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但现在荣国府成了烂摊子,即便掌了权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所以她反复纠结,都不知道该不该为女儿鸣不平了。
倒是宝钗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劝谏道:“这府里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以后家里能依仗的怕是只有焦家,妈妈回去记得叮咛哥哥,若去了通政司,千万要按捺住性子,不要学宝玉这般……”
顿了顿,又道:“妈妈也是,既然与徐婶婶相善,那平日里就别短了往来。”
“这你大可放心,畅卿是个重情重义的,若不然也不会想着拉拔你哥哥。”
听母亲这么说,薛宝钗不由暗暗苦笑,心道他哪里是重情重义,分明是就是重色轻义。
就在这时,得知薛姨妈到访的王夫人派了人来,请她去清堂茅舍说话。
薛姨妈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和姐姐谈一谈,老太太的丧事都已经办完了,总不能让女儿一直守活寡吧?
虽然女儿的精神面貌,远比她想的要好,但这么些年的经历告诉薛姨妈,女人总是需要男人来疼的——左右宝玉在经济仕途上是走不通了,那就抓紧时间改造一下,让他围着家长里短好生过日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薛姨妈辞别女儿出来,就准备去到大观园里。
可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内仪门附近乱哄哄的好像菜市口一样。
她皱着眉停下脚步,询问来传话的彩云:“这些都是被你们大奶奶辞退的人?”
“也有还没来得及辞退的。”
彩云语气里多少透着些兔死狐悲,虽然李纨的精兵简政暂时还搞不到王夫人头上,但作为这府里的家生子,谁还没三五个亲戚在府上当差?
薛姨妈虽然知道荣国府如今境况堪忧,但还是觉得闹成这样太不体面了。
摇摇头,正待绕过去,忽就见贾政的亲信单大良,引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人往荣禧堂的方向去了。
她想了想,好奇道:“那是顺天府的贾雨村吧,怎么瞧着比平时高出一截儿?”
彩云回以苦笑,贾雨村如今高出一截,那自然是因为荣国府矮了一头。
说来这贾府尹也有日子没来了,甚至老太太发丧的时候,都没见到他的踪影,今儿突然跑来,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薛姨妈不过是随口问上一句,见彩云答不出来,也便揭过这茬没再提,跟着她到了清堂茅舍。
姐妹两个如今也没什么好客套的,等屏退左右,薛姨妈开门见山的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夫人只听的暗暗苦笑,她倒巴不得能如此呢,可且不说宝玉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单只是薛宝钗和焦顺之间莫须有的奸情,就让她不敢随意插手。
但她更不敢对薛姨妈实话实说,只好搜肠刮肚的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过,可是你姐夫已经决定要带宝玉一起扶灵南下了,只怕没三五个月回不来。”
“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薛姨妈道:“等宝玉回来再说也成,不过最好是让姐夫路上耳提面命一番,先让宝玉自己心里有个底,别再这么浑浑噩噩的胡闹!”
“理当如此。”
王夫人连连点头,心里头想些什么,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
另一边,荣禧堂内。
听贾雨村道明来意之后,贾政的脸色便难看到了极点,捋着胡须半晌无言。
贾雨村不慌不忙的品了会儿茶,见贾政迟迟没个回应,便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咳,存周公,那金陵的祖产若是卖给外人,自然是愧对祖宗,但我如今不过是暂时替你收着,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纵使国公爷在天有灵,也怪不得你。”
那金陵的祖产,原是老荣国公在世时置办的,产权虽在荣国府名下,实则一直是南边的宗族在管,算是荣国公飞黄腾达之后,造福乡里的举措。
要动这份产业,难免会得罪金陵那边儿的宗族亲戚,再者这也关乎到荣国府在老家的颜面,所以即便家中山穷水尽,贾政也从没打过那些祖产的主意。
谁成想贾雨村听闻他为了川资路费发愁,竟主动跑来说要买下那些祖产。
贾政对此自然是满心的不乐意。
但若是凑不出扶灵南下的路费岂不更为丢脸?
“存周公。”
以前贾雨村每次见面都是‘叔叔长、叔叔短’的,现如今却只肯称呼贾政的字,就听他一本正经道:“我也是不忍心看老太太的棺椁一直停在铁槛寺里,所以才……你放心,咱们悄悄的把事情办了,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我保证不改动老公爷留下的规矩!”
说着,肃然一拱手:“若是不信,我可以立字据为证!”
“这……”
贾政迟疑了。
若是一切照旧的话,似乎……
半晌叹道:“你且让我再斟酌斟酌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主到事情。”
贾雨村见他虽然产生了动摇,但明显还下不了决心,便琢磨着等回去后,寻几个债主登门催逼,于是便告辞离开了荣国府。
而等他走后,贾政在屋里闷头琢磨了许久,觉得还是扶灵南下的事情更重要一些,只是想把祖产卖给贾雨村,怕还要经过长房的同意才行。
可长房那边儿……
一想到邢氏那嘴脸,贾政就觉得牙疼。
按说老太太的事情出了差池,长房那边儿也不好看,但邢氏却是完全就不在乎什么脸面问题,甚至于明知道扶灵南下缺少路费,也依旧死攥着刚分到的遗产,一分钱也不肯拿出来。
这时候跟她说要卖祖产,怕就怕她虽然不反对,却又要狮子大张口。
又发了一阵子愁,他忽然扬声吩咐道:“去,把三姑娘找来。”
上次长房和二房最终能达成妥协,探春可说是居功至伟,虽然贾政一贯不怎么看重这庶出女儿,但这回却少不得还要仰仗她一番。
探春正在秋爽斋里揣摩文字,忠顺王与那蒋先生虚荣心作祟,当众认下了那几篇文章,焦顺自是要催着‘枪手’们再接再厉,争取把忠顺王捧成激进派的最高领袖。
这时忽听闻贾政有请,她忙把写好的文章小心锁在柜子里,然后匆匆赶到了荣禧堂。
等听贾政把前因后果一说,探春顿时将英眉一挑:“此事断断不可!”
不等贾政询问,她又解释道:“贾雨村当初不过是趋炎附势认了咱们家做同宗,若是将祖产卖给他,那金陵的正牌子宗族子弟,以后岂不是要仰他这个外人的鼻息过活?!”
“且他买下那些产业,又承诺不会动祖上定下的规矩,那自然不是求财而是求名,倘若他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
贾政听了她这番剖析,也终于明白过来,当下暗暗庆幸自己先找了女儿,若不然稀里糊涂把祖产卖给贾雨村,可就真成了笑柄了。
其实贾政是有些多虑了,就算不卖祖产,他存周公也早已经是公认的笑柄了。
但不卖祖产,南下的盘缠又该怎么筹措?
眼见他颓然坐倒,全无半点主意,探春不由得暗暗摇头,旋即扬声道:“老爷莫要忧愁,若实在不成,女儿便厚颜再去向焦家借些银子。”
若果是别的事儿,她未必敢开这个口。
但这次是为了给贾政和宝玉凑盘缠南下,想必焦某人也会乐得他们尽早离京,自己好在荣国府鸠占鹊巢。
再有就是荣国府的状况近来急转直下,她也急需和焦顺建立更多的联系,以免到了手的兼祧名额再旁落别家。
为了保证这一点,就算是赵姨娘她也肯用!
第七百七十八章 朝三暮五
就在贾政召见探春的同时,宝玉也扛着两肩梅花,兴冲冲的回到了怡红院。
刚过了水上连廊,还不等进院门呢,他就大声嚷道:“袭人、袭人,快叫人把这一枝梅花送到牟尼院去,让妙玉也……”
说到半截,他便一脚门里已角门外的愣在当场,盖因那院子中央乌压压站了小二十位,此时俱都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这边。
虽然认出这都是怡红院的丫鬟仆妇,宝玉还是心虚的咽了口唾沫,然后才讪讪的问:“你们这是?”
不想他才刚开口,那些丫鬟仆妇们便呼啦一下子散开了,独留下袭人和麝月一脸苦涩的站在当中。
见只剩下她们两个,宝玉的胆子顿时大了,扛着梅花凑到近前,小声问:“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
袭人看看左右,院子里虽没几个人影,但那窗前门后可是都盯着这边儿呢。
她叹了口气,道:“咱们进去再说吧。”
说完,转身先一步进了堂屋。
宝玉也狐疑的看了看左右,却只看到一个个飞快藏起来的脑袋。
这到底是搞什么鬼?
他狐疑的跟着袭人走进堂屋里,见袭人要去斟茶,他忙伸手拦下:“先找个大花瓶来——不对,是找两个来!”
袭人去找了两个花瓶,和麝月一起搬到客厅的独坐上,宝玉便将那两树梅花各自插进去,又围着品头论足了一番,忽道:“合该把姐妹们都请来,再开一场梅花诗会才好。”
说完,便准备去书房里写帖子,一时竟倒把方才在院里的所见所闻忘了个干净。
“二爷!”
袭人只好拉住他,正色道:“你先坐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宝玉这才想起方才的事情,捏着副手道:“是方才外面那事儿?我差点都忘了问你,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们聚在院里做什么呢?”
“唉~”
袭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不是听说二爷要跟着去南边儿么,现成的,带谁去不带谁去?带去的倒好说,不带去的在家怎么办?是依旧守着怡红院,还是先散在各处?是按以前的月例供给,还是如现在一般克扣削减?”
最后四个字着重点出,显然这才是她所要说的关键所在。
先前王夫人对宝玉彻底失望之后,就削减过怡红院的供给,如今眼见着李纨掌了大权,宝玉又落了丢官罢职永不叙用,可说是高下立判。
李纨虽放着怡红院的人没动,但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可不会再惯着怡红院,短短几日,丫鬟仆妇们待遇肉眼可见的下滑。
更让众人难以接受的是,管事妇人们也常借口各处缺人手,把额外的差事铺排给怡红院——旁的不说,单只是这次雪后扫撒时,怡红院负责的范围就比以前大了三四倍不止。
偏这时候又得了消息,说是宝二爷要跟着老爷一起南下——这主子在时都被克扣,等宝玉走了,大家还活不活了?
于是众人才会聚集起来向袭人施压,意图在宝玉南下之前讨个说法。
可宝玉显然是没能领会袭人的意思,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你大可放心,你和麝月我是肯定要带去的。”
袭人闻言便沉默了。
若在以往,她全心全意站在宝玉的角度考量,肯定希望能将这事儿解决,免得留下什么后患。
但现如今她也早没了强出头的心思,反正宝玉承诺会带着自己和麝月南下,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也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恰在此时,外面麝月忽然扬声道:“彩霞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紧接着就是彩霞的声音:“这话说的,好像我没来过似的——二爷可在屋里?”
“在呢。”
宝玉和袭人听她两个对答,忙从屋里迎出来:“彩霞姐姐,外面冷,快进来说话吧。”
彩霞倒也不客气,笑盈盈的进到屋里,等在桌前落了座,又吃了两口茶,这才不慌不忙的道:“方才老爷传话说,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就要扶灵南下,让二爷这边儿提早准备好行李。”
“怎么这么急?”
袭人一听,忙又给彩霞添了茶,嘴里问:“带什么不带什么,太太可曾赐下章程?”
“太太倒没说什么。”
彩霞瞟了袭人一眼,嘴角噙着笑道:“倒是老爷特意嘱咐过了,让二爷就只带必须要带去的,多余的人或物一概不许带去。”
听到‘多余’二字,袭人心里便打了个突兀,但仍抱着侥幸问:“劳姐姐说清楚些,老爷可曾指定带哪个不带哪个?”
彩霞拿腔拿调道:“老爷说只带一内一外就好,这一外指定是李贵没跑了,这一内么……”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来,目光在袭人和麝月身上来回打转。
若是以前,麝月肯定认为自己争不过袭人,但近来王夫人对宝玉失望的同时,也恼恨袭人看顾的不周到,说不定……
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袭人虽也对宝玉十分失望,可这却关系到她日后的地位,由不得她不上心,于是也同样屏住了呼吸。
彩霞等吊足了她们的胃口,这才道:“这一内么,自然非李嬷嬷莫属。”
两人这才知道被她给耍了,正失落又窝火呢,彩霞又站起身道:“好了,话我都已经传到了,这两天你们抓紧收拾,等下月初一太太多半是要来亲自检查的。”
说着,便迈步往外走。
“等等!”
宝玉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急急忙忙上前扯住彩霞道:“彩霞姐姐,李嬷嬷年纪大了,哪里是会照顾人的?求你禀明太太,还是换成袭人和麝月为好。”
彩霞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夸张的顿足道:“哎呦我的二爷呀,你当那是去游山玩水的不成?这是扶老太太的灵柩南下,连老爷都要轻车简从,你带着两个年轻丫鬟上路算怎么回事?”
一句话说的宝玉讷讷难言。
彩霞等了片刻,见他再没别的话说,便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来时虽是麝月迎进来的,但这当口麝月眼底噙着泪,却哪顾得上送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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