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计算机所在本是机密,在这片因物理法则让条条道路都迂回曲折的空间中,本来无法被外人所找到。
但有良骨伶的带路,一切便不尽相同。
左吴也乐得没人阻拦,抱手坐在摆渡星舰中,在想象此时此刻,自己与海星人裁判长哪个的样子更闲适。
古画晴空像开辟着前路的月亮。
除开被左吴他们占据的通道外,裁判庭仍在照常运行。
良骨伶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很荒诞。
法庭门庭若市,裁定数千光年内的不平之事,却即将内里另一个遭遇不平的兽人以体内诅咒般的武器所毁。
而暴徒招摇过市,却怀揣着拯救联盟的期望和意志。
好在良骨伶心中的“法律”已经变得有颇大的肚量,足以容纳一切,将这么个景象于矛盾中裁定为合法。
她渐渐不紧张了,于地图上指点道路的手指,也变得颇有气势。
古画晴空依旧在往裁判庭深处前进,接收着所有安保造物默默的注视。
……
而后。
如同走过了百转千回,又好像只是在一条长长的直道上一直行走。
古画晴空终于牵着摆渡星舰,来到裁判庭的正中;其握刀的手指终于有了另外的动作,而驾驶舱中的艾山山早已放弃于导航中记录走过的路途。
因为记下的数据根本无法使用,只如一团乱麻。
良骨伶抿嘴,前方一个深黑的小球就是再深一层空间的入口,骨人经营了数百年才取得释文尔的信任,从而知晓它的所在。
若不是祖母坚信这次要么联盟玩完,要么释文尔玩完,否则也不会同意良骨伶将这个秘密就这般放在左吴他们面前。
如此顺利。
让列维娜戳了下自己的下巴:“……呜哇,若是打开这个小球,发现那释文尔已经死了,我们被嫁祸成凶手,好像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良骨伶却拍了拍胸口:“放心,小伶身为律师,自然是一路在取证。”
“之后是要把你们从恐怖分子洗成有先见之明的英雄的,区区洗清你们杀人的嫌疑,可是再简单不过!”
左吴摇摇头:“先别说洗不洗的事,至少得先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再说。”
说着。
古画晴空便朝那个小黑球举起了刀。
良骨伶赶紧挥手阻止:“艾小姐稍等一下!这个小黑球的空间压缩率大的令人发指,一刀捅进去可能会搅碎里面所有的东西!包括释文尔在内!”
艾山山让机甲将刀垂下,咂舌:“那该怎么办?”
“本来小伶是想让你们把这小球揣兜里带走的,现在……先交给我试试吧。”
良骨伶如是说,让古画晴空接住自己,放到小球前;又轻轻吸气,按响“门铃”,小手背在身后甚是乖巧,像上门拜访的邻家晚辈。
只是问候语有些许修改,良骨伶想在释文尔应答后,便单刀直入的说出要求: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的流逝尚在正常的范围内,就如一个老人慢吞吞放下报纸,自椅子上缓缓站起,手锤着自己的背前来开门般。
良骨伶也在想象中变幻了数次劝降的语气,最终找到了自己满意的版本。
又是几秒后。
门铃与其连接着的视屏信号接通了。
律师踮起脚尖,眉毛挑起,好像要说出一片长长的檄文,以此契合那枚定时炸弹的名字。
谁知。
释文尔居然先行开口,有了些褶皱的可爱海星脸依旧无比慈祥:
“你们用的时间比预计要长了些,是不小心绕了远路?小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都知道时间宝贵。”
良骨伶卡了壳,释文尔却动了几下手指。
黑色小球便开始裂解,释放出内里的空间。
像个普普通通的办公室——
掉了漆的桌子,小板凳;桌上放着几分全息文件正由海星人埋头签理,房间一角是连着那辅助思考的大型计算机的床,一袭睡衣整齐的叠放在床脚。
而释文尔这许久没使用过的肉体身上,却换上了笔挺的工作服,两只海星脚穿着运动鞋,好像准备开始一场忙碌的外出公务。
甚至行礼都已经备好,放在敞开的箱子中准备进行最后的检查,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双备用的鞋。
只是海星人仍在桌上奋笔疾书。
倒让良骨伶在讷讷中无比不解:“释文尔爷……裁判长,您是在做什么?”
释文尔稍稍抬起眼睛,点点桌子:
“如你们所见,我从计算机舱室内脱离,就说明一切工作都要暂停;这会浪费相当的时间,而你们来的比预定要晚,所以我在抓紧时间多做几份工作,多处理一些文件。”
列维娜听着,脸上浮现冷笑;她见到了罐头生意的主使者之一,心中的厌恶升腾,只想伸手撕下这海星人慈祥的伪装:
“抓紧时间多处理几份工作?我看是抓紧时间多贪恋一下你的权力吧……呜呕。”
她忽然在释文尔桌上看到个圆柱形物体,是个罐头;罐头上的海星人还竖着大拇指,露着洁白的牙。
裁判长在工作时在品尝自己的同胞?精灵忽然感到无比的反胃。
左吴却是摇摇头,不认为释文尔真的进食过同类。
他因为兴趣查过海星罐头的资料,特征是散发出的味道鲜美无比经久不衰,甚至不是什么大功率抽风机就能轻易清理。
房间里却没有这种味道,也不可能是距离上次开罐太久让味道消散;吃过罐头的人,不可能对一瓶全新的罐头无动于衷。
随即。
释文尔却叹了声气:“贪恋权势?或许;可有些事只有权势在身才能做到,尤其是我想做的事。”
“以及,我还是在帮助你们的朋友来着。”
左吴挑眉:“帮助我们的朋友?”
释文尔点头,在全息文件上完成最后一个署名后,才将文件默默抬起,展示给众人看。
封面写着《黄金乡计划授权书》。
玛瑞卡教授一直在裁判庭中针对其所梦想的黄金乡忙碌,逃亡者号上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些逝者,想来跑流程光靠教授一人有些力有未逮。
左吴其实一直对教授的行动有些不抱希望,用裁缝金剪切断航道,以无可逾越的距离制造出一片封闭的世界。
如此计划,无异于裂土封疆,让本可以供所有文明有机会利用的星系变为无可踏足的私家土地。
于情于理,都难得以联盟的批准。
可释文尔就是在授权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授权书将让玛瑞卡的计划在整个银河的范围内被裁定为合法,所有文明都要予以便宜行事。
左吴差点以为又是自己的面子在作祟,但还是摇摇头,问道:“为什么?”
释文尔没有正面回答。
反而是看了看边上的良骨伶,如同隔了一段时间,终于要因为上次没得到满意的回答,而对自己的学生再问一次一样的问题,以考校自这段时间的成果:
“我问你们,玛瑞卡教授这样的想法,到底是算对还是算错?”
列维娜冷笑:“无可置疑的正确,逝者总不会去吃自己的同胞。”
裁判长却摇摇头:“鬼魅相互吞噬,不死人吸食同类灵魂,食尸鬼也会进食尸体的传说可也不少。小伶,你觉得呢?”
良骨伶抿嘴:“小伶也认为这是无可辩驳的正确,法无禁止,玛瑞卡能做到这一点,能确实隔绝世界,别的政权也够不着黄金乡,那就证明教授想法的可行。”
释文尔点头,显得颇为高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确实是正确的事,只是我的理由和你们有一点点不一样。”
“我认为这个黄金乡,是在日后可以是保留生命的一道可贵温床。”
左吴歪头:“逝者的世界去保留生命?”
裁判长点了点桌上的罐头,反问:“生命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繁多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良骨伶原本的三观已经随着越都彪的死一同粉碎,现在重新立起的这套“法无禁止”尚且混沌,急需加强思考以建立起完整的体系。
有生命力的三观体系理应可以解释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数哲学问题,释文尔的问题出现的正正好。
他问生命是什么?是该好好辩一辩。
真理越辩越明。
良骨伶轻轻吸气,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骨人的起源——
在那个硕大的星际停尸场中,太空中的高能辐射是天然又有效的灭活手段,将停尸场内部变成了一个无菌环境。
唯有一点无法驱散,怀带着沉痛和眷恋的灵能场笼罩;还有些尸体中被辐射撕成碎片的遗传信息所残存。
即便那里已经酷似生命的禁区,但骨人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萌芽。
任何法则或环境都无从禁止生命本身去挣扎萌芽,无从禁止生命寻求发展壮大;直至冲破法则设下的禁区,让它低下头颅,承认自己从来没对那般的生命做出禁止。
良骨伶摸摸胸口,思绪依然有些混乱,但她还是慢慢开口,越说越自信:
“无法为‘法律’限制,能继续存在于世,甚至冲破枷锁日趋壮大的东西,就是生命!”
“无论那东西是一股灵能场,一道程式;还是细胞或病毒,是知识、制度还是宗教信仰又或者一个政权;”
“银河很残酷,不进则退;熵一直在增加,任何东西都在不断走向崩溃。”
“所以,只要它们自诞生下来后,便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世界天然为其设下的藩篱,没有被消灭,也没有想停下去拓张与挣扎的步伐;”
“没有不想让旧有规则臣服于脚下,让其承认‘法无禁止’;”
“它们都是生命!”
律师擦了擦汗,手从自己胸口放下;这具躯体中有来自其他生物已经无法挣扎的枯骨,也有骨人本体还能在这世间去挣扎去瞎想的细菌本体。
矛盾又美丽。
左吴讶异的看了良骨伶一眼,没想到她新的“生命观”如此的宏大,竟然将政权或者信仰也包含在了里面。
释文尔的眼睛却依旧低垂。
只是将签署好的文件正式上传至星海联盟的管理系统中,像往老式的邮箱里投进了一个信封。
而后。
海星人裁判长缓缓起身,最后检查一遍提箱中的用具,又照着镜子一丝不苟。
直到他忽然想起什么般,手上整备的动作不停,但肉乎乎却有皱纹横布的嘴角泛起微笑:
“那玛瑞卡呢?教授和其麾下的逝者几乎是故步自封,切断超空间航道后,他们无法与外界接触,就连人数都要一成不变。”
“他们也算生命吗?”
良骨伶嘴角撇了一下,模样有些不爽,像刚说出自己得意想法的学生没有如预想中引起老师的注意般:
“释文尔爷爷,小伶已经解释过这个问题,您好像没有仔细听。”
“银河是不断熵增,不进则退;我对玛瑞卡的技术只了解个大概,但也知道逝者体系是要通过虚空来一次一次修复他们自己,以此抗衡熵增。”
“他们也在努力让自身不断存在下去,又怎么不算是生命?”
玛瑞卡运用虚空,或许能让故步自封和一潭死水这两个词从贬义变成褒义,没什么可奇怪的。
正如生存对某些人来说只是信手拈来,但对另一些人却需要拼尽全力。
若经验证,玛瑞卡理想中封闭的“黄金乡”可以历久而不崩溃,便确实是件值得被祝福的事。
释文尔点头,整理好着装,缓缓将手提箱提起,没有首先理会与良骨伶的交锋,倒是笑着向左吴抱怨:
“你们不该打破压缩空间的外层的,进行维修可是需要消耗一笔不菲的经费。”
良骨伶又被忽视,白嫩的脸开始有些绷不住。
而左吴挑了下眉头:“不打破空间外层,我们怎么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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