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他飞快把手从卫星表面拿开,咬牙:“决定你们的生死?我做不到。”
“……嘿嘿。”对帝特那边的人居然憨笑了一下:“阁下觉得我们是活着的?谢谢,真的谢谢。有您这句话就够了。至于我们之后有什么样的命运,我们想全权委托给您,您来定夺比较好。”
左吴摇头:“你们没第一时间寻死,不就相当于做了决定了吗?你们肯定是想活下去的。”
“可是……对我们来说,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对帝特的声音这次终于流露出浓郁无比的茫然了:
“我们听到了,我们是因为观测者效应才存在,才有了自己的未来。这是不是说,我们面对的星空,其实就是只有孤零零的我们?我们再怎么探索,也不可能再邂逅其他的文明,我们就是孤独的;”
“这样,我们就算继续行动,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所以……不如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继续我们的旅途。然后您挑个时间,掐断我们的生命,把我们删除。这样,至少我们是死在探索的路上的,而一无所获的结果终究无法追上我们,这样,会不会才是一种幸福?”
左吴听着。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探索是为了领略前方的未知,学习也是为了获得知识。为了探索而探索,为了学习来学习,是多么空虚的一件事?
但就此杀了他们?
左吴咬牙:“我做不到,我说了,我不能对你们生杀予夺。”
“……阁下。”
“你们的命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不管是真的你们还是假的你们。”左吴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走,至少让我带你们去真正的你们面前转一圈,看看你们面对自己时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虚拟的对帝特叹气:“应该是更加空虚吧,真正的我们可以见到您,与您闲聊闲谈,你们可以感知到互相的体温,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
“也好,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把你们的相遇,当做我们在这片寂寥星海中的代餐。至少能让我们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结,给多那么一点点的期待吧。”
第五百零一章 天堑
燎原的大汗不知是怀着对左吴的防备,亦或是对无限神机的研究仍有局限,又或者单纯只是不想看见左吴的任何行动都太过顺利的原因。
他只教给了左吴如何删掉拥有了自己未来的备份的方法,除此之外一概皆无。
左吴由此遇到了麻烦——虚拟的对帝特明明就在自己面前的亭驿卫星中运行,可自己却没办法把他们给导出来,换个媒介,带在身边。
至于为什么想把虚拟的对帝特带在身边?左吴朝自己的科研团队提出这个需求时,便被这个问题小心的质疑过。
问题很简单,却让左吴卡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壳,最后只能摆起脸色,让科研团队别来多问不要多说。
左吴的想法很单纯。
本质上,银河每个星系都有分布的亭驿卫星,所连成的网络是一个整体,而每个单独的卫星便相当于访问这网络的一个端口。
虚拟的对帝特是活在这网络中的,左吴知道无论自己从哪个星系的卫星作为入口,都能访问进这个网络当中。同时,也会让虚拟对帝特的运行之处,从网络整体的“云端”,自动转移至自己面前卫星的“本地”。
这种运行之处的转移是全自动的,靠刷左吴麾下任意一人的脸就能完成,大概也是某种冥冥中的观测者效应。
当然,把亭驿卫星本身带走也是不可行的。身为堕落国度的造物,只要偏离了它预设好的运行轨迹,就会直接被那网络拒绝访问。
无论原理如何,左吴想通这个道理的一瞬间,居然只是在关心一件会自嘲自己多愁善感的事——
那就是虚拟对帝特,在他们同样因由备份而来,却同样广袤深邃的太空中的航行毫无意义。
他们在虚拟中的开拓影响不到现实分毫,他们的航行也不可能对自己与现实中的对帝特汇合有丝毫的助力。
然而。
那片虚拟的世界也是源于银河的镜像备份,其中该有的艰险一点不会少。模拟的对帝特每次航行都是那么正正好好——
不是正正好好可以好整以暇的走完全程,而是每次都是在他们的极限上跳舞。有无数次,他们离功败垂成就差了那么一隙,是靠着何等的意志,才坚持到看见航道出口的曙光。
无论如何,强大的意志都是值得欣赏和歌颂的东西,想来虚拟的对帝特同真实的他们无异。只是这才显得更加悲哀——
真实的对帝特来到距离自己仅有十四光年的距离,是用真实的意志克服了真实的苦难。
可虚拟的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苦难多半也是由自己冥冥中的观测者效应带来。
所谓观测者效应,就是指观测者对被观测对象施加了影响的效应。和薛定谔的猫一样,虚拟对帝特的每一次航行的经历,在自己对他们行以观测前,都是混沌的未知;
而观测之后,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尝试通过亭驿卫星与他们取得联络时,他们的经历才坍缩成实质,成了必定会和自己刚刚好在前后脚脱离各自的航道,各自造访一片新的星系,然后互相联络上的事实。
是的,他们若再度踏上旅途,那这旅途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们自己也该知道这个事实。
但他们还是决定进入航道,踏上旅途,理由也简单至极,就只是比起在原地枯坐等待联络,不如去期盼航行的未知更有趣些。
然后,左吴分明在他们忘了挂断通信的嘈杂中,听到了他们在对又一次踏上征程的雀跃,那股即将征服未知的兴奋终究战胜了意义本身。
他们更在激烈讨论与自己的约定,自己说要带他们去和真实的自己相遇,还有比这更酷的事?
虚拟对帝特的乐观,反而让左吴觉得自己有些煎熬,总想为他们做一些事。
可想来想去,也只有把它们的数据传输出来,在自己一行于航道中穿梭的过程中,不断对他们施以观测,让他们将克服的困难更加随机,也更有些意义。
这个想法却被现实否决了。除了到达目的星系尽快找到那里的亭驿卫星,观测他们以让他们的经历从混沌坍缩成现实以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现在。
左吴知道自己又一次的旅程即将开始,按大汗所说,真实的对帝特还在被不明之物追杀,与他们的汇合必须要快。否则,自己还真想多在这里与他们交流一阵。
持续交流便算是在持续观测,他们的命运在这过程中,就还算是掌握在自己他们自己手里。
可惜不能如愿,而临行前,虚拟的对帝特像是想和左吴作短暂的告别般,又有些像是在挽留这“确定”般说:“阁下,您认为,我们该希望您与我们下次联系的时间间隔,是长一些好还是短一些好?”
“好,好怪的问题。”
左吴朝正向自己靠近的星舰挥手,这回在此星系统共也没停留多长时间,自己麾下只要抹把脸就能投身下一次航道跳跃的进程,此刻大家已经完成了准备,不知不觉间只有自己没登舰了:
“我倒是觉得时间间隔当然短一些比较好。既然你们的时间长短,取决于我下一次何时观测你们;那不是说只要我越快的重新与你们重新建立联络,你们的航行过程就越是顺利吗?”
他们注定是正正好好和自己前脚后脚的结束行程,再取得联络的,是观测者效应带来的结果。
听着。
虚拟对帝特只是笑了一下:“是啊,顺利……或许吧,如果您认为我们将经历的旅途是一场正正好好在极限上跳舞的折磨的话,那确实顺利一些更好。”
左吴挑眉:“你想说你们其实还很享受这种濒临极限的滋味?”
通信者似乎是做了个竖起拇指,指指他身后的同伴的动作:“阁下,听见他们的雀跃了吗?我们不是享受这种濒临极限,而是我们只有这个了。”
左吴摇头,此时,钝子的通信接入,她似乎在不断敲打星舰的操纵台,催促自己赶紧登上。
他只能最后说一句:“先别急,等你们和真正的自己相见后,你们总该能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的。”
左吴只能说出这个词,那边的通信者感谢几句,只听见对方放下话筒,又加入了其伙伴的嘈杂中。嘈杂中流露着隐隐的争吵,他们是在争论接下来的冒险该做什么准备。冒险是他们仅剩的东西,争论也是如此的激烈而热情。
钝子的催促刺耳,左吴还是没舍得就这样把通信挂断。只是回头遥望,自己的银河依然幽暗无边。航道跳跃对自己的麾下来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安安稳稳,反倒少了一点那种冒险的氛围。
当然,左吴不会身处安稳时去羡慕对方的苦难,这样太地狱了些,却依然隐隐觉得有些难以形容的遗憾。
通信终于切断了,观测结束,虚拟对帝特又一次陷入了无可知晓的混沌命运。
……
这回新帝联的星舰航行得很快,虽然超空间航道与现实世界的距离映射没有一个统一的计算公式,但这次,距离真正的对帝特的所在只有十四光年,若进入的航道正确,那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来到目的地的跟前。
换做千年前的地球上,大概只是相当于一场相邻城市之间的行程。走高速路的话,几个小时就已经足够。这回左吴甚至没回到驾驶室中,就是坐在星舰的出口舰桥处等待。作为皇帝,自己天然就是大家伙的中心。
原本不会有多热闹的出口舰桥,在这短暂的几小时中变得熙熙攘攘,连艾山山和姬稚都“偶然”从旁边路过数次,朝自己投来或是担忧或是好笑的眼神。
左吴咂舌,干脆把离婀王找了过来,只为问她一个问题:“大汗真的没有朝你透点口风,比如正追逐真正的对帝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之类?”
离婀王摇头,纯是气态的她身影模模糊糊,脸都是半透明,唯有其体内流转不息的灵能勾勒出了她五官的轮廓,亮亮闪闪中出现了点委屈和揶揄:
“怪了,我费劲心思想避嫌,阁下您却巴不得我们一家子在你这里生活的不能太平?哦,这是不是一种人类喜欢的阴谋,把我们陷于不义,然后就可以找理由任意拿捏我们一家子了?”
“还请阁下不要这样嘛,伙食费之类我可是在老老实实的交着的。”
左吴咧嘴:“按我和夕殉道的关系,想给你们穿小鞋早穿了,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你们关系不是蛮好?”离婀王叉腰,想了想,随即摇头:
“抱歉,想不出来。燎原和我在的那会儿变化太多了,我认识的老汗王也不是现在的大汗。”
“还有维度恶魔的事,当初只是有传闻说老汗王在和一些来自高维的客人接触,虚无缥缈得很,哪像现在?坐实了燎原和维度恶魔交易和结盟,而现在这盟约甚至已经破裂了。”
左吴想了想:“离婀王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富有智慧的化身,比夕殉道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暗示我说追杀真正对帝特的,也许和维度恶魔有关系?”
离婀王惊讶的捂了捂嘴,眉眼含笑:“哎呀,什么智慧?我现在只是普普通通的有夫之妇而已。”
互有家室间的双方愉快的交流戛然而止,原因是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其中也有那四个小家伙的身影。孩子们间的友谊比起左吴同夕殉道的更加薛定谔,一场莫名发生的吵嚷几乎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其中以离姒的音量最甚。
刚刚还婉转温柔的离婀王瞬间“血压升高”,她把作为头发的气流一挽,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冲去收拾她家小孩。
左吴叹气,又回头看了一眼。峯的投影在那里怯怯,见离婀王离开后才上来递交报告:“陛下,这条航道的探测分析出来了……总长度大概……十光年左右。”
十光年,比距离真正的对帝特他们的十四光年要短上不少。等于是几乎不可能刚出航道,就和真正的对帝特迎面碰上了。
超空间航道就是这样,在实际进入前,谁也不知道它究竟通向何方;而进入之后,航行到尾段,才能勉强计算出它总长几许。
听完峯的报告,左吴暗自捏了下拳头,说完全没有失望肯定是假的,或许自己体内的气运真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没关系,先出去再说吧。”左吴只能对峯说:“按老方法,出航道前往目的地星系扔几个探测器……唉,这些事也用不着我来说吧。”
“没关系!”峯敬了个礼:“老板说的再是废话,我也会洗耳恭听!这就是职场……啊我是想说探测器已经放出去了,已经收集完目标星系的信息,甚至找到了亭驿卫星的所在,咱们直接开过去就行。”
左吴点头,刚才心中的那点失望转瞬间烟消云散。
事实上,接下来的事态也是无比顺利。脱离航道,找到亭驿卫星,将其从沉睡中唤醒,然后接入堕落国度已经放弃的网络,准备又一次通过观测者效应唤醒虚拟的对帝特,这一切做完甚至没有花费三十分钟。
等待虚拟对帝特的联络,也就是让他们所经历的命运彻底坍缩沉淀,成为事实,甚至成了最为消耗时间的一个步骤。
此间,在科研团队捣鼓亭驿卫星时。觉得刚才自己又说错了话的峯在左吴耳边怯怯:“那个,陛下,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左吴笑了下:“我是不觉得你有什么‘过’就是了。”
“那就是陛下您给我这个机会了?”峯的投影格外灿烂:“我组了一个小团队,一直在研究亭驿卫星其他的功能——您和虚拟对帝特取得联络的过程我们一直很感兴趣,倒真让我们研究出一点结果。”
“我们大概能做到通过面前的卫星,来定向唤醒另一个星系的卫星节点的,让它从匿踪状态解除。距离我们还有四光年的真正的对帝特,如果发现他们所在的星系忽然出现了一个卫星,又上来探查的话,是不是就能提前取得联络了呢?”
左吴的脸亮了一下:“那就快做!燎原说真的对帝特收到了我寄出去的情书,说明他们大概率是对亭驿卫星有过研究的,只不过他们能找到的只是在漫长岁月中因为老化,自动从匿踪状态解除的那些而已。”
“好嘞!”峯爽快答应,招呼了几个人又是一阵捣鼓。
捣鼓完成后的下一秒。
左吴觉得自己体内的气运真的彻底榨干了,因为四光年外,有人马上接起了自己的电话。
“喂?”那边的声音如此小心翼翼,却和虚拟对帝特通信者的声音如出一辙。
左吴吸了口气:“喂?我是左吴,新帝联的皇帝,你们应该收到了我的情书。”
那边的声音猛然流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真的?新帝联的陛下?!您……您真的象征了奇迹,每次都能出乎我们的意料……请问您现在在什么地方?”
“离你们不远了,就四光年。”左吴说,然后把所在星系的名字报了过去。
却没想到。
真正的对帝特那边愣住,愣了很久,之后,才传来一声苦涩到极致的笑:“那还真是……真是不巧,阁下,您来的星系,对我们来说是最糟糕的一个星系。”
“为什么?”左吴不解。
对方笑声中的苦味愈发浓郁:“因为您所在的星系,和我们这边没有航道相连的。我们探查过了,周围的星系我们都走过了,只有回头路了;”
“我们中间隔着的这四光年无法跨越,除非绕路,绕一个很长很长,不知道这辈子能否走完的路。”
“没有航道相连,我们中间就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啊……”
左吴一时说不出话,却在这时,又有一个满是期翼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是虚拟的对帝特他们:“真是一个艰难的旅程,但也真是爽快!……阁下,您见到真正的我们了吗?”
“您怎么不说话?”
第五百零二章 志向
用天堑这个词,来形容如今真正的对帝特同左吴之间的距离,再合适不过了。别看两者间的极限距离只有四光年,但没有超空间航道连接,这个距离便遥远到可以与“绝望”一词相连。
银河的生灵虽然已经将足迹踏遍了那四千亿个星系,但更广袤深邃,又格外空旷的太空本身,则几乎没有被任何人踏足造访过。
原因很简单,空无一物的太空太过荒凉,造访又有何意义?
以及,又是一个悲哀的事实,就是在圆环撒下灭世的黑暗前,这一轮还在勃勃生长的文明,其实没有一个摸到在航道之外的环境下,能让航天器便进行光速航行的边,更别说超越这三乘十的八次方米每秒的绝对界限了。
物理学上对物体为何不能超越这个速度,早在千年前就有相当完整的论述,到现在都没有突破性的新理论提出。
甚至根据考古学,哪怕那些曾在银河亿万年的时光中留下了一道道浓墨重彩的痕迹的先驱者文明中,关于有没有一个曾经突破过这个速度的限制,戏也不大。
只有一些文明的遗迹隐晦的提过,说不知何久以前,文明刚上天就能掌握除超空间航道外,另外两种超光速移动的方法——叫做曲速移动和虫洞跳跃。
然而不知为何,可以同时掌握三种航行方法的文明,连同它们所处于的世界线,像是从根源被否定了般,完完全全又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
好像保有这两种知识是将深空中的某些可怖存在给彻彻底底的惹恼了般,被覆灭的如此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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