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流转了一圈的指尖又回到了大汗身上,教宗的声音几乎压不住笑意:“你,你指望制造一个独属于你们的神灵,已经不考虑后果了,虽是强弩之末,还是想制造危险的伪神。”
左吴又被他指到:
“你,左吴阁下,你现在已经不再迷茫,你想为你所亲近的人都量身创造一个美好的结局,美好的未来。给姬稚补上婚礼是其中一件,接下来还有你的小灰,还有你的女儿!”
“你的女儿黛拉,又正是因为你的癖好,而被你量身打造出来,定制出来的孩子!却因为种种巧合继承了巨龙的血脉,是被制造出的她恰巧维持住了咱们三个特意制造出的平衡!”
左吴和大汗一起陷入了沉默。
消瘦的海星教宗此刻终于忍不住捧腹,笑得戏谑,笑得眼泪都流淌出来,只是他的泪水一脱离其身体,就因为周围混乱引力场的压力而沸腾,在半空激荡舞蹈。
泪水的舞蹈下。
教宗一遍一遍扫视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多奇妙啊,我们都是被制造出来,都不是原装。可被制造出的我们却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想要为这片银河制造出一个未来!”
“可问题也在这里,让整件事情变得有些好笑,有些滑稽了——我们都是制造的产物,这片银河终究不算生我们养我们。这样的我们,会不会天生,对这片银河缺少那么一点尊重和珍惜呢?”
“所以,我和大汗,想到的为银河争取未来的方法都……有些极端。所以左吴阁下你才对这片银河没什么责任感,才一心想保护你所亲近的人。”
拟态出的大汗默然,低头。确实,造神计划加速推进,就是在自己成为了灰风的一部分之后。自己是否真的受到了影响?大汗自己都不知道。
而左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可忽然反应过来,觉得身体如坠冰窟,下意识把黛拉抱得更紧。
教宗缓缓朝左吴转头:
“所以,阁下,你也发现了吧?黛拉是你制造出来的。她一开始是在机械里被孕育而出的卵,是由那名共荣保险的办事员头一个把这卵从机器里拿出来,然后再交到你手上的。”
清痩海星人的声音渐渐冰冷:“被制造出的我们,对这片银河本身就有些隔阂,不可能全身心的爱这个世界。”
“那么左吴阁下,你呢?因为你的喜好,或者说癖好而委托一名保险办事员制造出来的黛拉,你真的能保证你对她的爱,没有一丝瑕疵吗?”
“事到如今,你还会因为大汗的一席话语,犹豫要不要让黛拉与巨龙的链接断开。那是不是在说明,在你心中的某些角落,黛拉其实是能和工具画等号的?还有你想把黛拉送出银河的想法,哈。”
“你此前几乎没有征求过黛拉的意见,没有让虫娘自己权衡利弊,下定决心,就替她做好了决定,不也是个佐证?你把黛拉完全看做你制造出的私有物,就像人类看待他们做出来的扫地机器人一样。”
“黛拉在你心里,是不是压根就不算一个独立的人呢?”
左吴此刻已经几乎将牙齿咬碎。但叩问本心,本就如此艰难。而本能般低头,忽然瞥见黛拉的小手还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服,如此不舍,几乎又是一个佐证。
……是黛拉她其实也根本不想离开,只是她认为自己懂事了,才什么也不说?
……妈的,妈的,自己应该怎么做?到底应该怎么做?自己……难道教宗说的全是……
“你胡说!”
一阵清亮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左吴的动摇,低头,发出声音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黛拉。
虫娘用尽全力,爬起:“你个瘦海星,你说的全是放屁,放屁!”
教宗愣了下,不解:“可你的手,你还拉着你父亲,这不是你不想离开银河的最好证据?”
黛拉沉默片刻:“……对,我现在是不想离开,只是目前。但,我只是有还没达成的愿望而已。”
说着。
虫娘吸气,额头重新靠回左吴的怀里,像在贪恋从她还是一枚卵时就熟悉的体温,声音虽笑,却又坚决无比:
“爸爸,以前我从来没说过,但你想让我去银河之外,我接受,愿意接受。”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心愿,好多心愿——我想见证你和马妈妈的婚礼,我想告诉大妈妈我不怕她,我也喜欢她。”
“我还想和亲妈妈好好道别,我想看漂亮妈妈和猫妈妈也真正成为家的一份子……”
“还有,我想看着你和灰妈妈和好如初!”
左吴讶然。
黛拉却忽然抬头,四只小手朝左吴怀里一阵乱捶:“爸爸!我可能只是你一时兴起制造,但那又如何?我接受,我离不开我现在的人生。”
“因为……我可能只是你人生的几分之几,但你是我人生的全部啊!所以,请不要因为那瘦海星的几句话动摇,千万不要!”
“你在我这里一直是满分,满分,不要因为最后了还来一点动摇,让你在我这里扣分……”
“毕竟,我们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啊!”黛拉呼气,结束捶打,扑到左吴怀里:“所以,请不要让我失望,我的爸爸。”
左吴抿嘴,轻轻点头,腰板已经不自觉直起。
教宗却挠了挠头:“可惜,如果我说,我有弥补你们遗憾的能力呢?”
左吴冷笑:“我不会再信你卖弄的挑拨。”
“不不,我不是挑拨,只是在我眼里,家庭亲人的关系已经落后无比,本该像国家、政权、种族间的隔阂一样,被我统统打倒。”教宗说。
第五百五十六章 打倒
神灵的诞生并非一朝一夕。燎原的大汗为此已经准备了许久,不差这一分一秒。
大汗耸了下肩膀,自觉后退一步,似乎是想把交流的空间留给左吴和教宗。
教宗却没给他置身事外的机会。
消瘦的海星人看了一眼拟态而出的气态生灵,又抖了抖身上漆黑的披风,语气颇有些感慨:
“你看看,所谓未来科技是不是很威风?可你们若与我稍稍换下立场,便会发觉我们面对这未来究竟是有多心虚。”
“毕竟……这些科技都是诸位在未来所能取得的成果。而最适合每个文明的科技形式,也大多是每个文明自主研发的成果。我们窥伺未来,局限也大,东拼西凑,难免不伦不类。”
左吴点头,确实,教宗的镜弗如今展现的手段总是有些别扭——镜弗的常规攻击手段说到底没有超出自己想象太多,唯一的例外是自己撕开他们的星球时,所下起的金雨。
金色雨滴流淌过的地方,生机和生命会勃勃生长。好像仅靠滴洒和浇淋就可以将一片荒芜的死寂星球,改造成富饶无比的盖亚星球一样。
可问题在于,金雨虽有如此效力,镜弗人却好像压根没有掌握投送它的手段,甚至无法保证金雨的保质期。
想到这里。
还抱着黛拉一摇一摇的左吴又想起了件事,随口问道:
“你们用引力引燃的火灾也是‘不伦不类’之一?火情确实防不胜防,可猛烈程度偏偏和你们引燃物体的质量成正比,偏偏是把人烧个半死不活却不会马上致命的程度。”
低头,左吴能看见自己身上的烧伤已经完全愈合,新生的皮肤已经褪去了脆弱的柔嫩。可越看,左吴就觉得越是后怕。万一镜弗能做到靠一瞬间的猛烈就把自己焚成飞灰呢?
“吸收”并不是个被动技能,自己对于此前未曾见过的攻击手法,还是有些太过无力。
燎原的大汗好像看出了左吴的想法,嗤笑:
“瘦海星他人坏的很,既然他所有东西都是从咱们这偷的,那他是不是可以把火候控制在只能把人烧的半死不活,然后让我所孕育的神灵吸收比预计更多的忿怨与痛苦,继而达成他阴险险的目的?”
左吴耸肩,只见怀中的黛拉又在自己胸口上蹭了蹭,她在小声抱怨:“啊,爸爸的聊天时间。你们大打一场前总喜欢聊天。”
镜弗教宗似乎一直在关注黛拉的动向,他远远的笑了下,摸了摸鼻子:“风浪要起,总是该酝酿下气氛的。咱们仨现在只是没找到互相的破绽而已。”
虫娘撇嘴,又往左吴怀里钻了钻。
左吴咂舌,他不会忘记教宗对黛拉一直抱以异样的关注。
教宗丝毫不掩饰他的关注,可他也一直看着大汗,不知道海星人天生的小眼睛怎么能容纳得下这么多场面:
“哈哈,我不否认我是想对大汗的神灵做些什么,但这也是因为客观条件受限,不得不耍的计谋。如果我真能一把火把你们烧成飞灰,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搞这么麻烦?”
大汗的嗤笑没有停歇:“以前你和我联系时我就有感觉了,感觉‘未来科技’之于你,就像买错了尺码的鞋,可你偏偏要穿着它去长跑,怕不是废气把你的脑核给腌出味儿了。”
“废气把脑核腌出味儿”是燎原传统粗口。
被粗口招呼的教宗却没有一丝愠怒,反而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啊,没错,这就是我一直在强调的。我们窥得的未来科技并不完整,常常无法与我们的实际情况适配。我也曾无数次为此沮丧、愤怒。可到头来,我总是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在愤怒什么?”
“是愤怒未来科技不能完全为我所用,还是在恼怒我们运气怎么这么差,‘命运弃子’的诅咒依旧延伸到了我们这些原版镜弗的后继者身上吗?”
“或许都有,我不会对我的抱怨进行反思,难道在逆境中人连抱怨几句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教宗背手咬牙,忍不住跺了跺脚,头上的尖角好像都因为想起了昔日的挫折而开始气到冒烟。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歉意一笑:
“总而言之,我被气了这么多次,怨天尤人了无数次,想不通我们为什么会也是命运弃子的原因。某段时日,我也迷茫无比,只能一遍又一遍浏览我们窥得的未来科技的记录,想从中聊以慰藉。”
“然后,可真是柳暗花明。遍览记录时,我忽然又确认了一个道理,被前人说过无数次,已经说烂了的道理——”
“就是我怨天尤人无数次,却从来只是在埋怨我们本身,或我们在命运面前的乏力,却从来没有怨恨过未来科技本身。”
“哈哈,那句话怎么说的?‘技术本身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只会是运用技术的人’。”
大汗摊手:“对,是你们跟不上未来技术的步子。若你们本身拥有强健的枝干,那嫁接上来自未来的枝丫,只会让你们更繁茂才对。哈,所以呢,你明白这个道理又如何?”
教宗小小的眼睛这回又看向左吴了,他舔舔嘴唇,眼睛里又不止是左吴和大汗了,还有注定笼罩世人生生世世的昏暗银河:
“我刚才说过,咱们都是被制造而出,都不是这片银河的原装,对这方世界的感情不算太深。所以,当我们喊出‘为了银河未来’的时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更多些。”
“可人总不该是凡事利己,也不该只看着当下,看着自己的身边吧。”
说着。
教宗的小小眼睛中,所映照的太空里,原虫增生的血肉压碎了镜弗旗舰中放出的艘艘星舰的外壳;一次又一次几乎被血肉吞没的反击的弧光中,也让一头又一头太空鲸在死亡、坠落。
镜弗的每艘星舰,都是无数科研人员皓首穷经,好不容易找到的行之有效的未来科技的搭配。
不完整的未来科技像程序员的电脑一样,有些代码在一台电脑上能用,可关一下机,或放到另一台电脑上就用不成了,差不多的道理。
教宗以引力为外壳的旗舰中,放出来的每艘小型战舰,都是这样通过一次又一次试错,才弄出来的“孤品”。每每受损,都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太空鲸也一样。
每头太空鲸都是关乎燎原最底层的部族,数万数十万人口衣食住行的命根子。
却就这样纷纷陨落,比严冬时的雪花还要不值钱。鲸群本来的宝贵,被原虫血肉毫无意义的畸变吞噬,只为榨取它们脑海中一的,朦朦胧胧的忿怨。
都说若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就会注意不到自己平时的消费习惯有多糟糕。
可仔细一想,就会为个中损失惊个心惊肉跳。
“我们为什么这么奢侈?”
教宗问,又自己喃喃回答:
“不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三家已是强弩之末,都是凭吊着一口血气和毅力,才勉强挤出了还能为我们各自的梦想去向死而生的力气。”
“过了这次,咱们都要进入漫长的蛰伏和恢复期啦。”
“不过具体有多漫长?目前你们人类最长寿的记录统统是三百岁整,这不是你们的极限,你们还可以活的更久。”
“而我们海星人惨些,最长能活到一百八十岁,可惜未来科技里没有研究如何让海星人——原本的食用罐头延寿的,所以一百八十岁估计就是我们的极限了。”
“至于燎原的气态生物,他们能活的比我们都长一些……哈哈,可就算是这长出来的一些,又真能抵消我们恢复和蛰伏的漫长吗?”
“即便是我们中的某人真的幸运无比,在有生之年中让自己的政权能够重新动起来了,可彼时垂垂老矣的我们,真的还能重拾今天的锐气和动力,再次‘为了全银河’而奋战吗?”
“所以现在,我们若想靠自己的手,去让这个世界走上我们觉得正确的路,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过上我们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现在就是最后关头了。”
大汗点头,补充一点:“另外,以后的我们也不能再指望什么平行世界,毕竟唯一能进行世界穿梭的陶沃姆长城节点,已经全部被维度恶魔摧毁。估计……我们在如今银河的残破下,已经再也不可能达到陶沃姆曾经的高度了。”
镜弗弄出的未来科技,无法完全碾压当下的另外两家就是再明白不过的证据,至少说明燎原和新帝联,在未来实在进步缓慢。
左吴抿嘴,这个结果自己之前就想过。看来教宗和自己在这方面冥冥中心意相通。
而燎原的大汗也默然,他现在是灰风的人格不假,但拟态追求的全方位逼真注定要求他把气态生物的寿命也纳入考量范围中来。
大汗还是会衰老,还是会死,其人格会沉寂并休眠,构成他目前身体的机群甚至会一道被埋入坟墓,像个真正的
除非他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克服自己作为灰蛊的,追求逼真的本能。
但那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犹未可知,以及去掉死亡这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后,人会与以前出现多大的区别,着实不好估计。
就拿修仙小说来举例,修仙的本质本该是求个自在逍遥,长生也只是个手段,但有多少角色变成只知去追求长生本身,痛苦一世了。
大汗也是这样,他不确定自己将注意力转到克服灰风本能之上时,自己会改变多少,还能不能在创造独属于燎原的神灵的路上一往无前。
此时。
教宗的声音还有些“余音绕梁”。换来的却是在场三人难得的寂静。
虽然寂静。
左吴也越来越认可,自己和另外两人是如此相像。
却就是因为只是相像,大家才要争一争这一点点不同中的高低。
寂静是由教宗的深深呼吸打破的,他忽然张开双臂,像想靠蓬松羽毛,让自己体型更大的野生动物一样。
只不过野生动物让自己看起来体型大是为了威吓敌人,可教宗自己却是想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渺小,在命运和岁月中留下一点痕迹。
“我们如此渺小,这样的我们能为银河做些什么?”
教宗轻声:“左吴阁下,我理解你。不想让你最亲近的家人生活在残破且没有未来的银河中当然无可指责。”
“但皇帝阁下,你也呼喊过‘为了全银河’的口号,你是否想过,银河中绝大多数如你我,甚至比你我还要脆弱无数的渺小压根没有离开银河的能力?这里再残破不堪,再没有未来,也是我们唯一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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