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而刘长有也一改方才,在赵九斤、徐大宝面前时的高姿态,乖乖的退到门外,又足等了半刻钟功夫,才见吴天赐自里面出来。
“呼~”
吴天赐撤下口罩,露出比刘长有年轻不了几岁,却珠圆玉润的胖脸,先是长长的出了口浊气,然后斜着刘长有问:“刘所丞难得找我一回,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不敢。”
刘长有忙冲他一拱手,陪笑道:“我方才瞧着,赵所副和咱们焦大人约莫是唱了出将相和,就想着那接风宴也该补一补才是。”
“成吧,怎么说也是上官履新,这接风宴是该办一办的。”
吴天赐漫不经心的应了,又擦着手盘算道:“今儿怕是不赶趟了,明儿军械司的宋主事过寿,我半个月前就应下了,实在不好推掉——等后日吧,后日我好生操办操办,保准儿让咱们焦大人满意。”
刘长有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后日、那就后日!”
结果话还没说完,吴天赐却早自顾自的去了。
刘长有倒也不恼,重又背起了手,慢腾腾回了东厢。
他刚消失在院里,早在堂屋窥探多时的栓柱,便呲溜一下钻进了里间,发现新大陆似的嚷道:“来……大人!您猜我刚才瞧见什么了?”
不等焦顺回应,他就又比手画脚的道:“刘所丞也不知求了吴吏目什么事儿,那满脸褶子都笑出花来了,在你面前都没见他这样过!”
说着,又好奇的打听:“可这所丞不是比吏目官大么?”
焦顺正以赵彦写下的文稿为基础,做进一步删改抄录,听了栓柱这话,却是不以为意的道:“那吴天赐是御厨出身,因为脾气臭得罪了同僚,所以才沦落到咱们这儿做小吏。”
“如今他靠着一手淮扬菜名震工部,连尚书侍郎有个迎来送往的,都要找他过去掌勺,刘长有虽是所丞,却又怎么敢轻慢了他?”
来这杂工所之前,焦顺还以为必是文人集团在全面打压剥削匠人呢,到任之后才发觉先前想的有所偏颇。
文人集团固然霸占了中上层渠道,这匠官们在基层却也是盘根错节。
就说那三个吏目当中,赵九斤是刘长有的徒弟,徐大宝的老子和刘长有是拜把兄弟。
再仔细打听,上一任所丞又是刘长有的授业师父。
说白了,他们这一脉扎根在杂工所,已经形成了近亲繁殖的圈子,堪称徒子徒孙无穷匮也。
也就只有吴天赐算是个外来户,但他的身份地位却又颇有些超然。
“御厨?”
栓柱吐了吐舌头,奇道:“咱们这杂工所竟还有御厨?他既然连尚书侍郎都认得,却怎么不讨个官儿做做?”
焦顺这才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当这官儿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君子远庖厨听说过没,错非是一手遮天没了忌讳的权臣,否则谁会为了口舌之欲落下把柄?”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以他那目中无人的脾气,真要当了官儿反倒未必是什么好事。”
见栓柱似懂非懂的样子,焦顺也懒得再多解释什么,冲他一挥手道:“去外面盯着吧,我这里还忙着呢。”
“喔。”
栓柱有气无力的应了,正要转头出去,焦顺忽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去寻政老爷的亲随单大良扫听扫听,要是政老爷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就说我要登门请教些公事。”
栓柱一听说不用继续拘在屋里,忙猴急的应了声,毛手毛脚的窜了出去。
这小兔崽子!
焦顺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开始低头冥思苦想,琢磨着该怎么弄些半明半暗的疏漏,让贾政能当面挑出毛病来,还能提出解决的办法。
前者倒还好说,后者么……
贾政是典型的眼高手低,让他想法子解决实际问题,却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罢了~
且先挖两个‘坑’试试,他要是结合上下文,还是想不出填坑的主意,那也怨不得自己没给他挥斥方遒的机会了。
……
因得了贾政肯定的回复,散衙回到家中之后,焦顺就准备带着三易其稿的倡议书,去寻贾政‘雅正’一番。
这一来满足贾政指点江山的欲望,继续巩固双方的关系;二来也顺便消除一下,昨儿去东跨院贾赦那边赴宴的影响。
谁知这刚在家中换了常服,徐氏便风风火火的找了过去,询问他昨儿在邢夫人面前,可曾应承下什么。
“我怎么会应承她什么。”
焦顺叫屈道:“再说她神神秘秘的,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喜事。”
徐氏这才安心,又把府里那些风言风语学给了儿子听。
焦顺倒是没想到,府里有会这么多人,与他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这主要也是因为,贾赦邢氏夫妇平常就行事荒唐,若换了王夫人说出这话,断不会有人疑到探春头上。
这时又听徐氏说:“后来老太太出面问她,她才说是想给娘家侄女寻一桩亲事。”
娘家侄女?
不就是那邢什么烟来着?
焦顺依稀记得,这姑娘倒是个极好的姑娘,只是有邢夫人这等亲戚在,却也称不上是什么良配。
当然,若肯做妾那自是极好的!
徐氏见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忙搡了他一把,叮咛道:“我和你爹还指着你日后能攀一门好亲戚呢,可千万别犯糊涂应下她什么!”
“娘,您就放心吧!”
焦顺忙敷衍道:“若真是府上的二姑娘,我或许还要考虑考虑,这不知根底的邢家小姐,我哪敢胡乱应下?”
说着,又向徐氏展示了手里的文稿:“我还有些公务上的事儿,约好了要跟政老爷讨教,您看……”
听是要去请教‘公务’,徐氏忙喊来玉钏儿陪着,又亲自将儿子送出了家门。
一路无话。
本想着到了贾政那边儿,就开门见山直接聊正事儿来着。
谁成想到了院门口,却见贾宝玉正领着袭人、晴雯,满脸不耐烦的侯在门外。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因教子再会宝玉
贾宝玉实是被贾政派至门前,专程在此迎候焦顺的。
袭人、晴雯两个,则纯是怕他又使了蛮性,当面给焦顺难看,所以才特意跟随左右。
不过贾宝玉虽生了些闷气,倒还没混到乱使性子——主要还是怕被贾政知道。
因见焦顺到了阶下,他便往前迎了两步,拱手道:“焦大哥可算是到了,老爷一面让我在外面候着,一面又让人催问了好几回呢。”
声音虽少了和姐姐妹妹们贫嘴时的鲜活,但这声‘大哥’叫的倒并不勉强。
盖因他素日里称呼掌权的豪奴时,叔伯、爷爷都不曾少叫过,这声大哥自也没什么为难的。
而见宝玉并未与焦顺发生冲突,袭人、晴雯皆都松了口气,原本亦步亦趋的跟着下了台阶,这时忙又退避到了两旁。
先前她们站在宝玉身边,到还不显什么,如今两下里一避,倒愈发衬的接引童女一般。
虽香菱也是个好颜色的,比之袭人犹有过之。
但焦顺素是个得陇望蜀的龌龊男儿,自忍不住悄悄瞥几眼,同时嘴里笑道:“怎敢偏劳哥儿迎我。”
因是在贾政院门外,焦顺也不好当面称他‘三爷’,便用了略亲近些的‘哥儿’——至于‘宝兄弟’云云,倒不好贸然称呼。
跟着焦顺又笑道:“因在家换了衣裳才来的,倒让政老爷久等了。”
这边宝玉往里相让,二人便并肩进了院门。
宝玉因瞧他手上卷了文稿,眼里忽就显出些亮色来,急问:“当真是来讨论公事的?若是有要紧公事,我倒不好胡乱听了去……”
说着,又一脸希冀的望向焦顺,显是想让焦顺坐实了这话,他也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惜话音刚落,斜下里就有人开口呵斥道:“做什么妖呢?仔细老爷又收拾你!”
却是王夫人从廊下闪出身影,隔着栏杆冲焦顺点头致意,又笑道:“这孩子着实顽劣,今儿老爷特地唤了他来,也是想熏陶熏陶调教调教,若真有不方便听的,再让老爷赶他出来也就是了。”
听母亲这般说,宝玉登时泄去精气神,垂头耷脑的引着焦顺往堂屋客厅走去。
半路上,他又苦着脸悄声道:“求焦大哥进去千万长话短说,不然我若是记不清楚,怕少不得要有皮肉之灾。”
焦顺诧异的扫了他一眼,心下略有些古怪。
盖因自从得了官身,又得了贾政的青睐之后,这府里的主子们表面上虽多了三分礼敬,骨子里却仍是透着居高临下。
唯独这贾宝玉,虽在门外颇有些小情绪,但对待自己倒并无半点倨傲。
不过细一想,这宝玉素日里就没什么尊卑大小,却也不是专门针对自己如此。
却说宝玉一路少了筋骨似的,踩着棉花到了客厅门前。
直到望见贾政时,才忽又打通了任督二脉,挺直脊梁肃正五官,恭敬又脆生的禀报:“老爷,焦世兄到了。”
焦顺也忙上前见礼。
贾政便笑着招呼:“贤侄怎还是这般拘束?快坐、快坐!”
待焦顺在上首坐了,他转脸拿眼皮夹了儿子一眼,又冷淡道:“你也坐吧。”
不等宝玉乖巧落座,就回头笑着问焦顺:“因你说是有正经事要商量,我寻思这孽障如今也大了,合该通些世事人情才好,所以就专门唤了他过来——却不知他在这里,可有什么妨碍之处?”
“无妨、无妨!”
既然来都来了,焦顺还能说什么?
再者他拟的这份倡议书,也并没什么需要遮掩的地方,于是口中连道‘无妨’,顺势就把那文稿递给了贾政。
“那我就先瞧瞧。”
贾政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展开细瞧。
宝玉虽最不耐烦这些仕途经济的东西,可如今既然躲不开,也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打量。
瞧见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文字,他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忙掩了嘴巴。
贾政不悦的横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重新挪回文稿上。
经这些日子三宴五请的,他也早知道焦顺虽是自家奴才出身,肚子里却着实有些见识。
若非如此,也不会特地寻了宝玉过来,想让他耳濡目染一番。
故此虽见那文字不堪入目,却还是耐着性子细瞧究竟。
等看完之后,发觉果然颇有些门道,于是又返回头重看了一遍。
等细读完第二遍之后,贾政缓缓将那文稿放在桌上,轻轻用手拍着,口中赞叹道:“我原还怕你毕竟年轻,这新官上任难免有些冒进之举,如今看来却竟是极妥帖的!”
“当不得政老爷这话!”
焦顺忙先谦辞一声,随后又道:“经我这些日子了解,因西夷先后两次越闹越大,南边儿又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这百工司比之刚拆出去的军械司,就是个后娘养的,我这杂工所在百工司里,又素来不受看重。”
说着,他两手一摊,苦笑道:“我倒也想有些大动作,可上边不肯给银子,我这儿又没权改规制,下面偏还嗷嗷待哺,可不就只能缝缝补补,先把局面维持住再说么?”
“可不止是这般!”
贾政却连连摆手:“你这法子既盘活了内外两处,又有督促教化之功,倒比先前他们胡忙几十年,还要强出的许多呢!”
呃~
教化之功倒也是有的。
可焦顺想出这法子,主要还是为了在不改变原本制度,又不增加太多开销的情况下,促进匠人们的主观能动性,顺带提高匠人的素质,也好为日后打下基础。
谁成想在贾政看来,这教化之功反倒是头一位。
不过这样也好,文人们最看重这教化之功,自己若拿这话做个由头,应该可以减少许多阻力。
这时贾政又把那文稿递给了宝玉,呵斥道:“愣着做什么,你也仔细瞧瞧!”
宝玉忙恭恭敬敬接在手里,那眼珠却迟迟没往上面落,反滴溜溜的直往门外飘。
“哼!”
直到贾政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他这才勉力收了心神,不情不愿的打量手中文稿。
见他终于用了心,贾政便和焦顺议论起了这法子的优劣,以及多久才能见着效用。
果然和焦顺预料差不多,那两处浅坑皆被贾政寻了出来,不过即便他搜肠刮肚,又有焦顺在旁敲侧击的提醒,却也只填上了一个。
不过这也足够存周公洋洋自得了。
错非顾忌着名声,不想在衙门里和焦顺扯上干系,说不得就要应承下,与焦顺联名上书。
对此,他心下也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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