因为……”
史湘云说着,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与有荣焉的道:“也是想为这孩子做个表率。”
说到这里,她又肃然正色道:“我将这一切告诉姐姐,绝不是要挟恩图报,只是看不得老爷为了林大人的清誉以身犯险,姐姐却还要对他弃如敝履的样子!”
说着,就待收起桌上的鸡血石。
“慢着!”
这时林黛玉却突然横臂拦住了她,然后毫不犹豫的抓过那枚鸡血石,郑重其事的收回了袖袋当中。
第六百七十八章 得偿所愿【下】
焦顺踩着点从西院回来,见史湘云先是怔怔出神,继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猜到自己这番唱念做打,多半是已经起了效果。
为免事情有变,史湘云既然没有要点破的意思,他自然也乐得装傻,当下与湘云耳鬓厮磨了一番,泛泛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这几日已经谋划好了万全之策,九成九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这话倒不是吹嘘。
这件事最难办的地方,是太上皇对外联络的渠道太少,除了公然上书之外,几乎就只有忠顺王这一条路可走。
但焦顺与忠顺王素来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是素有嫌隙。
且不说他难以将消息,不露痕迹的送到忠顺王手上,就真送过去了,也难保会出什么意外——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焦顺还是怀疑忠顺王有可能会扣下这个消息,进而坐视太上皇与皇帝冲突加剧。
所以他在经过反复考量之后,想出了一个另辟蹊径办法。
如今林黛玉这边疑似已经妥当了,转过天焦顺就开始了行动……
……
工学。
致知堂西厢值房内,牛思源将抄录好的考勤表贴在了公示栏上,闷闷不乐的坐回了原位。
扫视着周围空荡荡的办公桌,他不由面露苦涩。
因为卧底的身份被勇毅伯牛继宗捅了出来,他最终没能像李庆、董恂那样擢升正九品司务,而是成为了致知堂十八名从九品助训中的一员。
但致知堂作为专门传授工科知识的所在,无疑也是工学最核心的部门之一。
所以在进入工学之初,牛思源也曾摩拳擦掌,畅想着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再加上镇国公府的支持,在致知堂崭露头角,最终一鸣惊人。
然而现实却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因为隆源帝突然中风,导致工学前景不明,勋贵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连镇国公府的当家人,勇毅伯牛继宗这个始作俑者也不例外。
再后来,皇帝的身体状况逐渐转好,工学也开始步入了正轨,勋贵们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入场时机——此时若再要强行入场,一旦惹得皇帝不满,再追究起先前出尔反尔的罪责,岂不是自讨没趣?
如此一来,牛思源便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既得不到外力支持,在工学里又受到工科派、文科派的共同打压。
莫说是大展宏图一鸣惊人了,他现在根本就成了致知堂、乃至整个工学的边缘人。
就譬如说眼下,焦祭酒正在优选班亲自授课,致知堂四名从八品训导、十七名从九品助训悉数到场参加,唯独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来抄录考勤表。
而这还不是最让牛思源沮丧的,真正让他无比失望的,是勇毅伯牛继宗的态度——自从皇帝转危为安,几个月里他就只见过牛继宗一面,其余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随便让个什么管事出面敷衍。
因为父亲私生子的身份,牛思源一度将列入族谱当做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但现如今他在镇国公府的际遇,与先前没有被列入族谱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
确切的说,还不如没被列入族谱的时候呢!
这让牛思源的心中充满了迷茫与失落。
目光从空落落的工位上收回来,他拿起早就凉了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怔怔的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半刻钟之后,牛思源突然就觉得腹痛如绞,他忙寻了些手纸,捂着肚子艰难的跑到了最近的茅厕内。
就在他一泻千里拉到腿软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说道:“真的假的?那这事儿要追查起来,岂不是要牵连到太上皇头上?”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又似乎十分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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