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金棉就是在这家乡被荼毒了数十年后出生的,那时其所憧憬的身影已经带领人民抵抗了好久。
起初,她并不憧憬。
因为金棉自出生起就在接受种种训练,好像自己生下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加入抵抗军,套上那身会遮盖身上花纹的黑色战术服,最后不知何时死在一颗最廉价的子弹上一样。
直到她真的解放了一个昔日的城市后,金棉才发觉自己好像是极为幸运的那个。
沦陷区的同胞甚至没学过说话,他们从出生起就在接受融入工业流水线的训练,动作已经精确到了毫秒,即便被解救出来时依旧在重复着这些动作。
宛如离开了奴役就无法存活的僵尸一样。
也是在那次行动后,金棉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身影的真人。
是一次誓师大会来着?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冒冒失失的站起,问了他几个有些愚蠢的问题:
“如果侵略我们的是什么超级文明,它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先控制什么小国,又把我们的同胞当成奴隶?就算是咱们流传下来的科幻文学也有其他的解法……更文明一些的解法……”
有战友在扯自己的尾巴,示意自己赶紧坐下。
但台上的身影却是郑重的合上了他手上的书,其浓密的鬃毛垂下,认真回答:
“说来无奈,侵略我们的只是在超级文明中苟且的几个走私集团。他们人数相较起来本就少,所掌握的技术也有局限。甚至其内部也矛盾重重,那些忽然崛起的小国们时常的内战就是明证,所以才会有这些光怪陆离的现象;”
他叹息一声:“仅仅是几个走私集团,走私集团而已,就将我们的家园几乎摧毁,奴役。不过也还好只是几个走私集团,我们才有机会站起来反抗!”
金棉愣愣,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故事。脑海千回百转,最终吐出的是个浓缩着不甘的问题:
“……为什么,被侵略的,是我们?”
身影沉默,和蔼的脸泛起一抹苦涩:“金棉,我知道你曾经抱怨过自己为何生来就注定要参与反抗军的训练,对吧?”
金棉脸红透,强撑着点头。
身影微笑:“一样的道理,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以及出生的地方。我们……或者说整个莺歌索星系的运气都不太好。若我们所传唱的拜斯神真的存在,那祂一定想不到自己辛苦创造的世界,日后会夹在两个超级文明中间吧。”
金棉咬牙:“就只是运气不好?”
他点头:“是的,只是运气不好。我不相信在银河中我们就是最落后,也不信所有比我们落后的文明都被侵略和奴役,只因为我们存在的地方就是如此险恶。但我也不可能责怪是孕育我们的莺歌索生错了地方,真的……只是运气不好。”
回忆到这,金棉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是身影温文尔雅的形象太过有感染力的缘故?憧憬在那瞬间已经种下,甚至让她忽略了身影话里的疑点。
比如……为什么是我们运气不好?不应该全是那些侵略者的错?!
以及,他是怎么知道星球外的消息的?
还有,自己所处的反抗军,在后期所拥有的装备甚至压了那些走私集团一头!身影总说是己方优秀的工程师们逆向复现了敌人的技术,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比地外集团的还先进。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当时自己和战友们一定都昏了头,被身影的魅力冲昏了头,被接踵而至的胜利冲昏了头。
昔日的小国以及它们所演变出的势力几乎被肃清,反抗军开始了庆功宴,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分散回家,筹备各地的重建工作时。
他们遭到了来自那身影的,最致命的背叛。
金棉不愿意再回忆下去了,记忆的前方是噩梦,清醒过来后却还要面对可悲的现实。
……
金棉猛然睁眼,起身,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从水晶棺材中脱离。
咦?自己的毛皮有过如此柔软,如此光滑的时候吗?
金棉移动视线,那些个宛如恶魔的裸猿还在一边。可……真是奇怪,自己为什么无法升起一丝一毫的恐惧了?
尤其是那个抱着枚卵,头顶一撮黑毛的裸猿;为什么他的身形会和自己曾憧憬过的身影渐渐重叠?
不对,自己所憧憬之人有的是浓密又张扬的鬃毛,绝不会是眼前裸猿这样……
自己是被洗脑了?
哈,侵略者!你们失算了。金棉在心底狂笑,自己对那个身影现在只有刻骨铭心的恨!想用洗脑让我放下警惕,怎么可能让你们如愿?
金棉浑身变得灿金色的毛发全部立起,其体型被衬得扩大数分,她是进入了其种族最为原始的临战状态。
还有自她嗓子深处,传来了最为直白的威胁:
“嘶哈!”
左吴看着金棉冲自己龇起牙齿,看着她似乎想要暴起伤人。
但,兽人小姐终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只是仍吊着眼睛,保持着愤怒的表情。可一抹充斥苦涩的泪水已经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打黄了眼旁的白色绒毛。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但哪怕遭到最刻骨铭心的背叛;
这憧憬也如附骨之疽般,根本无法摆脱。
第四十九章 官方
ΙFLY71星系,观测哨站。警告,观测员失联中;警告,观测员失联中……
观测员ID联络接入,警告解除!
指令:查阅日志记录。
查阅中……
……
兽人小姐仍在努力维持眼角愤怒的角度,可这表情肉眼可见的即将分崩离析。
问话的时机已至,左吴用手肘捅了捅办事员的胳膊:“你把她的好感度洗到谁头上了?”
“还能有谁?”办事员的独眼露出惊讶,迅速瞥了一眼艾山山和列维娜,低声:“如果提升好感的对象不是你,你会放过我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左吴龇牙,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对自己抱着一种奇怪的成见?
也没办法。
他叹气,抱着那枚洁白的卵上前,脸上绽出一抹笑意:“那个,你好?希望你相信我们没有恶意。”
金棉仍然瞪着眼,嘴角却下意识松懈:“好啊,我相信……”
她忽然愣愣,努力绷着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连同绷紧的身体一齐软下。晶莹如珍珠的眼泪颗颗滴落,在她脸上留下乱七八糟的泛黄泪痕:
“相不相信?我有的选吗?!你们这些无毛怪胎,外星人,侵略者!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我会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他”就是指金棉所憧憬的影子。她在心里暗骂,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动得会比思想快?
左吴咂舌,兽人小姐哭得可比钝子刚成为玩具那次可爱多了,同时心里稍稍有些愧疚:“放心,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一次轻微的洗脑而已,我保证没什么副作用。”
“嗯啊,那就好喵……”
又是下意识的回答,但金棉及时咬住自己的舌头,把这话生生刹住。所用的力大了些许,让最后出现了一点奇怪的词缀。
然后,她深呼吸缓和疼痛,又重新瞪起了眼睛。
只是左吴觉得她这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准备好逆来顺受前,最后的倔强。
金棉缓缓开口:“……你们留我活口,是想问什么话吧?我幸存姐妹的营地,暗号之类?可惜了,我遭遇了突袭,什么也不知道,你们问吧,尽管问。我保证你们会空手而归!”
左吴摇头:“先跟我们讲讲这个星球上发生了什么?”
“哈?你们这些天外来的侵略者问我?这是加深洗脑的什么必经步骤?心理暗示之类?无耻!卑鄙!如果不是你们……”
金棉结巴了一下,似乎是脑海中,“嘲讽”和“倾诉”两个进程开始互相冲突。
但倾诉的欲望终究在左吴和蔼的表情下悄然占了上风,让她自然而然的把故事接了下去。
然后,金棉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精彩,对星球的历史大略采用纪传体讲述。
全是感情,没有技巧。稍显沙哑的嗓音浸透着扣人心弦的感染力,而想嘲讽的欲望也找到了巧妙的宣泄口,故事内外,尽是对侵略者的挖苦。
甚至在场所有人都在金棉的故事中喜提一到两个令人不适的反派角色。尤其是左吴,他的角色就是金棉所憧憬的身影,只是在故事中变成了最为邪恶最为丑陋的魔王,一切反着来就是了。
金棉口中的故事脉络在一小时内便几乎讲完。坦白来说,刨除掉她充沛的感情外,故事内外充斥着她片面的个人好恶,出现的英雄各个严重脸谱化。与之相比,左吴的大反派角色居然是个性最鲜明那个。
临近尾声,金棉咬这牙:“我们原本胜利了,但首领忽然背叛了我们!启动无人机对我的战友肆意屠杀,原本解放的聚落一个接一个再次失联……谁都没有准备……”
列维娜抿嘴,恍惚间觉得这颗星球与初丹是如此相像。只是,初丹的运气好些,至少发展的进程未被直接打断,而且还找到了藏在星门里的阔亲戚。
但感同身受之情未减,让列维娜破例给金棉打了一杯水。说是破例,毕竟她只是左吴和艾山山两个人的女仆。
兽人小姐想也不想仰脖喝下,准备继续讲故事时,却发现眼前的裸猿们已经小声讨论起来。
众人对那位领导者没有金棉这样的崇拜滤镜,几乎瞬间就发现了故事的疑点。
“这土著星球的反抗军领导者怎么回事?”钝子嘀咕:“在战乱中,几十年发展出比星际走私团更厉害的成熟装备?还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倒完水归队的列维娜用独臂戳了下下巴:“会不会是那种战乱反而了促进了科技发展的戏码?”
“统计学已经证明在和平中发展更快的文明相对更多……也没准,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那位领导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啊!”钝子摇头:
“新理论应用到技术上,从稚嫩到成熟,再怎么也需要试错和累积失败的经验;有些隐患甚至是需要长期实践中才能发现的,为什么那领导者给兽人小姐们的装备,从一开始就如此成熟,面面俱到?”
原殖民地AI冷笑:“要么是兽人小姐的故事有所夸大;要么,就是有人直接把标准答案告诉了那位领导者!”
列维娜歪头:“谁?”
“提供的技术能直接开化土著,又恰巧最适合这颗星球,还能稳压星际走私集团一头的,还能有谁?”钝子指了指天上:“不就只有帝联的官方工作人员——那位翘班已久的观测员先生了?”
金棉瞪大眼睛:“等等?观测员?那是什么?”
钝子转头:“就是你说的‘超级文明’之一布置在你们星球上空的科学家。本来的职责是观察和社会学研究,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玩忽职守,去干涉土著文明的事也偶有发生。”
“帝联的疆域很大,囊括的土著文明很多。而且这年头只要接受记忆植入和操作训练,是个人都能自称科学家。”
原AI耸肩:“有些‘科学家’素质底下的很,会喜欢跑到原始文明中玩装扮神灵的游戏。这是心智健全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很遗憾,金棉小姐,你们这样特点不够鲜明的文明非常容易被分配到这样的科学家。”
左吴忽然开口打断:“等等!毛茸茸怎么会是特点不够鲜明!”
没人理他。
列维娜边想象着初丹上空的观测员会是什么样子,边摇头:“素质低下?这说不通。至少观测员教授的科技确实帮助金棉小姐的家乡摆脱了走私集团的奴役。”
钝子阴恻恻:“嘿,说不定只是因为分赃不均,内讧了呢。”
无意义的阴谋论在酝酿,艾山山叹气打断:“瞎猜就免啦!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去找那位领导者,借他们的生产线用用。”
本就对现状相当敏感的金棉低吼:“借用生产线?你们果然是入侵者!是不是又要奴役我的同胞!?”
“怎么会,我们不是什么没有下限的犯罪组织。”左吴摇头,看向怀里有着月光颜色的卵,充满慈爱:“劳工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碰巧金棉小姐你似乎也对领导者抱有疑问,告诉我们他会在哪,能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反正你的领袖也成了叛徒,告诉我们他的动向完全不算出卖。”
金棉沉默,能再见一面?
眼前的几人听口气就是其中一个超级文明的直属,他们对自己如此客气,难道真的是好人?
她眼中,左吴和其所憧憬之人愈发重合。只是一个喜欢拿着书,一个一直抱着枚卵。
最终,在这百里无一害的境况下,金棉还是妥协:“童话原,领袖在一直着力推动的项目,我认为他只会在那里。”
“童话园?”
“一个博物馆,收集着莺歌索幸存下来的各种文物,书籍,歌曲之类。”
兽人吸气:“他很重视这个,近年甚至把大半的工作都放下,全身心投入到童话园的建设中。我以前在建设时负责过它的安保工作,我会带你们去,去见那个叛徒……我们的首领。”
金棉说着,舔了舔自己的手腕。濡湿了那里的绒毛,又用手腕从耳朵擦拭到下巴,擦拭着整块脸,一遍又一遍。
如同猫咪在洗漱,其泛黄的泪痕很快消失。
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个身影?
只是这次自己又该问什么样的问题呢?
第五十章 水深
全息地图调出,面带惊奇的金棉在显现出的虚幻大地上指了指,便是“童话园”的方位了。
而且据兽人小姐的描述,这隐藏的建筑规模还不小。
若非逃亡者号趴了窝,那以这专业科研舰船的性能,应该能轻易察觉地表下的异常现象。并分析出“童话园”究竟是做什么的吧。
但现在众人只能通过兽人小姐的所知来分析了。
金棉一股脑将其所知道的情报全部抖出,这已经成为她对背叛自己的身影一种报复。
“童话园”是身影近来最重视的项目,自己的出卖势必会化为一把捅向他心脏的尖刀吧。
金棉想象着身影被捅中时,会出现怎样扭曲的表情,又回忆起自己被无人机灼烧的剧痛。想象和回忆相互交融,竟自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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