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徐小环将伏蟒刀练得却是娴熟,有板有样,但限于自身气力以及缺乏特有的血勇悍杀气势,却是没有办法将伏蟒刀这一军阵之刀的要义体现出来,而这还不是勤修苦练所能弥补的。
当然,徐怀想徐小环以后留在柳琼儿身边扮丫鬟,自然是练最考验身手灵活的囊刀、妆刀等短刃最合适。
还有他们午后在院门对街的院墙装上风水铜镜,也需要专门有人不时从门缝后窥探巷道里的动静,这些事小环来做最是合适。
近一年,讨债的隔三岔五上门,也不时有人找她娘暗示将她卖出去,小环心里自然都知道,为此担惊害怕了许久——虽然徐武良今日也说是卖入琴斋为奴,要她日后学着做伺候人的事,但是跟父母一起,没有被卖出去的孤苦零丁,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在有事情着她去做,徐小环也是高兴应承下来,认认真真的守在前院门内,不时从门隙里看外面的动静。
徐小环到黄昏时就有发现,却是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临晚时两次从院子前经过,这在幽静的铁石巷里是明显异常。
“我跟上去看看!”说好徐怀在暗当“黄雀”,但临到事头,徐武良又反悔,想亲自跟上去找机会下手。
唐家即便还怀疑徐武良,派人过来看究竟也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乔装打扮的货郎多半是虎头寨的眼线或者就是八名刺客之一。
虎头岭虽然地处险僻,但距离淮源镇也就四十里路程。
王禀赠送词作以及柳琼儿从悦红楼赎身消息传出去,算着时间,刺客也应该派人过来探看虚实了。
徐怀要掌握主导权,怎么可能让徐武良将自己当作未成年的子侄辈照顾?
既然刺客对徐氏的情况有过详细的了解,徐怀也不乔装打扮什么,拿起改过卡口的刀鞘,将新刀插进去,不顾徐武良满脸忧心,便往外走去。
……
……
徐怀走出铁石巷,货郎是个精瘦汉子,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肩挑货担走在他前面,货担最上层的箱格打开来,分出几个小格子摆放针线胭脂果脯等零碎可售的商货给行人看。
暮春时节,这货郎穿着短衫,打扮上没有太大的破绽,却是在徐怀从铁石巷走出来才有气无力的叫卖两声。
“你这货郎停住!”
徐怀在巷子口叫住货郎,挑了一把煎果子装兜里,他从怀里掏铜子时,笨手笨脚将一封信函带出来,嘴里抱怨上回受差遣连夜赶去鹿台寨,却一路摸黑摔了好几跤。
徐怀走出淮源镇,就注意到货郎远远跟了上来,他只作不知,眼见天就将黑下来,他加快步伐往南拐入前往鹿台寨方向的土路。
鹿台寨距离淮源镇有二十里地,中间翻过四五道坡岗、数条溪涧,土路又崎岖,脚力甚健者带点小跑赶这趟路也要两个时辰。
货郎初时远远缀在后面,待翻过一道山脊,走到左右都没有人家的野参子沟前,朝徐怀喊过来:
“前面那个小哥,可是也往鹿台寨去的?”
徐怀在溪沟边站住,月牙已经从东山头升起来,天地似笼在暗紫色的雾霭中,他见那货郎挑着货担,一副不堪其重的走过来:“小哥你走好快,我也要去鹿台寨,这一路不大太平,我恰好跟你作个伴,我再送一把煎果子!”
货郎说着话,靠近过来放下货担,却也不给徐怀敷衍几句的机会,扁担一断为二,分作一把四尺长刃,便朝徐怀当胸刺来。
对这种不说几句便抽刀刺来的角儿,徐怀心里最恨,都没有机会套几句话就得拼力死战,太刺激了吧。
货郎实力绝对不弱,他抽刀之时,刀刃向内,而在跨步突前之际,刀刃随着手肘的伸展翻转过去,极其凌厉的往徐怀的胸口刺来。
伏蟒刀突刺势与之类似,往前跨步加上长刀的自有长度,一个箭步就能突杀七八尺之外的强敌,是伏蟒刀中专门用于刺杀以及应对游斗的刀势,出手极其迅捷凌厉;与此相类的还有扑斩等势。
电光火石之时,徐怀横过肘来,右手所持直脊长刀也随之脱鞘,紧贴着肘部封格住货郎自以为必得的一刀,转步带动刀锋刃往货郎的咽喉撩杀而去。
“你不是徐氏那痴儿?!”徐怀将他必得一刀封格还不算惊人,毕竟习过武的人,直觉反应都会非常敏捷。
即便是脑子有些不大灵光的,只要常年打熬筋骨、苦练拳脚不断,面对突然袭击时,筋肉间都会有一种近乎直觉反射的机能。
身手越是强横,这种直觉反射也越是明显、快捷,才能在那些快如泼雨的刀枪对攻中,越发的从容不迫。
货郎知道徐家这憨货自幼习武不辍,不管多蠢、多笨拙,接下他突如其来一刺,都在五五之间,然而徐怀封格之后转步撩杀,左腋还要恰到好处的让开被他封格到一侧的敌刃,这就不简单了。
货郎震惊之余,手里也不慢,抬手将刀横在身前,照样将徐怀的刀势封挡住。
“……”
徐怀不去理会货郎,锐利的眼神仿佛鹰隼般盯住他,手中刀如山岳倾圯,朝货郎当头兜去。
他近两个月来受卢雄点拨,今天又跟徐武良对练,但都不能算实战。
不要说眼下是生死相搏,哪怕是他所经历的第一次实战,他都会激起他胸臆间的全部斗志,将全部身心都倾注入刀势之中。
伏蟒刀没有太多的套路,其撩斩刺格等势,也是与伏蟒拳相辅相成,甚至彼此化用。
就像徐怀刚将锋刃贴着肘部封格敌刃后反撩敌喉,在伏蟒拳里可以演变出鞭锤势的变化来。
而伏蟒刀配合的步法也最讲究稳健,甚至给人拖泥带水的感觉,实则是军阵之中刀兵最是凶险,多强横的身手也绝对不敢拿肉身去试锋刃。
因此,伏蟒刀斩劈撩刺都讲究干脆利落的快打快收,最为复杂的刀势也仅蕴藏三到四式变化而已,在战场玩花拳绣腿就是找死。
遇游斗之敌,伏蟒刀也以突刺、扑斩等应对,彻底摒弃掉游斗刀术里那些上窜下跳、左右腾挪这种有如妖艳贱货般的套路。
这种战法给人的感觉,甚至还有些笨拙,但出刀收刀之间,富有余力的劲道在身体内鼓涨收缩,也会给敌手一种如山岳般无能摧折的压迫感、挫折感。
徐怀身强力雄,臂腿皆长,也最适合大开大阖的伏蟒刀,两人眨眼间就对攻数十刀,货郎骇然发现右臂、左腋多处被徐怀划开数指宽的血口子,血淋淋外渗。
即便如此,徐怀也没有说试图抢攻以便尽快结束战局。
不要说当世受刀剑伤,容易感染了,他带着一身刀伤回到军寨,要如何跟人解释?
当然,在荒无人烟的野溪沟畔,他也不怕这货郎这时候敢转身露出后背空门撒腿逃跑。
相反,这时候是货郎更急于要将徐怀斩于刀下,以便在他体力随着血流快速耗尽之前结束战斗。
对攻二十余刀后,战斗最终以徐怀一刀反切刺杀货郎左胸结束。
徐怀才稍歇一口气,就觉察到他后脊背在这一刻汗如浆出、潺潺而下,跟浸在水中似的,对攻可能就四五十息的时间,体力几乎榨尽。
身手再强横,想要用这种快攻的战斗中以一敌多,都是极奢侈的事情。
在战场上,悍将身穿重甲,可以无视眼前乱杀过来、没有致命威胁的花刀绣枪,更精准的追求一刀毙敌,才是能较长时间坚持作战的关键。
徐怀深吸几口气,待稍稍缓过劲来,正准备去搜货郎尸体,一道身影从夜色中走出,警醒持刀喝问:“谁?”
第三十章 徐氏家主
“……”
见徐武良走近过来,徐怀苦笑一下,
“武良叔,你是要吓死我啊!”
刚倾尽全力搏杀过一场,再来一个同等级数的刀术高手,徐怀可不觉得他第二场战斗还能超过五成的机会全身而退。
徐武良当然是不放心徐怀才暗中跟了过来,却没有想到初历实战便要以性命相搏的徐怀,比他想象中要稳健得多,身手不弱的货郎从头到尾在徐怀的刀下都没有找到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
抛开货郎心存轻视、被徐怀占得先机之外,徐武良并不觉得他能比徐怀处理得更好,甚至还不得不承认,这么说有抬高自己之嫌。
徐武良叫徐怀坐一旁歇力,他将货郎尸体搜索过一遍,便连同货担扔入溪沟里。除了几两碎银子、百余铜子,货郎也身无长处,却是那条可能当刀鞘藏下长刀的扁担,却是花了心思制作。
考虑刺客一定会追查踪迹,而他们又无法将打斗痕迹完全掩饰,索性搞得更凌乱些,造成多人伏杀货郎的假象后,徐怀与徐武良才在夜色里悄然返回铁石巷。
葛氏及徐小环不明所以,提灯打开院门看到徐怀短衫长裤皆是暗色血迹,都吓了一跳;柳琼儿却是将心儿提到嗓子眼,看到徐武良与徐怀安然无恙回来,才虚脱般松了一口气。
“你拿去浣洗,莫要叫别人看见,也不要问东问西!”徐武良将徐怀换下的血衣,拿给婆娘去洗。
午时刚过来时看到徐怀也在琴斋伺候,葛氏还心存轻视,这一刻心惊胆颤的捧过血衣,将血迹团在里面,脸色有些发白的走去后院,暗感拿到两百两银子还债,果真没有那么简单的,真是要将性命都卖出去啊。
激烈对攻,消耗极大,但忌暴饮暴食,徐怀简单吃过些东西,也没有返回军寨去,就在铁石巷这边睡下。
暮春时节,桐柏山里的天气暖和起来,入夜后也不需要紧闭窗户,任月光照射进来,落在床前砖地上,有如荡漾水波。
徐怀久久没有睡着,心里还是一遍遍回想溪沟旁对战的情形,此时想来他其实不应该那么快的节奏、频率与货郎对攻,应该更好的控制住节奏,节约体力的消耗。
藏敛法不应该仅仅是一招一式的藏敛,而是要从容不迫的面对更多的强敌。
男人,就应该追求持久。
……
……
次日午时,野参子沟旁畔,郑恢一袭青衫站在土路旁,盯着凌乱的足迹出神。
有两名健汉贴着溪沟的滩地走过来。
“郑先生,尸首被溪水冲下去有七八里,在一道湾口冲到石滩上,右臂、左腋、两腿都有创口,最为致命的是从左胸切入,非常的干净利落,像是伏蟒刀之中可刀可枪的鹰啄势——郑先生所料不差,王禀老儿将柳琼儿从悦红楼赎出,就是引我们咬钩的诱饵,他们这点伎俩果然还是没能瞒过郑先生。不过,这人刀术之强,不比董爷、陈爷差多少啊,有些扎手。”
陈子箫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阴。
郑恢、董其锋都猜到这事有诈,他们自己的人按兵不动,却让他安排人手去探这陷阱,他心里怎么可能痛快?
要是寨子里寻常贼匪却也罢了,柳石泉是他手下难得身手既强、又擅潜伏、刺探消息之人,死在这溪沟畔,叫他感觉似断了一臂。
“陈爷,柳石泉看似你的亲信,但他暗中对唐彪之死心存不满,只是隐藏比较深而已,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用他来试探铁石巷是不是陷阱——他今日死在这里,你莫要觉得可惜,”郑恢轻轻按了按陈子箫的肩膀,说道,“你要不信,回去后找邬七问问柳石泉有没有背着你说些怪话,但我们现在得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陈子箫轻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为柳石泉之死感到可惜,只是徐氏在这桐柏山里,势力着实很大,而郑先生你所说靖胜军老卒,多为徐氏乡兵的骨干,徐武富极为倚重,不可能轻易弃之。我想仅凭虎头寨的势力,未必能叫郑先生如愿啊……”
“事情是比想象中棘手,更需要我们有抽丝剥茧的耐心去解决,急切不得,”郑恢毫无担忧的一笑,说道,“再说了,陈爷以两百贼匪归附朝廷,相爷也不便直接出面替陈爷说项。即便相爷暗中使些力,陈爷换个地方担任巡检使就顶天了,陈爷都未必会觉得比留在山寨逍遥自在呢。不过,陈爷倘若率贼兵势众,州县不能制,相爷到时候再出面招揽,不仅面子上有光,给安排的差遣也定能真正叫陈爷你满意啊!”
“……”陈子箫目瞪口呆的看向郑恢,有些磕磕巴巴的问道,“这不就是成了养,养哪啥……”
“陈爷是想说养寇自重?”
郑恢浑不在意的说出陈子箫都觉得唐突、尴尬的四字,哈哈笑道,
“桐柏山里诸大姓宗族这些年与山寨暗通曲款,看似叫走马道复通,但盘剥民间犹甚,民众疾苦犹剧,而山寨不再收人,使得淮源、南乡、桐南、玉山等地,到处都是流离失所之人。陈爷要是借这机会在桐柏山大肆招兵买马,使州县警醒,使朝廷警醒,这才是民生大计,又怎么能说是养寇自重呢?”
……
……
即便料得刺客有可能到野参子沟附近追查踪迹,但徐怀与徐武良并没有能力在那里设伏,袭杀多名身手强横的刺客。
他们同时也担心刺客狗急跳墙会强闯铁石巷,一整天除了在院中对练刀枪外,就是在铁石巷附近溜达,察看地形。
临到黄昏时,徐怀遇到两个从军寨到街市来喝酒的武卒,得知徐武江、徐心庵刚刚回来,他这才拿一张粗麻布裹了旧弓,赶回军寨去。
回到军寨,看到徐心庵站在院子里跟王禀说着话,徐怀走过去问道:
“你们怎么才回来,十七叔他人呢?”
“我们回军寨就去邓郎君那边回禀,却不想家主今日从泌阳回来,留十七叔在那里说话,我先出公廨了。”徐心庵说道。
徐怀微微一怔。
他对徐氏家主徐武富并没有什么印象。
徐氏宗族在桐柏山繁衍近十代,现在都有两三千人了,分布于淮源镇南面玉皇岭附近的诸寨之中。
与长房还在五服之内的徐氏嫡支,也有三百多人。
以徐怀以往的状况,实难有什么机会凑到家主徐武富跟前去,更谈不上对他有什么了解了。
在徐怀浅薄的印象里,徐武富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矮壮,脸皮黢黑,有些其貌不扬;徐武富并没有留在桐柏山里修身养性,而是在州衙任吏。
他平时都住在泌阳城,每年临到收田租以及族人青壮趁农闲操练之时,才回鹿台寨住上一段时间。
在七分山、一分水、两分田的桐柏山里,徐氏族产以及包括徐武富在内,族里最富裕的上房徐九支,总计就掌握上万亩田地,另外还有蓄养牛马的草场;如有必要,徐氏从鹿台诸寨可以拉出六七百名精壮乡兵来;宗祠所在的北寨,平时就有四五十名武装庄丁护卫。
而巡检司这边有二十多名武卒,都是徐氏族人或投附徐氏的异姓庄客。
这决定了不仅仅泌阳知县这一层次的官员,州一级的官吏都无法忽视徐氏在地方上的存在。
徐武富今日从泌阳回淮源,是有其他事情,还是得知走马道再次发生大劫案后专程回淮源来?
“你们有话慢聊。”
徐心庵刚回来,王禀知道徐怀必有事情要打听,他站在旁边不便徐心庵毫无保留的吐露出来,便颔首先走开。
“你们去虎头岭,打探到什么消息,怎么拖这三四天才回来?”徐怀问道。
虎头岭虽然地处荒僻,但距离淮源镇也就四十里,以徐武江、徐心庵他们的矫健身手跟脚力,翻山越岭一天也能跑一个来回。
通常说来,邓珪交待下来,换作别人能到虎头岭的山脚下跑一趟就算是用心了,而徐武江带着徐心庵过来,即便比别人更负责任,滞留这么久也叫人担心。
徐心庵有事都不瞒着徐怀,拉他到前院廊下,说道:“我们摸上虎头岭了,情形有些异常,我与十七叔又到附近的村寨走了一圈,这才知道虎头寨原来换天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徐怀问道。
“虎头寨之前的大当家破风刀唐彪被二当家陈子箫干翻了,现在虎头寨是陈子箫当家,”徐心庵说道,“陈子箫原本在虎头寨就是外来户,犯了事逃到桐柏山来落草,在这里没有什么根基,却不想这次叫他从哪里招揽来七八名好手。陈子箫将唐彪干翻不说,寨子里有几人不服他,也被一并杀死,其他贼匪都被慑服。我之前就说呢,两次大劫案以及到附近村寨劫持肉票,怎么都是陈子箫牵头,没想到破风刀早被干翻了!”
听徐心庵这话,徐怀不觉得意外,却犹是心惊。
柳琼儿在悦红楼就偷听到刺客与虎头寨陈子箫相识的,他们当然是直接助陈子箫篡位夺权,才能更干净利落的将虎头寨彻底控制在手。
现在的问题,徐武江是否意识到异常,有没有将这些消息都如实禀报给邓珪知悉。
想到这里,徐怀问道:
“你们将这些消息,都报知邓郎君了?”
“当然了,邓郎君差遣我们去虎头岭刺探匪情,难不成我们回来还要隐瞒不成?”徐心庵觉得徐怀问这话傻里傻气,说道,“你当我们是去吃干饭的?”
徐怀痛苦得快要呻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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