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虽说由俭入奢易,可让一个与世隔绝的农夫忽然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什么都不懂的他只会小心翼翼的询问手下什么时候拿出种地用的金锄头,担心误了一天的耕种。
所以,左吴作为真人,其三观和虚拟角色们天生有些不一样。
他变奢侈的程度好像天生有个阈值在限制,每每想做得更过火些,这阈值就会提醒自己想想以前的艰苦,尽快收手。
哪怕明知剧本中的资源已经无限了也一样,在左吴心里,节约的习惯像落到大河中的石头,石头被名为奢侈的海浪轻易蚀去了棱角,蚀成了卵石。
可卵石虽小,却能沉到河底,变得顽固无比,哪怕河水再汹涌百倍千倍,也再也无法将它挖出、销毁。
左吴心底里残存的一丝节约的习惯根深蒂固,也让新帝联所建起的种种奇观和巨构,在原生与剧本中的大家伙眼里总是差了一点味。
这还了得?!
大家都已经只能将自我实现当做人生意义了,陛下您作为皇帝,居然不竭尽全力的把寄托了大家意义的巨构修得富丽堂皇无与伦比,算什么话!
左吴总是这样被麾下逼着去挥霍,也在心里那抹顽固的节约思想的驱使下,用素来积攒的威望强压了这种声音几回。
只是大家虽然面上听从,但看自己的眼神却总像看从地主家走丢,受了好多年的苦后才被找回来的傻儿子一样,满是奇怪的怜惜。
被这种眼神看久了,总是会有些自暴自弃。如今,左吴也开始对一些摆到自己桌上的巨构的建设方案看也不看,不再审核,直接批准了。
只是一些而已,还有更多堆积如山的方案被自己垫了桌角。
今次随意翻翻,只是一眼就扫到了好几个可以兼顾迎接钝子,和捕获亭驿卫星的巨构设计方案——
都说勤俭节约可以是一个民族的美德,但只要物质丰厚,大众能拥有的创造力才更超乎想象。
所以,今天。
左吴只需随意拣出个顺眼的巨构方案的数字备份,直接上马,开建!
天边川流的星舰好像也因为自己兴之所致的决定被激起了一抹涟漪。
左吴把不知是昏睡还是猝死过去的列维娜扛到肩上,踏入空间通道,把她扔回她的床铺,就这么一下的功夫。
扭曲的光路已经带来消息,显现巨构的地基已经在这片大地上落成;等列维娜又翻了个身,发出小小的鼾声,左吴又偏头看向窗外时,天边的工程已经同时开启,齐头并进。
从地面的这里,用肉眼看不到在这新建的巨构表面高效劳作的造物,让它宛若凭空生成。
生成着,生成着。直到阳光被堪称飞速增殖的巨构遮蔽,左吴抿嘴,忽然觉得新建的它的样式居然如此熟悉——
像个台阶。
便是自己被旧帝联军团的羿裔斯将军推着坐上皇帝的位置,给自己举行加冕仪式时,通过雕琢一个行星的月亮,费尽无数人力物力,只为纪念自己登上那最高峰一刻时的那刻而存在的新城。
刚才自己只是新手抓阄,居然抓到了一个形式上的同款。自己要登上这台阶的最高峰,和小灰重逢,完成这个剧本存在的意义。
之后,这方世界的使命将达成,就像游戏行将通关。玩家总要从屏幕里将精力拔出来,去面对真正的生活。
……和这方虚拟中的极致富饶不同,那纵然真实,却漆黑,贫瘠,狭窄的银河。
不知不觉。
左吴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列维娜身边,看着她不雅的睡姿下,被不畅的呼吸憋的通红的脸。
伸手,左吴想帮她纠正一下姿势,真的只是纠正姿势。
可列维娜却忽然伸出她的独臂,一把抓住了左吴的手!她没睁开眼睛,只是呼吸急促,心脏在疲惫和缺氧下愈发快速的跳动,推动胸膛剧烈起伏:
“老板……你相信只有历经濒死,我们才能窥见真实的说法吗?”
左吴愣了下:“列维娜,我连你现在是醒着还是在梦游都分不清……”
列维娜理都没理:
“换个说法,老板,你真的觉得这是我们经历的第一个剧本吗?你为了等小灰,进到此方世界的时间比我们要晚。”
“所以在你来之前,燃萝为了调试,会不会先让我们经历了好些不同的剧本,不同的人生?只不过……哈哈,祂是让我们单人游玩的?”
“燃萝会不会让我,老板娘,还有金棉,姬稚……祂让我们经历了好多次没有互相遇见彼此,没有遇到老板你的人生?”
“比如……比如我!我好像看到我侥幸从那死寂星球的肉铺里逃了出来,然后火速离开那颗星球,去往一片新的天地。”
“新的天地,自然是一片与那死寂星球离得很远的星系啦。心灰意冷的我本打算自暴自弃就此安顿,却听闻遥远的原处,酷似我族人的初丹天使出世,让我由此走上了追逐那些天使的道路?”
“还有老板娘……哈,燃萝好爱排列组合,祂的剧本里有我一个人过了一辈子的世界,有我和老板娘碰上,却唯独没遇见老板你的剧本……”
“那样的剧本里,老板娘,艾山山,她真的好‘海妖’……也有我的一点错误吧,艾山山她也变得好爱欢愉,我和她纠缠,我和她分开,我和她在世界的终焉见了最后一面……”
列维娜在絮叨。
左吴心里已经翻起滔天巨浪,对,当几人约定一起游玩,可偏偏有一人迟到时,其他人在原地什么都不做有多浪费?自然是边玩边等最为实际。
这些单人剧本也是燃萝的练手,祂最终给自己呈现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世界。只是练手完毕后,便像网络游戏的删档测试。
燃萝删除了艾山山和列维娜她们有关这些玩家人数寥寥的剧本测试的记忆,只留下现今这样的纯白。
可燃萝没见过初丹天使,只觉得列维娜的高维之眼像个小玩具一样,没仔细检查,便也没发现里面放着列维娜的记忆备份。
模模糊糊的备份。
直到今天,在找到高维之眼的下落后,那些湮灭的记忆重新涌入了列维娜脑海,让她疲惫无比。
想着。
左吴呼气,只是为了分散列维娜的注意力,问:“你们这些单人剧本里,都没有我的存在吗?”
“……有,有的。”列维娜抿嘴:
“老板你说过你在等待小灰时有无数次晃神,对么?燃萝利用了这些晃神几次,把你也扔来了我们的剧本中,也在排列组合……”
“哈哈,有些剧本是你和老板娘的独处,没有其他人,有些是只有你和我。这其中,我好像克服了看到你会恶心的心理,你还和我急!”
“你非要在做的时候让我尽量干呕,让我非得违心的摆出厌恶你的表情,从来不管……不管我有多喜欢你……”
左吴彻底愣住。
却看到列维娜甩开了自己的手,独臂捂住眼睛:“但我最喜欢的剧本,还是只有你,我,和老板娘的三人的!”
“不会因为人少而寂寞,也不会因为人多而叽叽喳喳。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了很久,真的很久……过程我记不清了,每分每秒都像红酒。”
“可这三人剧本的尾声,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过了那么久,我才发现初丹天使的寿命可以这么长,我还可以站在你和老板娘的身边;”
“我金色的头发垂到地板上,映着夕阳,老板你的头发却已经花白且稀疏。你和老板娘并肩坐在躺椅上,你手上也拿着一杯红酒。”
“直到那轮夕阳隐没在地平线下,你手上的杯子坠地,残酒洒落。我抚下身来,轻轻抚摸你渐渐变凉的皱纹,却能感受到夕阳在你的毛毯上的温度……”
列维娜咬牙,独臂捂着眼睛,却挡不住泪水的汹涌:“等夜幕降临,我终于狠下心直起身子时,才敢去看老板娘一眼……老板娘的毛毯也残留着太阳暖烘烘的温度……”
“可她已经在你之前,在我不记得多久之前……就化为了枯骨!我留着她最后一缕银发,和你的混在一起,撒到了我们三个一起耕种的花园中。”
“我垂地头发上映照的太阳,也终于消失无踪……”
第五百九十五章 准备
左吴不知道自己看了列维娜仿若会随时碎裂的嘴唇有多久,只是在她半梦半醒的絮叨中,听到了自己同她的无数过往。
或许,记忆的飞速恢复无论对谁都是极大的负担,列维娜即便身为初丹天使的血裔也不能免俗。
而列维娜嘴唇那抹行将碎裂的感觉不是修辞,更是对事实的陈述,在极度的苍白和病态的鲜红间来回切换。
这糟糕的脸色是直接体现出在列维娜脑海里复苏的记忆数量有多惊人,每段记忆都是她实实在在的一段人生。
万般时光,万千岁月,还有每段人生的所思所想,转瞬决堤,亟需倾诉。可宣泄的口子只有她小小的嘴,也难怪会把她的嘴唇压碎。
为了倾诉,列维娜的语速越来越快。梦话从来不是让人听清的,到后面,她微弱的声音诉说着崩塌的逻辑,像闷在被子里的低低哭泣。
可是听了这么多,左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终于。
在列维娜的梦话彻底断线,化为了浅睡中的不安呼吸后。左吴才抱手,朝周围的空气低声发问:
“燃萝,列维娜的这些记忆……能给我脑袋里也恢复一份吗?”
问完,他便开始悉心观察四周。
在剧本中呆了这么久,左吴早就发现燃萝其实是在时时刻刻都注视着这方世界的每个角落。燃萝从未直接说话,只是会偶尔掀起一点异象表达祂的态度。
比如自己注意到剧本中某些微妙的不谐,暗暗腹诽燃萝缺乏常识时,总是会看见那个错误被很快修补,然后自己会被不知哪来的叶片纸屑给拍上一脸。
今天也不是例外,只是“异象”来得太激烈了些,左吴只听列维娜不安的呼吸好像沉稳了少许,与此同时,自己的脑袋便转瞬涌入了炸开一样的刺痛。
是燃萝让左吴替列维娜分担了一点点记忆快速恢复的一点点压力。
左吴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下。
只是念头刚起,便是眼睛上的血管碎裂,血丝冲没眼睛,丝丝猩红在自己眼睛当中构建出了一个人形,是燃萝在三百六十度飞速摇头,摇成了在快速旋转的磨盘一样。
看,燃萝和小灰就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前者是强迫自己去注意细节,本质大大咧咧的祂一到关键就会显露马脚;而小灰却是将追求拟态的逼真到了偏执的地步。
左吴抿嘴:“我可以用眷顾把痛苦吸收,就这样也不行?”
燃萝还是摇头,由左吴眼里的渗出的血流所构成的祂好像被逼急了,比比划划,到最后,想起什么,指了指左吴的手,又放到祂的耳边。
肢体语言最难理解,左吴却转瞬了然——
难怪燃萝没法说话,因为自己现实中的身体还掐着祂的脖子。
就像涮火锅,被筷子夹着的部分总是涮不熟一样。
燃萝其他部分在突飞猛进的成长,可模仿人类所构建的声带被自己掐住,没有发育空间,导致在剧本里依旧是无法做声的扭曲模样。
剧本与现实中的一切都是相互映射的。
左吴现实中的手紧贴着燃萝的声带,那在剧本中就能把双手贴在耳边,去倾听祂尽全力挤出的蚊蝇声音:
“……不,行。列维娜是我的错误,我不能犯两次!她那些人生……是我练手用的!一点也不完美!”
“比如她和艾山山的纠缠,其实那剧本完整的人就她俩,其他地方都空旷到没边。她俩只有彼此,如何不纠缠?”
“还有列维娜说她最喜欢的那个夕阳,同你和艾山山告别的日暮。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将两个以上的人塞到一个剧本中,别看只加了你一人,整个剧本世界的细节全是千疮百孔!”
燃萝细细的声音愈发激动,像是将祂自己丢人的黑历史生生揭开,暴露在他人眼前一样的羞恼:
“所以,我把你们仨行动的范围框死在了三亩见方的一片庄园中,寸步不得出!还和你们撕破了脸,我当那个要把你们困死的魔王,你们用一生去拼搏一份自由。”
“然后,就是在你们仨和我的交锋中,我学会了构建一个剧本基本逻辑的手法……哈哈,其实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人类、精灵和海妖寿命有别,我是让你们以相同的速度一同变老的。”
左吴愣了下:“列维娜其实见证了我和艾山山的无数次逝世?”
“对,所以她送别你俩的情形其实并不稀奇。”
燃萝的声音在左吴掌心回荡:
“可再后来,我便再也没犯过这样的错误了。列维娜在无数剧本和无数人生中,却只有那么一回变老。甚至事到一半我发现问题,把这个错误给修了回来。”
“只是我又犯了个错误,不知道精灵也不会逆生长。她的返老还童是渐渐的,是在看你和艾山山越来越白,发觉她自己反倒恢复了光泽才察觉到不对味。”
“因为‘变老’这一个问题,列维娜觉得被你俩丢下,开始收集她各个年龄段的头发,开始想留下她也曾变老的证据。”
“可是……因为我,她终究没有如愿而已。”
左吴恍然。
所以列维娜才会在那剧本中暖烘烘的一个午后,将所苦心收藏的头发抛到庭院中,亦是她对寻找自己曾经衰老的痕迹惨遭失败后,所做出的认输。
……哈。
找不到自己衰老的痕迹居然是种“输”?
衰老和青春,褒贬如此明晰。古往今来,多少无数王侯将相都是在追求长生不老的路上被撞了一败涂地,列维娜居然完完全全相反,输在了这个层面?
左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是豁然转头,列维娜的眉头还在因为记忆的快速恢复而深深蹙起,她的肌肤在苍白和火红间飞速变换,可表面却还是没有一丝瑕疵。
或许。
她蹙眉并不是因为记忆太多无法承受,而是在寻找着,类似唯一一次衰老这样的经历。
在燃萝的快速成长,每每的剧本愈发精细之下,这类似“衰老”的贬义经历居然成了瀚海拾珠。
以及现在,左吴竟从列维娜紧闭的眉眼里读出一丝微妙的不爽,她在生气,气刚刚开始品尝的那来自记忆恢复的疼痛打了折,被自己抢着去分担了不少。
哈,哈哈。原来苦痛竟成了这部剧本中的奢侈品。
左吴又抬头,手掌还放在耳边。
燃萝小小的声音仍在小声诉说着列维娜所经历一个个的剧本中,祂一点点的改进。
再回头,小灰正往天边而来,她正穿行的天空澄净如斯,湛蓝到堪称璀璨。
不知为何。
左吴觉得自己做好和小灰重逢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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