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其实她真正高兴的,并不是得了这张地契,而是自己的‘雪’字排在了紫鹃前面。
王嬷嬷见了地契,连道焦大爷有心了,然后又催着雪雁将地契呈给黛玉过目。
雪雁答应一声,便又进到了堂屋里。
彼时林黛玉已经宽衣解带,进到了浴桶里,听到雪雁的禀报,沉默半晌,吩咐道:“拿给王妈妈收着吧。”
在南下苏州之前,她原不想再在京城留什么牵绊的,可一来如今心意有所动摇,二来这几年大大小小也不知收了多少礼物,突然要推辞,反倒有些张不开口了。
等雪雁带着地契离开后,林黛玉幽幽一叹,将香肌玉体大半浸入水中,只留半个头在外,脑海中不住回想起今天的所见所闻。
一桩桩一件件可说是皆有感触,但带给她冲击最大的,却还是回程路上,焦顺为了自己与那几个监生冲突的一幕。
说实话,因为自小到大都被养在深闺当中,这还是林黛玉头一回现场目击到真正的暴力行为。
过往她只能凭借书本上的描述来想象,虽然有插画可以充当想象的基石,但当这一幕真切的发生在眼前时,带给她的冲击力,却远不是幻想中的画面所能够比拟的。
在林黛玉原本的认知当中,打架斗殴本是一种偏负面的粗鲁行为。
然而当时她却只觉得心头悸动、热血上涌。
毕竟焦顺之所以会动手,完全是为了维护她的名誉——而在此之前,他会选择退避三舍,也明显是担心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这种被暴力维护的感觉,无疑是林黛玉前所未有的全新体验。
当初贾宝玉也会维护她,但从来只停留在口头上,真到了关键时刻就……
两相对比之下,林黛玉终于开始理解,先前史湘云维护焦顺时所强调的‘有担当’,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不过若让她来形容的话,却更愿意将其形容为‘安全感’,而这也正是她后来主动抱住焦顺的原因——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还有什么比安全感更重要的?
……
话分两头。
却说焦顺辞别林黛玉之后,其实并未直接回到家中,而是转头去了荣国府。
虽说林黛玉‘不告而别’的真正原因,是出于对荣国府——尤其是对贾母的失望,但人毕竟是在焦家走失的,于情于理焦顺都有必要登门解释一下。
这两天他忙着与黛玉展开灵与肉的交流,如今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则是不如撞日,便干脆顺道来荣国府走一遭。
虽然才从荣国府搬出来短短数月,但每次隔一段时间来这府上,总会有不一样的观感——这主要是因为双方的地位与实力此消彼长,连带着让荣国府上下对待他的态度也是一变再变。
等焦顺被几个管事众星捧月般,迎送到老太太院里时,住在前院的贾政、王熙凤早都已经闻讯赶来。
焦顺一进门,便朝老太太深施了一礼:“林妹妹的事情都怪我思虑不周,还请老太太责罚。”
“快起来、快起来!”
贾母忙起身虚扶,满面愧疚的道:“这事哪能怪你,分明是我这做外祖母的不称职,才使得……”
“贤侄!”
虽然知道,焦顺多半早就清楚其中的原委了,但素来最好面子的贾政,还是不希望母亲当众把事情挑明,于是连忙打岔道:“除了那封信之外,可还有旁的什么线索?”
“这……”
焦顺无奈摇头:“确实没有了,我当时派了人从水旱两路去追,可撒出去好几日也不见音信,这才只能将书信转呈过来。”
说着,又羞愧满面的低下头。
“好孩子,这事儿和你没干系,都是我……”
贾政明明拦了,但贾母还是满口的自怨自艾,其实打从昨天昏厥之后,她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头,总是掌握不了分寸似的。
贾政一时也没办法了,他原就不是个能随机应变的人,拦了一次,却不知道这第二次该拿什么借口去拦了。
再说了,那样做也太明显了。
“是焦大哥来了吗?!”
好在这次又有别人跳出来打岔。
就听得声音还在门外,贾宝玉的身形就已经撞进了门内,见了焦顺便连声追问道:“除了那封信,林妹妹可还留在了别的线索?!”
这父子两个倒是同频了。
不等焦顺开口,贾政先呵斥道:“瞧你这样子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给老太太见礼!”
贾宝玉一缩脖子,闷闷的给老太太和贾政见了礼,然后才又转过头满面希冀的看向焦顺。
等焦顺把先前那套词儿复述了一遍,他便肉眼可见的萎靡起来。
老太太见状,忙把宝贝孙子唤到近前道:“你别担心,咱们不是已经派人去苏州了吗?到时候一准能把你林妹妹找回来!”
贾宝玉靠在她怀里泪眼婆娑,有心再把当和尚当道士的言语拿出来说,但眼角余光扫到沉着脸的贾政,最终还是把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收了回去。
焦顺一面冷眼旁观,一面在心中暗暗冷笑。
莫说林黛玉如今还在京城,就真到了苏州老家,又怎肯再重回荣国府?
这个消息,倒是能有效的削弱林黛玉回老家的执念。
他盘算了好主意,见祖孙两个还在那儿起腻,就想着干脆趁势告辞离开。
不想才刚起了个头,斜下里王熙凤就笑道:“好容易来一回,着什么急走?你琏二哥早已经在东跨院准备了好酒好菜,就等着你过去举杯痛饮呢!”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焦顺从进门到见贾母,拢共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已经搬到东跨院的贾琏如何能得知消息,甚至还提前备好了酒宴?
贾母、贾政、贾宝玉几个,都只当她这是留客的借口,暗里还赞她会来事儿能笼络人——但这话落在焦顺耳中,却分明就是‘夫目前’的邀约信号!
他其实是想拒绝的,无奈曹丞相铁杆粉丝的身份,让他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口。
最后假意推辞了两句,便心潮澎湃的应了下来。
偏就在此时,王夫人和李纨也到了,一进门婆媳两个四只眼睛就牢牢锁在了焦顺身上,直瞧的焦顺膀胱一紧,暗叫不妙。
等说了几句闲话。
贾政便适时招呼道:“贤侄且随我到荣禧堂坐坐,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想要跟贤侄讨教。”
焦顺自无不可。
只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厅,王夫人也紧跟着追了出来。
贾政扫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没说什么。
于是一行三人转到荣禧堂,等分宾主落座之后,贾政便开门见山的问:“贤侄,却不知林家的事情近来如何了?”
“这个……”
焦顺装出被问住了的样子,闷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实不知情,不过最近被攻讦的江浙盐官当中,倒并不见林大人的名字,也或许是娘娘已经设法化解了吧。”
这个功劳他可要不起。
荣国府四处跑风漏气,倘若传出什么风声,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反正最大的回报已经拿了一多半,这些虚名薄利还是留给贤德妃好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贾政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就进宫传信之事感谢了焦顺一番,然后侧目望向了王夫人,示意她有话就赶紧说。
王夫人微微颔首道:“既然娘娘已经化解了此事,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然后便就没有下文了。
但焦顺可不觉得,她跟过来就只是为了听这事儿。
不管了~
等去东跨院‘吃完酒’,自己抓紧时间闪人就是!
第六百八十六章 缘空
却说前脚焦顺刚跟着贾政去了荣禧堂,王熙凤便喊来来贾琏的小厮隆儿,让他去焦家报讯,就说是二爷兴致正高,执意要留客。
昭儿虽觉得纳罕,但也不敢细究,只是临出门悄悄托人去东跨院里,将王熙凤的吩咐转述给了贾琏。
贾琏听了,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骂奸夫Y妇安敢如此欺我?!
他实在忍不了这般赤裸裸的羞辱,遂怒冲冲寻至荣禧堂外,然而还不等进门呢,就见贾政、王夫人一起将焦顺送了出来。
贾政也是知情人,眼见贾琏面色铁青紧攥着两拳,哪还不知道先前王熙凤是在‘假传圣旨’,当下不由暗叹这变了心的女人当真是恐怖如斯。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撇了眼身旁的王夫人,心道这妇人身上也颇多疑点,但若照凤丫头比量参照,倒称得上是安分守己了。
要按照本心,贾政是绝容不得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可无奈形势比人强,王熙凤手里又攥着要命的把柄……
唉~
自家大哥可真是遗祸无穷!
“叔叔、婶婶。”
贾琏强忍着怒气见了礼,却是理也没理一旁的焦顺。
贾政见此情景,不由担心他会与焦顺当众闹翻,于是忙道:“你尚在孝期当中,与畅卿关起门来小酌几杯倒也无妨,切不敢公然滥饮!”
这话明里是劝贾琏少喝酒,实则关键点在‘关起门来’和‘公然’上。
贾琏闻弦知意,明白叔叔这是提醒自己,就算是要与焦顺理论,最好也关起门来再说,不然若是公然闹翻了,两下里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尚不知林家的事情已经了结,一想到自己在南边那些手尾,怒气虽丝毫不减,胆气却削了五六分,故此虽然羞愤已极,仍是咬牙应道:“叔叔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通红的眼睛横了焦顺一眼,切齿道:“畅卿,且跟我来吧。”
焦顺却反倒犹豫了,做曹贼是很刺激没错,但眼下这种情况,万一贾琏忍不住给自己下毒,又或者干脆同归于尽,可怎么办?
正迟疑间,忽听王夫人道:“你们既要饮宴,不妨叫上宝玉——也顺便替我开导开导他,好让他早日回工学理事,不要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了。”
焦顺一听这话,忙不迭道:“是极是极,眼下工学正是用人之际,宝兄弟若能勤于奉公,也是我工学之幸。”
说着,便力荐贾琏去请宝玉相陪——曹贼的事业固然重要,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贾琏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暗暗鄙弃这狗奴才胆小如鼠,一时心态竟倒平衡了不少。
且不提贾琏如何高举精神胜利法。
却说因老太太精神不济,贾宝玉也未在前院久留,便悻悻的回到了怡红院里。
刚一进门,迎面就撞上了袭人。
“我的小祖宗!”
袭人快步上前,边给他整理领口衣袖,边埋怨道:“才一眨眼的功夫,你这是又跑到哪里去了?就算身边不愿意带人,怎么也该跟我们言语一声啊!”
“这不是听说焦大哥来了么,我想找他打听一下林妹妹的消息,一时便走的急了。”
贾宝玉说着,就要往堂屋里去。
“二爷!”
袭人忙扯住了他,抬手指着书房道:“四姑娘来了,正在里面瞧你写的那些佛偈呢。”
“四妹妹来了?”
因为多了共同的爱好,惜春与宝玉的关系倒有点后来居上的意思,几乎就要越过探春这亲妹妹去了——当然了,这主要也是因为探春最近太忙,实在是分身乏术的缘故。
故而听说惜春到了,贾宝玉的情绪顿时好转了些,调转方向快步朝书房走去。
袭人缀后半步,脸上的笑容却尽数化作了愁容。
说实话,家里这么多人当中,她最不希望贾宝玉亲近的就是四姑娘了,可身为丫鬟又哪敢非议人家兄妹之间的关系?
进到书房之后,贾宝玉见四妹妹正在桌前聚精会神的描画着什么,便没有急着惊动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背后,伸长了脖子观瞧,却发现贾惜春原来是正在他抄录的佛偈上作画。
只见惜春每每只是寥寥几笔,便在纸上描绘出应景的图案来,与佛偈的内容相得益彰。
“妹妹的画工当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贾宝玉忍不住抚掌慨叹,旋即又摇头道:“倒是我这字,着实有些配不上妹妹的画。”
“哥哥着相了。”
惜春放下手里的工笔,正色道:“哥哥誊录佛偈,是为了参悟其中的道理;我在佛偈旁作画,又何尝不是在尝试以图画阐释其中的道理?既然都是在阐释佛理,又有什么配不上、配得上之说?”
贾宝玉琢磨了一下,后退半步深施一礼道:“受教了。”
惜春忙避到一旁,摆手道:“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如何敢教哥哥?”
“拾人牙慧?”
“这道理是我从妙玉哪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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