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却是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沃尔夫?你还活着?”那人的声音有些欣喜。
沃尔夫回头,脸上挤出一丝笑:“瓦勒利,好久不见……你在这做什么?”
瓦勒利是沃尔夫的朋友,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个较为熟悉的人,可这熟悉在此刻成了情比金坚了般。
瓦勒利耸肩:“如你所见,在这看看培养舱,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那你看出什么了?”沃尔夫问。
“看到了吗?这儿的蓝光没有熄灭,说明图书馆的服务器不再给培养舱分配能量了而已,咱们的胚胎也全部是被活活憋死的……”
瓦勒利回答着,又忽然指向一个死掉的胚胎:
“噢,这从咱们眼前飘过去的叫威利,我刚给他取的名字,因为他的额头发育的最快最亮,可惜啊,没办法知道他对这个名字满不满意了。”
沃尔夫终于连挤出的笑都维持不下去了,只能偏过头掩饰表情:“……这不是最后一个培养舱吧?还有其他培养舱在运作的,你为什么不跟着其他人去另外一台面前看?”
瓦勒利抱手,脸上挂起厚厚的沉静:“因为我查过档案,我的基因就是被混到这台培养舱里面的呀!”
“……啊。”沃尔夫默然。
而瓦勒利还在继续:“我的基因被混在了里面,和某位同胞的基因相遇,结合,完成‘婚配’,最终成了一枚活泼的胚胎……”
“我只能知道他就在里面,却没办法知道究竟是哪个,这里的胚胎这么多!所以,我只能给他们每个都取上名字,都有了,总会遇上我的,我的……”
“里面一定有我的孩子啊……”
沃尔夫再也说不出话,此时此刻,这些失去生命的胚胎如此刺眼;
瓦勒利的孩子会是哪一个?那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个翻肚皮的?还是被吸到换气口处,已经被那里的棱角切碎了的?
沃尔夫捂住了嘴,摇头,这次的话无比坚定而自然:“我想做些什么。”
“是吗?”瓦勒利侧目,忽然抹下了自己肩上的衣服:“那我们在这凑合凑合?”
“……啊?”
“沃尔夫,你去星海联盟久了,人也放不开了?”瓦勒利咂舌,露出的皮肤蓝得耀眼:
“也是,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还是天天开派对,每每也会念念诗来点艺术,现在确实没有情调;但我不是说了吗?凑合凑合,你不是想做些什么吗?”
沃尔夫勉强点头:“……行啊,我男你女?”
或许,图书馆文明追求自由的起点,就是他们无所谓性别,每个人都可以根据需要和心情来自由切换吧。
这是他们追求一切自由的基石。
瓦勒利的脸色却僵了僵,瞥了眼培养仓,又像被烫到了一样回过头来:“……不行,我没办法再接受有胚胎死在我面前了,尤其是在我体内。”
沃尔夫愣住:“你打算用身体自然而然?多少年没人这么做过了。”
“当然,这台培养舱绝对不会是停止运转的最后一台,我能靠的不是只有自己的身体了?”
沃尔夫吸气,打算动摇下他这么多年在星海联盟已经固化的认知,生理上的准备只做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瓦勒利,你为什么笃定胚胎一定会死,哪怕是在你的体内?”
瓦勒利歪头,如此理所当然:“因为我觉得我就快要死了啊!”
“……还不一定呢。”沃尔夫摇头。
“是吗?那死掉的概率也应该更大一些吧。”瓦勒利依旧沉静。
“可是……在这最后,你选的是被生儿育女给束缚住,你不要自由了吗?”
“骂谁不要自由呢?我只是和你一样,想在这最后关头做些什么,仅此而已。”
瓦勒利皱眉,随即眉头又缓缓舒展:
“自由真是个好东西啊,可你知道吗?那一个个被我取了名字的胚胎,都无一例外可爱得很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公平
沃尔夫最后也没能跟瓦勒利凑合成。
在十来米高,宽处似乎能延伸至悠远的湛蓝墙壁前,面对在培养舱中满那满缸死去的胚胎,“先进”的繁衍手段和象征理性的蓝光一同落幕;于此至暗的时刻选择回归原始来拥抱彼此,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神圣意味。
可沃尔夫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配。
再加之瓦勒利贴上来时,被沃尔夫藏在怀里的长老额骨杠了一下,还有他俩始终没有对谁男谁女达成共识,兴致一过,这事也就这么吹了。
瓦勒利有些气急败坏:“我好像想起以前为什么我跟你不算融洽了,那些派对没叫你来算我走运,因为你肯定会把一切都搞砸。”
沃尔夫咧嘴,又深深看了眼瓦勒利,抬手触摸了一下培养舱变得冰凉的舱壁,似乎是想给里面无力漂动的胚胎尸体传递一丝丝的体温。
这注定是徒劳,他有些落寞,忽然放手,转头想离开。
没想到瓦勒利却是一把拉住了他:
“可别留下这么一副表情就走,让我觉得你过了前面那个走廊角就要自杀了一样,别让我成最后一个和你说话的人,否则我会做噩梦的。”
沃尔夫有些出神:“不会,你不会是最后一个和我说话的人……话虽如此,我还是想让你以后能做噩梦,一直一直做噩梦……”
瓦勒利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们都要死,死了怎么做噩梦?而我也告诉你了,这一切还不一定呢。”
沃尔夫说着,他的手指也在互相揉捏,觉得自己大概永远忘不了培养舱渐渐凉下来的手感了。
瓦勒利撇嘴:“哈,就非得是噩梦吗?我就配不上一些好梦?”
“抱歉,我失言了。”沃尔夫摇头,终于迈开了腿:“是你说的,你会做关于我的噩梦,我也就……希望你多做一些这样的噩梦了呗。”
瓦勒利撇嘴,又偏头看了一眼周围,没有旁观者,秩序也在崩塌;换做平时如此没水平的话自己只会赏对方一个巴掌,现在居然觉得好像能够接受一点了?
沃尔夫已经走远。
……
没有服务器的帮助,沃尔夫只能凭借印象往服务器中枢赶;金棉和列维娜此前说过她们要在那里开始行动,她俩也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了。
现在。
对,至少长老在图书馆中的权限被移交给了自己,这至少能给金棉她们一点点帮助吧?
必须要快,因为长老仅剩的权限也即将被虫族侵蚀殆尽了。
沃尔夫开始调动不了代步造物,也和环绕星球飞行的人造卫星一个个断了联系。
卫星的失联有先后顺序,从通讯到武器;而在行星轨道上运行,基于光学原理的天文望远镜的控制权也已经失守——更先进的望远镜早成了虫族的眼睛。
光学望远镜看不到左吴的防线和虫群天体的状况,保守估计也需要月余之后才能用光学原理看到那边的场面。
长老或许不像他表面那么坦然,即便知道是徒劳,光学望远镜的朝向依旧是被调整到了防线建立的方向。
可惜了,沃尔夫还想在最后关头用这些造物看看大地上有没有残留的湛蓝呢。
同样可惜的还有之前没多用用那些代步造物,操控权限被索林原虫抢走,代步造物也毫不犹豫的将沃尔夫从其内部踢出,现在他能靠的真的只有一双脚了。
这样也好,在被代步造物甩出的一瞬,沃尔夫能看到图书馆的中枢已经不远;据说古时的苦行僧会靠肉体的疲累与疼痛来提升自己的意识,沃尔夫想做同样的事。
沃尔夫在奔跑,好像跑得比周围蓝色光辉熄灭的速度还要快,每一分疲累都在增强他的意志,喉头的血腥气和双脚的酸痛也在提振他模模糊糊的决心。
还有让瓦勒利活下去的承诺。
他到了。
图书馆的控制中枢大得出奇,环绕在附近的湛蓝水晶也更为纯粹,其中氤氲的湛蓝中隐约凸显着繁复玄奥的花纹。
但真正的中枢只是被这些水晶拱卫在正中的一个小球,占地面积真正博大的,是建在小球周围的一个博物馆;博物馆中收藏着整个文明千百年来收集的一切。
虚拟信息被储存在作为中枢的小球的数据库中,而实体收藏则是被摆在附近;或许这中枢小球也是藏品的一员。
原本,所有藏品都以及中枢小球都被理性的蓝光照耀,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被强酸的翠绿取代,连带绿色象征的无尽饥饿,也让沃尔夫几乎能听到原虫的意识在这附近的狂欢。
现在。
原本用于拱卫服务器核心的幕墙已经被破坏,想来是金棉和列维娜不得已的手段。
沃尔夫步入其中,走过一个个藏品身畔一路走到博物馆的最里面,好像见证了全族漫长的历史,也看见金棉和列维娜果然围在中枢小球附近。
列维娜半闭着眼睛,似乎对沃尔夫的到来毫不意外。
而金棉则是面色沉重,对着那连接着整个图书馆的小球,在用着机群和周围的翠绿进行着胜负难料的拔河。
兽人小姐当然是劣势,她才找到一些运用机群的窍门,也刚搞清眼前小球的用法;而虫族被上传到图书馆中的意识确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甚至图书馆本身也在竭尽所能帮助虫子的意识,它似乎并没有发现常世型原虫的李代桃僵,反而是把灰蛊的机群当做了入侵者。
沃尔夫张了张嘴:“情况……情况怎么样了?”
列维娜耸肩:“呜哇,这不是明摆着的?整个图书馆都在拒绝金棉的访问,你们整个星球都成了虫族的帮凶;我们是外人,靠小灰的机群可赶不走这些雀占鸠巢的意识。”
“不过还好,我老板那里有些好消息,就是女王和她的天体似乎察觉到了防线的建立,稍微减缓了一点速度……噢,也有可能是天体准备减速登陆了,反正剩下的时间要比预计多那么几分钟。”
沃尔夫点头,心中忽然泛起一丝豪情;难道自己就是那种会在危机时刻来临的救世主?
“二位,长老把他的在图书馆的权限给我了。”
沃尔夫说,嗓音比自己想的还要沙哑:“我把这权限转交给你们,相当于你们就是我们图书馆文明的最高首脑了……够不够?”
金棉头也不抬,只是声音闷闷:“我试试。”
随即,权限移交,如此轻易,让沃尔夫有些不敢置信,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和自己下的决心一点也不相称。
果然。
这权限的移交像扔进深渊的小石子般,没有对金棉同那些虫族意识的拔河有一丝一毫的影响;金棉的表情仍然沉淤,那翠绿蔓延的脚步也没有被阻挡分毫。
霎时间。
那因一路奔跑所产生的无尽疲累一股脑涌到沃尔夫身上的四周,疲累也冲击着他的视线,将一切都冲刷出了重影:
“……长老的权限不够吗?”沃尔夫问。
金棉抬了下眼睛:“显而易见的不够。我想,在你们的图书馆中,被上传到服务器的人的地位,是永远高于保有血肉之躯的人的;”
“所以,你家长老可管不到服务器中的意识,除非他也进行意识上传!喵?你家长老人呢?”
沃尔夫说不出话了,鬼使神差般掏出了怀中的额骨拍了拍,拍出的声音清脆又好听:“我家长老在这。”
列维娜笑出了声:“你很有做鼓手的天赋。”
金棉叹气,又垂下眼睛。
沃尔夫说不出话了,难怪常世型原虫毫不犹豫的顶开了长老的额骨杀掉了他;原来是想预防长老进入服务器中,成为金棉的助力。
疲累在他心中一阵接一阵的袭来,同瓦勒利的约定好像也成了极遥远前的事。
疲累模糊了一切,让沃尔夫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起来,反而让他的神色开始坚定。
恍然像是哀兵必胜。
列维娜歪头:“哦?看你的表情,是你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沃尔夫缓缓点头:“没什么后手,但我已经准备好用上我的一切了。”
金棉也偏了偏耳朵:“一切是指什么?”
“当然是我的自由,还有我的性命啊!”
沃尔夫提起音量,觉得这一辈子所经历的一切都在眼前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出生,学到的知识,在星海联盟工作的经验,卖出的无数诗篇,给自己的家乡带来过的庞大财富。
那在萦绕在手上,来自渐渐凉下的营养舱驱散不掉的触感。
还有在最后关头,没能和瓦勒利成了的“凑合”,以及在此之后同瓦勒利的约定。
自己想让瓦勒利做忘不掉自己的噩梦,想成为她梦中的一部分,听她讲自己给每个胚胎取的名字。
可惜啊,自己的基因没有被放到那培养舱中去,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自己将放弃一切,放弃包含生命在内的所有东西——生命无价,甚至连所谓自由都是以它为基石建立,还能有比它更大更决然的代价吗?
这就是自己的一切了,也是在无尽的疲累下想进入永恒的安歇,才可以放弃的生命。
生命永远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这么宝贵且艰巨的代价,沃尔夫闭起眼睛,似乎能想象得到自己的生命化为了箭矢,刺向虫族意识的那一瞬。
可是。
沃尔夫睁开眼睛的一刻,却忽然陷入了无比的惶恐。
因为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制成的箭矢,好像没有成功刺向原虫,甚至没能刺穿金棉冷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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