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拘谨的朱高炽几乎要跳起来:“父皇,是那个国子学的顾兴祖?”
“这……这……”解缙有点懵。
朱棣道:“怎么,解卿家似乎有疑问?”
“臣……臣……以为……会不会弄错了?”解缙似乎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朱棣微笑道:“就算是弄错。那也是解卿家弄错的。你是主考官,当日主持考试的是你,此后阅卷的也还是你,也是解卿家亲自圈点出来的会元,倘若有错,那么就真的是主考官不公了,只怕朕第一个要灭解卿家三族。”
不得不说,朱棣用着最温柔的话语,说出了最狠的话。
解缙听罢,心中惶恐,此时已全无辩解之词,忙是匍匐拜下道:“臣无状,君前失仪,万死。”
倒是朱棣,真正感觉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块大石,此时终于骤然落地,禁不住动容地道:“会元竟是北直隶人,那么……读书人应该不会闹了,算是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随即,朱棣看向朱高炽,带着赞许的目光道:“太子这些日子,主持科举,实在辛苦,朕听闻你为此殚精竭虑,人也清瘦了不少。”
朱高炽心里已是升起了一股暖流,当然,他现在满心都是疑问,顾兴祖……那厮……他怎的就成了会元?
他想不透。
其实在座的所有人的内心也是想不透,还有震撼。
以至于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朱高炽道:“儿臣能为父皇分忧,尽人子之孝,人臣之忠,已是甘之如饴。”
说罢,朱高炽叩首。
朱棣现在是真高兴,开坏地大笑道:“有趣,有趣,今日这事,尤为有趣,你们看……这顾兴祖……果然没有辱没自己的祖先,还有他的恩师张安世,这个博士很称职,这就难怪,难怪了……”
说着,朱棣的目光看向胡俨。
胡俨躲闪,身子开始悄悄地移向身材高大的杨荣后头。
朱棣的目光又追上去。
胡俨避无可避。
“胡俨卿家。”朱棣笑吟吟地道。
胡俨震惊,又有几分忐忑地出班:“臣在。”
“胡卿家慧眼如炬,劳苦功高啊。若不是胡卿家举荐这张安世,朕也没有料到,张安世竟还真是学富五车。从前朕还将信将疑,现在方才知道,胡卿家的良苦用心。”
胡俨:“……”
“胡卿家为何不言?”
“臣……惭愧。”
朱棣笑了:“该惭愧的不是胡卿,是某些有眼无珠之人,人人都说张安世不适合做这博士,只有胡卿家力荐,若是胡卿家都惭愧,那这满朝文武,岂不要羞煞了吗?”
胡俨:“……”
朱棣又大喜道:“此番多亏了这顾兴祖争气,如此,想来天下的读书人,再不会口出怨言了吧,当然……张安世也是功不可没,顾兴祖是会元,那么张安世便是名师,名师出高徒!”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许多人的心里虽很不是滋味,可还能说啥?只能顺着皇帝的话道:“恭喜陛下。”
朱棣乐呵呵地道:“太祖高皇帝解决不了的事,建文那个小子……更是将这事办的糊涂,可到了朕登基,便轻而易举,可令天下读书人振奋,哈哈,朕以文治天下……效果已初显端倪了。”
这话其实很不要脸,分明是个武夫,却口称文治。
当然,其实这也是日常操作,所谓缺啥补啥嘛!历史上,朱棣的谥号就是文皇帝。
终于,众臣散去。
解缙几人,依旧一脸错愕,一路往文渊阁去,解缙禁不住道:“那一张文法出奇的卷子,竟是顾兴祖的?”
胡广也大为惊奇:“真没想到,顾成这孙子竟能做出如此文章。”
杨荣在后,久久的默然无语。
显然,此时的解缙很不高兴,虽然这一次吉水县的读书人,已占据了第二名至第四名,此后上榜的考生也尤其的多,不敢说占据半壁,可至少十之一二还是有的。
十之一二是很恐怖的概念,毕竟吉水只是区区一县。
若是算上整个江西的上榜者,那就更恐怖了。
可解缙还是为会元不是自己所属意的曾棨、周述、周孟奇几人而遗憾。
“诸公……诸公……”
后头,胡俨疾步追上来。
一听他的声音,解缙加急了脚步。
胡广和杨荣对视了一眼,不禁摇头苦笑,却是驻足。
胡俨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却见解缙已经走远,一脸遗憾,随即看向胡广和杨荣,作揖行礼道:“哎……哎……误会啊,天大的误会,当初……”
胡俨还没说完,胡广便微道笑:“胡俨公不必如此。”
“这不解释,我岂不……岂不成了曲意逢迎之辈?”胡俨苦笑着道。
杨荣道:“天下的事,又有几桩能说清呢?”
胡俨又露出遗憾的样子,其实他想向解缙解释,一方面解缙是首辅大学士,另一方面却是解缙当初和他的交情最深。
可如今看解缙听到他的呼唤,却置之不理,甚至早已走远,心里只有徒呼奈何了。
他垂着头道:“一时半会,可能解释不清,不如回头二公请动解学士一道至我家,我们如从前一般,温一壶老酒,细细谈谈。”
胡广笑着道:“我等倒是肯去叨唠,只恐解公他……”
杨荣道:“胡俨公,只要自己内心无愧,何惧人言?再者说,我倒觉得这张安世实在是个妙人,我们不能以貌取人,你看,他这博士不是很称职吗?又有什么可指摘的呢?”
胡俨:“……”
胡俨只好摆摆手:“受教。”
说罢,怏怏离去。
……
另一头,等旁人都走了,朱棣高兴得情不自禁地拍案大叫道:“入他娘的,这张安世……真是一头猪也能化腐朽为神奇,这家伙……没想到还真是个大儒。”
亦失哈低着头,不吭声。
朱棣既兴奋又激动地道:“亦失哈,你来看看,会元顾兴祖,哈哈,顾兴祖真给朕的这些老兄弟们争了口气啊,谁说这读书人,就一定是那些腐儒?”
亦失哈便微笑着道:“陛下所言极是。”
开心归开心,朱棣还是想到了一些事,便道:“去打听一下,张安世现在在做什么?再打听一下外头,那些读书人如何应对?”
“是。”
也就一会儿功夫,就打听来了。
亦失哈奏报道:“起初还有人叫不公,说是张安世乃太子妻弟,一定是泄题了,谁晓得张安世居然教顾兴祖在贡院外头当下做题,那顾兴祖也是厉害,挥毫泼墨,直接写了一篇文章,为人赞叹,于是读书人便叹服了,再不敢叫一句不公。”
朱棣不禁哈哈大笑道:“这等事,也只有张安世那个家伙干得出来。”
接着,他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此后呢?”
“此后张安世便带着他的那几个小兄弟,还有顾兴祖一起扬长而去,不过留了一句话,说是他写了一部书,叫什么《张安世八股笔谈》。”
朱棣皱眉:“他娘的,他现在还著书立说了。那些腐儒,一定恨得牙痒痒吧。”
亦失哈笑道:“这倒没有,不过啊,奴婢听说……这些读书人,都一窝蜂的去书铺去了。”
朱棣听罢,大吃一惊:“去书铺?”
“去买书呀,各大书铺,都热闹得很呢,甚至听说有的地方,还排起了长队。”
朱棣脸色古怪起来,道:“那些读书人……他们倒是一点都不迂腐,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
亦失哈便顺着朱棣的话道:“陛下,读书人在其他地方迂腐,可在这八股科举上头,却个个精明的很,这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高中了,便是鲤鱼跃龙门,一朝得志,成为人上之人,这若是名落孙山,便是十年寒窗,俱都白费,一切都是枉然。”
朱棣颔首:“这倒也是,卖书……这张安世,他到底是在授徒,还是奔着卖书去的。不成,朕……得出去走一趟,这样的景象,朕不看一看,不甘心。”
“啊……”
朱棣心急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
亦失哈自是不敢怠慢,连忙道:“是。”
……
消息的传递速度是可以很快的,此时整个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疯狂了。
起初是一部分读书人突然往书铺冲。
后来是越来越多人带着狐疑,往书铺去。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以往,顾兴祖这样的人……单以学问而论,哪怕是一个秀才,也未必瞧得上的。
可这样的人居然能中会元,你能不好奇吗?
而且此人当场作文,神乎其神,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张安世那一句话,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于是不少人起心动念,连顾兴祖这样的废物都可以,那么……为啥我不可以?
即便是曾棨三人,也禁不住起了好奇心,他们已经金榜题名,无论如何,也算是喜事了,只可惜……心里还是留有了遗憾。
他们就想看看,那张安世和顾兴祖,到底搞得什么名堂。
于是几人一起就近来了一处书铺,这里倒是已围了不少人,甚至还能听见前头的读书人口里骂骂咧咧着:“张安世不是人,不当人子。”
又有人骂:“此人心黑,必是大奸之人。”
好不容易轮到了曾棨,曾棨道:“来一本……”
他话还没说完,书铺的伙计便眉开眼笑地道:“不需问,小的就晓得,又是来买张安世八股笔谈的,来……一本三两银子,赶紧赶紧,后头还有人等呢。”
曾棨脸都绿了。
这真是够黑的。
三两银子,对于寻常许多人而言,已是一年的积蓄了。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的读书人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在这个时代敢读书的,谁家没有几百几千亩地?
曾棨想着自己已高中,便咬咬牙道:“我来一本。”
买了一本,便索性站在路边看,还没看清这书里的内容,便听到身边又有同样买了书的人破口大骂:“张安世他不是人,猪狗不如,他缺德啊。”
曾棨觉得很奇怪,买之前骂,那是因为人家三两银子一部书,确实是黑心,可你买都买了,却还骂,这就有些失风度了。
哎,世风人下,人心不古,连读书人都没有礼貌了。
可曾棨翻开书皮,一看,居然立即色变,忍不住道:“张安世厚颜无耻,非人也!”
却见这书里的纸张,几乎就是草纸。
是草纸也就罢了,印刷的墨质量也一般,以至于许多字糊成一团,需要极认真才能辨认。
三两银子,你就卖我这么个玩意?
更恶心的是,这书页许多都粘在了一起,于是,你要翻页,下意识的就少不得要沾沾口水,然后拿手指去翻,可这一翻,湿润的手指就把前面一页的劣纸给黏破了。
这书……竟是一次性的!
只要翻完,再想回头看一次,里头的许多字迹便没法看了。
这是三两银子啊,三两……
曾棨几乎要窒息,他不得不细细地去看此书,只是……很快他就发现,此书之中关于八股的总结,居然是他以往从未想过的。
内行看门道,若是外行人看这些,可能只觉得是天书。
可在读书人的眼里,里头所记录的法门,便连曾棨也不禁大吃一惊:“还可以这样?这样也可以?”
果然,很多在旁看书的读书人,在大骂了一通之后,渐渐骂声停了,此时都忘我的逐字逐句,消化此书中的许多观点。
这简直就是一本速成的教材啊!
直接将八股粗暴的进行解构之后,采用最捷径的方法,去达成作八股文的目的。
曾棨大惊,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可很快,一旁又有人破口大骂:“张安世他不是人,他下辈子投胎定去畜生道,天哪,人怎可厚颜无耻至此。”
听到这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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