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是。”
焦顺拱手应了,便开始长篇大论。
他认为杂工所目前存在的问题,一是大锅饭和固定工资的机制,让匠人们缺乏积极工作的动力,导致生产效率底下。
二是基层管理者素质过低,既无法引导匠人迸发工作热情,又难以领会上级领导的指导指示。
除了欺上瞒下,就是一味的用惩罚施压。
偶尔涉及物质奖励,也多有中饱私囊、任人唯亲的弊病发生。
也正因此,这种诱之以利的法子,近年来饱受科道言官非议,而这些非议又让工部不敢轻易再采用物质激励的法子,从而导致了进一步的恶性循环。
再就是……
他还要再往下说,赵熠却早听的不耐,直接打断道:“这些弊病人所共知,用不着你在此长篇大论,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焦顺回道:“下官不敢说能解决这些痼疾,但稍稍平抑一番,应该还是可以的。”
“平抑?”
赵熠冷笑一声,正要追问究竟,却听苏友霖捋须道:“朝廷规制,非是你小小所正能够质评的。”
焦顺再次回道:“侍郎大人误会了,下官并无改动旧制的意思。”
见焦顺如此说,赵熠又紧跟着添了注脚:“如今莫说司内,便部里一时也没有闲钱由着你胡来!”
“下官也无需司内拨款。”
焦顺对答如流:“且还希望部里能帮着牵线搭桥,从我杂工所挪些进项帮礼部纾困。”
“嗯?”
苏友霖终于露出些诧异神色,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吩咐道:“速速讲来。”
“不知二位大人可曾听说过,各地官办蒙学的窘状?”焦顺道:“不瞒二位大人,下官也曾在坊内蒙学就读,正如士林非议的那般,在里面除了能认识些文字,旁的几乎全无进益。”
“甚至就连里面的塾师们,都不认为自己教出来学生,会的是什么读书种子。”
“与此同时,各种勤杂费却日益增多,等闲人家根本难以负担,故此每到招生时,为了能招揽生源,豪门大户家中颇有积蓄的奴仆,反倒成了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
“而又因为教授的子弟多是奴籍,塾师们也就愈发敷衍了事——如此循环往复,这蒙学自然是越办越差!”
【官办蒙学相关内容,前文二十八章早有概述。】
因都是在说蒙学,听了半天也没工部的事儿,赵熠皱着眉头有心要打断焦顺的话,却忽听焦顺话风一转:“故此下官以为,不如将各地的蒙学,与我杂工所的工坊对接起来,一则解决蒙学招生困难,钱粮匮乏的难题。”
“二来也可以适当提高匠人子弟的文化水平——那些塾师教不出什么读书种子,教匠人子弟识字却绰绰有余——然后再从中选拔出合适的管理人才,以便今后政令通达。”
“三来更可以借此诱使匠人们努力工作,扭转目前冗工怠工,得过且过的风潮。”
听完这番话,苏友霖又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赵熠便冷笑道:“你说的轻巧,匠人子弟们入学的钱粮,却又该从哪里出?”
“当然是由匠人们自己出!”
“哈!”
赵熠嗤笑一声,鄙夷道:“你方才还说,各地蒙学的勤杂费日益增多,让寻常百姓难以负担,莫非你百工所里的匠人,竟个个都是中产之家不成?”
“大人容禀。”
焦顺不卑不亢的道:“我说的这入学的钱粮由匠人自己出,实则是希望能在各处工坊内,引入工时工量的考评。”
“这考评并不涉及薪酬多寡,却可以用来减免匠人子弟在蒙学的勤杂费用,乃至食宿费用。”
“只要提前数月明示,日后那些不涉品阶的管事职务,都会优先从蒙学毕业的子弟中挑选,再加上这些减免措施,必能让一部分匠人乐于勤工助学。”
“如此一来,工坊内的产出必定会有所提升,届时所内再从中截取一部分款项,充作首批助学钱粮即可。”
苏友霖和赵熠听到这里,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工坊与蒙学联动,以勤工而助学的法子,说穿了还是诱之以利,迫使匠人奋发那一套。
但妙就妙在,它套了层助学的外皮,即便是最不屑于‘诱之以利’的科道言官,怕也不好明着提出质疑。
而且教化匠人子弟,再从中选拔管理人才的做法,也最是符合他们这些文官集团的胃口。
更何况如此一来,还可以顺便盘活饱受诟病的官办蒙学,对朝廷来说堪称是一举两得。
这……
这却让他们如何反对、驳斥?!
“再有就是。”
焦顺的长篇大论却还没有结束:“下官拟在各地工坊里,选一批年老体衰却技艺精湛的匠人,专门向蒙学里的匠人子弟传授技艺,这样即便教出来的学生不能充任管事,也能在技艺上有所进益。”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普通学子对这些技艺有兴趣,也大可额外出一份束脩旁听。”
“而这些额外收入,则全部归属于授课的匠人——如此才称得上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最后八个字一出,苏友霖和赵熠脸上愈发五味杂陈。
两个堂堂进士出身的官员,却反被个刚脱奴籍毛头小子,当面教导‘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的道理。
偏两人心下还不得不承认,这毛头小子的一番谋划,竟是颇有些道理,且又有实际操作的可行性。
但赵熠还是忍不住鸡蛋里面挑骨头,冷笑道:“那些匠人最爱敝帚自珍,又怎肯卖力传授技艺?”
“大人。”
焦顺却早想到了这些,立刻答道:“他们所教的亦是匠人子弟,彼此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学生家中也不乏懂行的,他们又怎敢一味的糊弄了事?”
“再说也用不着让他们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只要肯耐心教些基础,再有同窗之间交流探讨,就必然强过那些浑浑噩噩的普通匠人!”
这下赵熠也没词儿了。
主要是仓促间,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论据,于是他下意识看向了桌上的文稿,想着是不是能从上面找出什么漏洞来。
结果却发现苏友霖不声不响,早捧着那‘不堪入目’的文稿,看的聚精会神。
赵熠心下无语,只得挥手道:“你且先下去吧,容我与侍郎大人过目、讨论之后,再寻你问话。”
等焦顺告退之后,又过了许久,苏友霖才放下手中的文稿,幽幽慨叹道:“陛下果真慧眼如炬,竟能从家奴中选拔出这等遗才。”
赵熠巴巴看着那文稿,嘴里却道:“大人会不会过于高看这焦顺了?再说这也有可能出自陛下授意,他只不过是贪天之功罢了。”
苏友霖摇了摇头,指着那文稿道:“你自己瞧瞧吧,里面一些事情若非亲历亲见,怕也难能如此周全。”
赵熠就等着这话呢,忙上前取了仔细研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会群雌戏说吃瓜事、传消息相约老地方
返回头再说家中。
因焦顺特意嘱咐过,所以香菱并未直接找去迎春院里,而是等到姑娘们照例又在老太太屋里聚齐时,这才匆匆寻了过去。
进了院门,正撞见几个小丫鬟拿了短柄叉子,往东侧廊下悬挂鸟笼、鸟架,香菱忙快步上前,询问司棋可在院里。
内中就有小丫鬟回道:“方才屋里说是要找什么棋谱,让司棋姐姐回家拿去了——姐姐们如今都在东厢里说话,香菱姐姐不妨也去里面等一会儿。”
香菱闻言也只得先奔了东厢。
原本是打算先寻莺儿闲聊些体己话,不曾想到了里面一扫听,宝钗因偶感不适,今儿倒未曾过来参与姐妹们的茶话会。
宝钗既然没来,莺儿自然也不会在场。
这时袭人主动笑着迎了上来,拉了她道:“莺儿不在,妹妹挨着我坐就是了!”
说着,硬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又小声道:“昨儿宝二爷在老爷院里,瞧了你们爷一篇什么勤工助学的文章,他那没心没肺的性子你也晓得,转脸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谁成想老爷早上竟又吩咐下,让据此写一篇时文交上去,直把他愁的什么似的——你们爷今儿晚上可有什么应酬?”
这一番话既快且急,倒把香菱弄的有些发懵,无辜的瞪大了水汪汪的眸子,半晌才犹豫着答道:“我们爷有没有应酬,一向也没和我们说过。”
“那等你们爷回来,若是方便就让人传个信儿,宝二爷说不得要过去讨教……”
正说着,却听斜对面绣橘笑道:“袭人姐姐又说什么悄悄话,大伙儿可都等着你说新闻呢!”
因各院只有宝玉屋里订了报纸,故此每逢正日子,袭人必是要捡着新鲜事和姐妹们分享的。
昨儿因被迎春的谣言遮住,一时倒没人想起这茬。
如今这谣言消解了,她自免不得又被众人央了‘播报新闻’。
此时听绣橘催促,袭人便笑道:“我原是想等司棋回来再接着说,偏你一点也不想着你姐姐,等她回来瞧我不揭你的短儿!”
趁着众人哄笑,她急忙把方才那话和香菱说全,然后便在姐妹们的催促下,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昨儿的头版头条。
却是茜香国女王近日致信隆源帝,表示上国恩德难以抵偿,恨不能亲至京城为奴为婢。
据传信上文字极其暧昧,大有要自荐枕席的隐喻。
众报馆虽不知内中详情,却是不约而同的搞起了颜色。
一时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茜香女王,竟倒超越京中诸家花魁,成了无数人肖想的对象。
当然若论文字暧昧,还得看虫二杂文,上面虽然不敢直接拿茜香女王整活儿,却用了将近两版篇幅,大肆描述了某书生与某茜香女子二三事。
文中锐意突出了一个‘香’字,从头至尾竟列出十余种妙处,读来详实细致,几如亲见亲历一般。
可惜宝玉那边儿并未订阅虫二杂文,袭人所复述的不过是夏报、京报之流,近乎半官方的刊载。
虽也有提及茜香女王‘艳冠东南’之说,却总不及‘众香众妙’让人遐想万千。
而听完袭人复述,众人难免对茜香女王品头论足起来,又有揣测她可曾婚配,是否也有三宫六院的。
当然,也少不了大赞君威如海,竟能让外邦国主万里倾心的。
正议论着,外面司棋挑帘子进来,捧着一托盘西瓜笑骂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小蹄子,多半等不及我回来再说——这几片西瓜,干脆我也一人独享了吧。”
袭人刚要搭腔,绣橘忙上前接了,堵嘴似的道:“琉璃棚种的西瓜熟了?这我可得好好尝一尝,看和寻常的有什么不同。”
众人见状,便都哄笑起来。
司棋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瞧绣橘这架势,便顺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然后又笑道:“也就尝个鲜罢了,宝二爷嫌没什么滋味儿,都不稀得再吃第二块呢,要不然也轮不到咱们几个头上——其实去年冬天那琉璃棚里就种了瓜苗,原说开春便能长起来,却不知被谁给压折了蔓儿。”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
入画接茬道:“说是那瓜苗被反复折腾,倒似是有谁在上面打了夯似的——因赶上蓉大奶奶的事儿,乱糟糟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了几句瓜。
那边厢香菱也起身迎了上来,绣橘顺手递给她一块,她却忙摆手推辞,水汪汪的大眼睛只在司棋身上打转。
司棋想起她如今是在焦顺身边,复杂神色一闪而逝,然后便又直爽的招呼道:“香菱妹妹可是有话要和我说?那咱们院里走走?”
香菱乖巧点头,又抢上前挑起了门帘。
二人一先一后的出了东厢,因见廊下那几个小丫鬟已经回屋去了,香菱就想着去角落里说话。
可刚迈开腿,就被司棋一把扯住,压着嗓子提醒道:“廊下净是些专会学舌的贼鸟,你这是要说给阖府上下不成?”
说着,又领着她寻到西南角的凉亭里,一个向东、一个向北的坐了,确保言语不会被人听了去。
香菱这才得以道明来意。
“他有什么直接说不就成了,偏派了你来装神弄鬼!”
司棋听完之后,嘴上冷笑连连,心头却是柔肠百结,虽这凉亭之下并无什么假山,却还是忍不住垂目俯视,一时恍似又回到了当日洞中。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容我想想再说吧。”
这实则已经允了,只要再劝劝就……
“喔。”
但香菱显然没这眼力劲儿,直接乖巧的应了,小鼻子细眉毛皱在一处,显然是在想回去该如何交差。
司棋一时倒被她气笑了,抬手在她眉心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哪有你这么做中人的,连劝一劝都不晓得。”
香菱这才恍然,忙道:“那……”
“别这啊那的了。”
既然已经自承了心思,司棋也不是那矫情的,当下干脆道:“见他一面倒也不是不成,但你也得在场才行。”
“啊?!”
香菱却顿时误会了什么,脱口惊呼的同时,脑中一忽儿是那洞中奇景,一忽儿又是近来与玉钏儿比翼齐飞的画面,巴掌大的小脸上恍似开了锅,又红又烫几乎要从眉心滴出血来。
“不不不!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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