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辩低着头,叹息道:“其实……有些事是可以商量的。”
“商量什么?”张安世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辩。
刘辩犹豫片刻,便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安世便踱步到一旁的耳房,刘辩小心翼翼地上前,压低声音道:“其实……若是侯爷您网开一面,不计较这事……老夫其他不敢担保,却可保侯爷您,每年至少有二十万两银子的冰敬、炭敬。”
冰敬和炭敬,是古已有之的风俗,几乎各地的州县官,甚至某些大商贾,每到逢年过节,都会送礼至府上。
这天热了,送一些冰敬消消暑。天冷了,送一些炭敬消消寒。
即便是太祖高皇帝的时候,这样的事也屡禁不绝。
更何况是现在了。
张安世背着手,笑了笑道:“二十万两,你看不起谁?”
“这……”刘辩一时词穷,顿了顿,才又道:“只要侯爷答应,这也只是小心思,即便纹银百万,下官也可代为说项。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嘛,我也晓得侯爷有银子,可……侯爷那商行所挣来的银子,又有多少能进侯爷您自己家里的呢?这不一样,这事不消侯爷您费神,每日在家中端坐着,便自有人孝敬……”
张安世背着手,不禁道:“百万两,好大的手笔。”
刘辩赔笑道:“侯爷您是什么人,怎么敢少了您的好处,您看……”
张安世笑了笑道:“那你从他们的手里,拿多少银子?”
刘辩看了看张安世,一时谨慎不言。
张安世道:“收买我张安世,就可以每年出百万纹银,你们做的好买卖!”
刘辩立即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张安世笑了:“看来你……从中谋利不少,这算是坐实了勾结逆党之罪了。”
刘辩色变,随即就道:“我不知侯爷说的是什么。侯爷,你不可这样栽赃陷害!哼,今日侯爷这般侮辱我等,到时自有人为什么讨一个公道。”
张安世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来人……统统拿下,一并收拾。”
刘辨立即大呼:“我是朝廷命官,你还敢动刑不成?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张安世不以为然地轻蔑一笑,随即道:“一个个给我打,直到他们肯招供为止。”
……
消息是从应天府,奏报出去的。
一时之间,京城哗然。
对于寻常百姓,这更多是一件谈资。
可对于六部九卿而言,事情就非常严重了。
先是翰林院拿人,紧接着是捉拿了许多大臣,事先毫无征兆。
先不说那些人有没有罪,可即便有罪,这样侮辱,难免让人觉得过了头。
若是朝廷命官,能说打便打,说杀便杀,那大家十年寒窗苦读,求取这功名,还有个什么意思?
于是六部九卿纷纷至文渊阁。
文渊阁里头,解缙听了消息后,心里已知道,这一次,内千户所是真正的玩过火了。
莫说是他,即便是胡广也开始抱怨:“这算怎么回事?大臣犯罪,那也该是下旨拿问,是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事,怎么轮得到南镇抚司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拿人?”
解缙皱眉道:“此事,应当立即奏报陛下,请陛下定夺。”
于是,解缙领百官,请朱棣觐见。
朱棣其实比他们得知消息还早一些。
“青楼?”朱棣看着亦失哈道。
亦失哈对青楼二字有些敏感,却还是躬身道;“陛下,是一处青楼,不过那一处青楼,并没有在应天府种存档,所以也算不得是青楼……”
朱棣道:“朕倒没有见识过青楼是什么样子!”顿了一下,就道:“拿住了多少大臣?”
“十二个,各部的人都有。”亦失哈低声道:“最高的是一个侍郎,不过……奴婢以为……这是当场逮住的,可能有些人……恰好没去。”
朱棣手抚着案牍,神色不明,口里道:“他们倒是快活啊。这样说来,张安世查走私一案,竟已有了眉目?”
亦失哈道:“内千户所那边,禁绝了所有的消息,到底查的是不是走私,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内千户所,也派人来,说是……抓到了一条大鱼。”
“大鱼?”朱棣眼眸微微一张,颔首道:“张安世怎的这样的快?这不符合常理。从事发到现在,也不过区区七八日时间。”
亦失哈便道:“是啊,奴婢也觉得奇怪,所以才觉得匪夷所思。陛下,现在的问题是,百官怨声载道,都说内千户所……过火了。”
朱棣露出意味深长的样子:“这些人……可来觐见了?”
亦失哈道:“已经请陛下召见了。”
朱棣脸色倒是平静,只道:“召进来吧。”
须臾功夫,这京中百官,来了一小半,解缙为首,纷纷拜倒在地。
“陛下,臣以为……国家自有法纪,内千户所这样随意的拿人,实在让人可怖,现在京城各衙,人人自危,若是大臣有错,自有都察院指出他的确失,吏部查实他的劣迹和恶行,大理寺负责审判和核验。”
“可现在呢,现在南镇抚司……”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乃是胡广。
这一次胡广豁出去了,其他的事能忍,这种事,在他看来,几乎等于到了迫害百官的程度。
朱棣却是打断他道:“胡卿说的是什么事?”
“乃刘辩人等,狎妓一案。”
朱棣深深地看了胡广一眼,才道:“可朕听说的却是……张安世所查的,乃是一桩钦案。”
钦案乃锦衣卫负责,其他的案子,则交给有司。
胡广道:“现在问题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是否钦案,都乃张安世口说无凭。若是什么事,都定为钦案,这岂不天下大乱了?臣的意思是……定为钦案,亦无不可,只是……却需拿出证据来。”
朱棣叹道:“胡卿是老实敦厚之人啊。”
陛下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胡广一头雾水。
朱棣随即道:“解卿家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解缙忙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臣附议。”
朱棣冷冷一笑,似乎更证实了他对胡广的判断。
朱棣随即扫视众臣一眼,道:“诸卿也这般认为?”
众臣纷纷称是。
朱棣站起来,道:“你们说的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张安世乃皇亲国戚,又是世侯,深受朕的信任。他若是做错了,众卿指摘出来,朕也绝不会袒护他。”
顿了一顿,却又道:“可是……”
可是两字出口,朱棣的脸色骤冷:“可若是众卿之中,有人结党营私,有人勾结逆贼,从中牟取私利呢?朕是不是也该从严处置?你们要公道,这好的很,朕就怕你们,都是蝇营狗苟,一个个,心怀鬼胎。可既然你们都这般的正直,这反而教朕松了口气,如此甚好,那么……现在开始,一切的事,都要秉公处置,对于那些知法犯法的,朕一个都不轻饶。”
此言一出,反而让众臣们有些不安了,众臣面面相觑,脸色复杂。
朱棣道:“传旨,召张安世来,朕要听他辩解。”
他的话,冰冷刺骨,好像是冲着张安世去的,却又好像……是冲着其他人去的。
朱棣似泥塑一般,坐下后,便纹丝不动。
于是忙有宦官匆匆出去宣读旨意。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张安世方才姗姗来迟。
这张安世乃是有备而来,显得气定神闲,见了朱棣,先行了礼。
“陛下,臣正奉旨办案,不知陛下召臣来,所为何事?”
朱棣脸色稍稍缓和:“张卿所办的是什么案子?”
“乃涉及走私的钦案。”张安世如实道。
“可是朕却听说……事情并非如此。”朱棣淡淡道。
张安世道:“陛下,此案事关重大,臣……一时也解释不清。”
解缙这时道:“这般说来,安南侯并没有真凭实据,便妄自断言,此乃钦案?”
张安世道:“证据当然是有的。”
百官用冷然的眼神看着张安世。
其实这些话,他们是不相信的。
张安世不是神仙。
这才多少天的功夫,你就有了证据?若是这么好查,怎么可能隐瞒到今日?
朱棣却是来了兴趣,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安世道:“证据?什么证据?”
“臣抓住了其中一个主谋。”张安世挺直着腰身,信誓旦旦地道。
百官却纷纷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
朱棣道:“是吗,押来给朕看看。”
张安世道:“陛下,此人身份十分敏感,而且……牵涉极广。臣斗胆进言,若是直接押上来,只怕……这百官之中,难免有其同谋。”
解缙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得不站出来了,他微笑道:“原来这全天下,只有安南侯一个忠臣吗?若是如此,一切案子,都由安南侯定夺,钦案与否,也由安南侯定论,谁是主谋,安南侯说了算,安南侯……你要记得纪纲的前车之鉴啊,这纪纲正是因为如此,一手遮天……”
他的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很强。
张安世怒视解缙一眼。
解缙似乎也觉得失言,便索性缄口不言了。
张安世想了想道:“陛下,既然有人不信,那么臣有一个办法。”
朱棣道:“什么办法?”
张安世道:“可以留下一些平日里,为人信服的大臣在此。这些人,至少可以确保,绝没有牵涉进逆案之中。臣再押来主谋,当着陛下和这些人的面,奏报此案的前进后果,至于其他人,就得委屈他们回避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唯一的问题是,哪一些大臣,既在百官之中很有声望,大家信服,同时又忠心耿耿,绝对不会牵涉进逆案里,等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也绝不会声张出去?
朱棣便笑吟吟地看向张安世道:“谁可留此。”
百官几乎要窒息了,怎么听,怎么觉得是个坑。
张安世道:“臣若报出来,只怕会得罪不少人,不过既然陛下询问,臣也只好斗胆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大学士胡广。”
胡广:“……”
胡广万万没有料到,张安世对他的印象不错。
张安世接着道:“大学士杨荣、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兵部尚书金忠、国子监祭酒胡俨、……”
他一连报出许多人。
解缙的脸,已拉了下来。
大学士之中,唯独是他没有受邀留下的。
知道分明是在说,在他张安世心目中,解缙不可靠。
至于其他人,几乎都是极有声望的人物,而且位高权重,也足以让人信服。
朱棣此时别有深意地看了解缙一眼。
朱棣道:“这些人,诸卿认为可以信服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百官纷纷道:“足以信服。”
“好。”朱棣也很干脆,立即道:“就这几人留下,其余之人,告退吧。”
许多人无奈,尤其是解缙,涨红着脸,可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毕竟,方才胡广开始对张安世有很多牢骚的,可张安世却将希望将他留下旁听,他除了等于是被张安世羞辱之外,也几乎没有什么说辞。
当下,百官不得不退散。
留下的人,则一个个面色凝重地站着。
此时,朱棣道:“给诸卿们都赐座。张安世,你可以说了。”
张安世道:“再请陛下,容臣押解主谋来见。”
朱棣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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