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385章

作者:更俗

顾氏小心谨慎的避讳传统,固然为朝廷所乐见,却使得东川与京襄在防务的沟通、协调上,变得极为拖沓,没有办法进行更为有效的合作。

顾氏拖到这时,拖到东川路已经没有办法在秦岭北麓同时守住蓝田、子午峪两个点,顾继安才跑到泌阳来商议援兵的事情,哪里还来得及进行部署?

第二十七章 将变

徐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但在顾继安看来,徐怀所言与史轸这两天千方百计推搪没有什么区别——

数以万计的敌军正像狂潮一般,疯狂的进攻子午峪、蓝田,东川在秦岭北麓最重要的两处支撑点,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他却没有办法从京襄请到援兵,顾继安心里也是焦躁难安。

饮宴时郁郁寡欢的顾继安大口饮酒,很快就酩酊大醉。

顾继安是那种压抑而沉郁的性子,即便喝得大醉,也不会失了仪态,踉跄着告辞,在随待的扶持下返回驿馆。

“东川有东川的难处,但京襄的日子就好过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顾继安乃是东川路制置司及顾氏二三号人物,除了史轸,徐怀还特意将在泌阳的王举、徐武碛、郭君判、范雍等人一并喊过来陪同饮宴,但看到顾继安醉酒而去,郭君判还是满心不痛快的抱怨道,

“这两年顾氏专心致志要做朝廷的忠臣,我们多次相邀商议武关、商洛等地的防御,顾氏都不予以回应;一些不得不与我们接洽的事务,也都不分巨细要先奏请朝廷才敢放手施为——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跑去京中找朝廷讨援兵,跑到泌阳来做甚?”

不管以往情谊如何,一旦涉及到切身利益,不可能没有隔阂。

不仅郭君判,徐武坤、范雍等人对顾继安满心想着东川路的难处,一再请求京襄出兵助守蓝田等地,也颇为不满。

听郭君判、范雍等人抱怨对顾氏的不满,徐怀不禁暗想他这次拒绝出兵相援蓝田,等顾继安带着这样的消息回去,顾氏以及东川路官员也必然会滋生对京襄、对他的不满吧?

想到这里,徐怀多少也有些意兴阑珊。

制司成立以来,柳琼儿、王萱与诸将吏的家属都迁到泌阳,但徐怀他在泌阳停留的时间极短,都奔波于各地巡视兵备、防务等事。

徐怀这次回到泌阳,也不知道能停留多久,王举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要大家知情识趣,有什么事留到明日商议不迟,吆喝着大家都站起来告辞离去。

徐怀送走众人后,离开宴厅往后园走去。

府邸宅院间都有游廊相接,徐怀走进后园看到柳琼儿、王萱二女站在园子里,笑着问:“这么冷的天,怎么都站在外面?”

“又下雪了!”王萱托着白嫩的小手说道。

徐怀跨下台阶走到假山前,这才感到脸上有一丝冰凉,抬头看雪花正从夜空深处稀稀落落的飘落下来。

“昨夜的雪还没有消,今天夜里又落了起来,要是不停下来,等到明晨应该就有能看的模样了,”柳琼儿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各州县的收成能赶得上今年,这么多饥民就算是顺利安置下来了。不过,我看史轸、五叔他们还都是愁眉苦脸的,都担心后面还有更大的难处等着我们……”

“后面的难处,后面再说,明年真要能再有个大丰收,我肩上的担子就要轻松多了。”徐怀笑道。

荆北四县的防洪防涝是系统工程,不是对瓦子湖、白露湖、桑赤湖的围堰修成就能一劳永逸,还涉及一系列的配套围堰、横渠修造。

最终的目标是用一整套水利工程,调节巫山东麓地区的降水不同季节往荆江、汉水两大水系的流向,从根本上改观整个荆北地区抵御洪汛灾害的能力。

整个工程按照原计划要等到明年才能完成雏形,但今年巫山东麓的夏季雨水相对偏少、秋冬又相对偏多,使得整个荆襄地区在夏秋季的洪灾与秋冬季的旱情都要比往年低得多。

京襄路在正式组建的第一年,就迎来一个大丰年。

目前襄阳、南阳的清田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中,即便收成有大幅的增涨,也都会补贴给耕种的佃户,减轻民间的生存压力,不会直接增加制司的岁入,但制司在南蔡及荆北四县这次总计收获逾一百八十万石秋粮。

这个数字不仅要超过预计一大截,也基本上能保证南蔡及荆北四县的后续屯垦工作能自给自足到明年夏粮收割。

倘若明年真要能再迎来一个大丰年,这意味着等到明年秋粮收割时,南蔡及荆北四县就有能力反哺制司了;五六十万饥民在襄阳、南阳两府的安置工作,也将顺利完成。

将上百万饥民安置下去,实现初步的自给自足,这是他们现阶段最为核心、最为重要的目标。

这个目标即将完成,史轸、徐武碛等人却还整天愁眉苦脸,那也确实是后续京襄所要承受的军事压力,将超乎想象。

徐怀坐到火盆前,拿火钳拨动烧得红炽的木炭,让火势更旺一些,二女的脸蛋在炭火的映照下更为明艳,跟二女说起今日与顾继安相见的细节:

“顾家对朝廷是忠心耿耿,甚至有时候都有些小心翼翼过头了,而顾家对天下大局的认识,还是浅了一些——这不是我们多啰嗦几句,就能改变了。”

“这次顾继安一改以往的小心翼翼,仓促赶来请我们出手相援,也是极力想守住蓝田、子午峪,不希望丢掉这两处阵地,令赤扈人在渭水两岸的形势完备起来,”王萱蹙着秀眉说道,“我们却拒绝出兵,令顾继安失望而归,大概也会加深顾家对我们的成见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迎接明后年更为猛烈的攻势;顾家现在还意识不到这点,自然会对我们滋生些成见,”徐怀说道,“不过我们已经将丑话说到前面了,等到明后年形势发生微妙变化,顾家自然会想到我今天说的这些话……”

从建继帝驾崩、到组建南蔡招讨司参与剿抚湖寇,徐怀一年多时间来与二女聚少离多,也很少坐在一起跟她们谈军机大事。

这时候夜色未深,园子却静谧得只剩雪花飘落的轻微响声,徐怀坐在火盆前,与二女一边饮着茶,一边叙说明后年京襄极可能会面临的严峻形势,也是藉此整理自己的思路:

“……天宣年之前,赤扈人就已经统一了漠北、漠南诸部胡虏,其十数万兵马除了留守王廷的那一部分外,其他则分作四路,由大妃四嫡子统领征讨四方:二皇子兀鲁烈、三皇子屠哥率部征讨契丹后就南略中原;四皇子库思古统领兵马横扫西域诸国,大皇子阔撒屯兵阴山进窥河套,前年阔撒又与库思古合兵夹攻党项而灭之。赤扈人的兵锋之犀利至此可以说是极致了,自古以来罕有哪支兵马还能比赤扈人更为强大、坚不可摧……”

“……赤扈人的大皇子阔撒用兵可能未必及得上二皇子兀鲁烈、四皇子库思古,但他擅理政务,在赤扈内部声望极高,这次成功即位,化解内部矛盾也颇为顺利,使得这个冬季赤扈人南下展开攻势的兵马,规模要远远超过以往……”

“……赤扈南侵以来,前期进攻的重心主要集中在河洛以东的淮河沿岸,但淮南一战,令赤扈人意识到他们在水军的短柄,不是三五年就能弥补的。同时他们刚刚征服党项人,党项大量的降附人马都集中在六盘山、陇山以西,主要归属赤扈人新成立的河西总管府管辖,这些都注定了赤扈人现阶段的进攻重点乃是整个秦岭防线……”

“……高峻阳、顾继迁两部兵马以往能成功守住秦岭北麓诸城塞,将卒斗志不弱,敢与强敌作战是一方面,但敌军进攻重心不在西线,也是不可否认的一个重要因素。不过,今年赤扈人在西线投入的兵马,预计将是以往的三到四倍,东川、西秦两路所要承受的军事压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了,西秦及东川在秦岭北麓的岐州、秦州以及蓝田、子午峪等地有可能会失陷,但秦岭及陇山千里绵延,谷深山险、重峦叠嶂,两路兵马的斗志不会那么容易被摧毁,最终依托秦岭及陇山深处的险岭深壑,守住秦岭这条防线,我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赤扈人水军提升需要时间,短时间不会轻易再进入江淮,而西线推进又被秦岭的深壑重峦所挡,兵锋必然会再次聚集到汝蔡的正面来。这也是我们这次坚决不接手商州防务,不增援蓝田的关键,我们不能在秦岭以北注定会失守的城塞上浪费宝贵战力——史轸、五叔他们愁面苦脸,也是担心明后年从河洛、京西南下的敌军,可能远远超过想象……”

“赤扈人倘若不能突破秦岭防线,你预计明后年会有多少兵马集中到汝蔡北面来?”柳琼儿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做好一切准备,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徐怀笑道。

赤扈人在征服契丹之前,本部骑兵约有十二万左右、攻城步兵在三万左右,甚至骑兵主力还拆成两部分,仅令二皇子兀鲁烈、三皇子屠哥统领六万骑兵、三万攻城步兵,就顺利征服契丹。

倘若照着既定的历史轨迹,赤扈人为避免尾大不掉,不可能保留太大规模的降附军,然而这数年双方围绕秦岭-淮河一线对峙、激战不休,既定的历史轨迹早已经被他们涂改得面目全非。

赤扈人现在不仅依托降附军充当继续进攻的主力,相继成立徐宿、京西、河洛、陕西及河西诸兵马都总管府推行军户制度,来提升降附军的战斗力,甚至还可以进一步从征服契丹、党项等地区大规模签征健锐南下,加强诸兵马都总管府的军事实力。

因此,徐怀现在要去推测赤扈人在进攻秦岭防线失利之后,会在中路集结多少兵力,还为时尚早,一切都得看形势如何发展……

第二十八章 洮源

十月下旬时,赤扈陇西都总管府的骑兵就已经大规模进入岷州东部的祁山附近活动,封堵住翻越祁山北上秦州的通道。

徐灌山、张雄山率领骡马队抵达武州稍作休整后,只能循着岷山北麓的险僻山道一路艰难西行,前往契丹残部离开秦州之后新的栖息地。

岷山乃是古蜀文明的发源地,横亘在陇西黄土高原以南,山脉雄奇、逶迤千里,诸峰之巅覆盖着皑皑白雪与冰川,北坡与陇西黄土高原交接地带,到处都是交错纵横的沟壑、丘峦,路途艰难。

骡马队顶着风雪,一天走不了二三十里崎岖山路,在山川沟壑碾转跋涉月余,才在羌民向导的引领下,进入洮州临潭县境内。

这一天骡马队从谷壑里钻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一片打眼望出去不见边际的草滩,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在视野里绵延展开来。

“这里就是野狼滩了?堪舆图标注这里乃是水泽之地,看似不像啊……”孙延观登上一座平岗,拿起堪舆图,与眼前的山川、草滩仔细对照,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这里就是野狼滩,现在看似一马平川,没有什么溪河水流,那主要是天气寒冷,有水也都冻成冰砣子了,更别说入冬后溪沟子里就没有多少水了,”

年老的羌民向导轻轻抚摸着身侧精疲力尽的老马,声音沙哑的说道,

“不过啊,等到入春后山尖尖上的冰雪融化流下来,没过头顶的草丛间到处藏着曲折的溪涧、水沼,人马难行,只有体形矫健的野狼能从其间通过,这才被叫作野狼滩啊——这条道我年轻时不知道跑多少趟了,不会认错的。”

“孙指挥,前面确实是洮州临潭县野狼滩,”张雄山说道,“这附近早年为青唐吐蕃所占,老侯爷与王举将军、范参军早年还只是泾州靖胜军的普通军将,庆裕六年所参与的河湟之战,乃是朝廷近百年来所组织、唯数不多的一次大会战,当时总共集结陕西五路逾十五万兵马,经熙州西进千余里,一战击破青唐吐蕃王城,拓土八百里,在此设立洮州临潭县。不过,吐蕃诸部民风彪悍,桀骜不驯、不服管束,屡生叛乱,朝廷对这些地方一直没有办法有效管治。在赤扈人南下之后,朝廷就将洮州及以西地区划给党项和南军司了……”

张雄山虽然之前也没有机会踏足洮州等地,但他作为契丹旧臣,一直关注契丹残部在天水地区的生存状况,对陇西、河湟以及洮河、大夏河上游地区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的。

他对初次随铸锋堂骡马队西进见习的孙延观等人,更加详细的介绍洮州等地的风物人情。

不仅洮河、大夏河上游,岷山西麓、积石山以及西倾山脉,就连更西面的河湟河谷,都曾纳入大越的疆域,那也一度是大越武备最为辉煌的时期,就连徐怀的生父王孝成与王举、范雍等人也曾在河湟战场之上驰骋拼杀、建立骄人的功勋。

不过,在洮州等地划给党项和南监军司之后,一直到萧林石前年从秦州秘密出兵,联合党项人最后的主战派将领,武力镇压和南军司里的投降派势力,才重新从和南军司手里借回位于岷山与积石山以北的洮州——

萧林石无意用人口剩不到十万的契丹残部为高家死守包括秦州城在内的天水地区,在从党项和南军司手里借得洮州后,今年开春就陆续将部民西迁,与高家关系搞得很僵。

高峻阳一怒之下,一度下令封锁楚山经汉中前往洮州的通道,禁止楚山与契丹残部联络、贸易。

直到朝廷正式设立京襄路,徐怀奏请朝廷下旨诸路不得私设障碍、禁断商旅,铸锋堂的骡马队才得以再次名正言顺的携带商货踏上与契丹残部贸易的路途。

这也是铸锋堂骡马队第一次进入洮州,张雄山作为军情司右参军亲自带队,到武州之后还是特意请了熟悉岷山道的羌民当向导。

然而从武州出发,经岷州故地西进洮州,不过五百多里地,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契丹人的牧群在哪里?”徐灌山疑惑不解的问道。

野狼滩乃是岷山西北纵横近百里的大草滩,气候温润、牧草丰茂。

契丹残部撤到洮州,倘若没有到别的地方去,那野狼滩应该是契丹残部的主要牧区。

然而他们此时举目所望,并没有在野狼滩大草滩之上看到大片的牛马牧群。

张雄山心里也很困惑,但前出的侦察哨骑还没有返回,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现在赤扈人的骑兵已经大规模进入天水以及西边的河州地区,他们也不敢再贸然西进,只能在野狼滩的边缘山谷里先扎下营来。

直到黄昏,先行出发抵达洮州的数骑斥侯,领着一队骑兵回到营地。

“邬散荣,萧帅率领族人都撤到哪里去了,怎么野狼滩里都看不到你们的牧群?”张雄山看到赶来接应的契丹骑兵将领乃是邬散荣,疑惑的问道。

“赤扈人已经占据河州南部的大夏河谷,岷山以北的草滩谷地已经不够安全,我们的人马已经转移到岷山与西倾山之间的洮源地区,前段时间刚跟吐蕃朵思麻部打了一场恶仗!”邬散荣回想前段时间刚打的那场恶仗,恶狠狠的朝草滩上啐了一口唾沫,说道。

“党项人在和南的残部,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啊!”张雄山蹙着眉头,感慨道。

大夏河上游河谷,位于洮州以西的西倾山谷地之中,自古以来隶属于河州。

理论上此时应该是党项南撤残部的踞守之地,这样就能与契丹残部将赤扈人的兵锋挡在西倾山、岷山以北,获得喘息之机。

现在大夏河上游河谷,都沦陷了,不仅意味着党项南撤残部遭受新的挫败,同时赤扈骑兵也可以从西面威胁到岷山北麓经洮河上游河谷南下的通道。

萧林石被迫提前率领契丹残部从岷山北部撤到岷山西麓的洮源地区去,说到底还是不想在洮河上游河谷通道被赤扈骑兵切断后,被迫与高峻阳高家所主导的西秦路捆绑在一起。

“你们这次带来的货物不少啊?”

邬散荣看到山谷里的营地规模,眼睛发亮的问道。

“使君担忧以后联络不便,这次特意吩咐我们多携带些物资过来!”张雄山说道。

赤扈骑兵已经进入大夏河的上游河谷,野狼滩这边已经不再安全,徐灌山他们连夜拔营,在邬散荣所率骑兵的掩护下,直接穿越野狼滩,然后贴着岷山西北麓的谷地,前往洮源地区。

张雄山他们在西倾山东麓山谷里的一座吐蕃坞砦,见到萧林石、萧燕菡、石海、撒鲁合等人。

张雄山先给萧林石等人介绍这一年多来建继帝驾崩、招抚荆湖贼军以及设立京襄制置司的情况,继而将徐怀的密函交到萧林石手里,说道:

“使君早已经认识到赤扈人在初步整合党项人的降附兵马后,兵锋将臻至极盛,秦州、岐州以及东川路在秦岭北部的蓝田、子午峪等地都很难固守,短时间内只能借助秦岭深处的深壑险岭阻断敌军南下川蜀的兵锋,接下来京襄极可能会在汝颍再次迎来一场规模巨大的会战。当然,使君对在汝颍再次阻断敌军南下,很有信心,但关键还是二次汝颍会战之后,赤扈人会做何等的战略选择——这也是使君此次着雄山再度来见萧帅的关键!”

“青唐、黑石、黑水等地皆已陷落赤扈之手,早就四分五裂的吐蕃、西羌诸部以及党项残族,已经没有谁能稍挡赤扈铁骑的刀锋了,”石海蹙着皱纹深重的眉头,问道,“全面征服大越应该是赤扈人当下最为核心的目标了,而我们也被迫与西秦路拉开很遥远的距离了,实在不清楚徐侯接下来抵御赤扈人南下,跟我们还能有什么瓜葛……”

萧燕菡、撒鲁合以及邬散荣等人都感到很大的困惑。

他们此时撤到洮源地区,与高峻阳所部西秦兵马重点驻守的武州,差不多隔着整条岷山,甚至他们还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往西南藏区山地撤退,进一步拉开与赤扈人的距离。

这也意味着他们将越来越远离大越与赤扈人的战场。

理论上来说,徐怀以京襄为根基抵御赤扈人南下,已经跟契丹残部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们不理解徐怀为何再次派遣张雄山这么重要的人物赶到洮源来跟他们接触,也不清楚张雄山此来,要商议出什么来。

“徐侯是以为赤扈人再次受挫于汝颍后,有可能会从洮源南下进攻大理国?”萧林石没有急着拆开密函,问张雄山。

“怎么可能?”石海坐在萧林石的下首,第一念头就是否认这种可能的存在,说道,“从洮源南下,要迂回数千里才能进入大理国境内,而一路皆是雪山冰川——如此艰苦卓绝的行军,十万人马南下,哪怕沿途都没有什么抵抗,最终都未必有半数人马能成功杀入大理国境内。赤扈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都未必能成功在大越的西南方向开辟出一个新的战场来,还真不如老老实实的在秦岭、淮河沿线等待时机。现在大越朝野对京襄猜忌极深,赤扈人将来不可能找不到好的机会的……”

第二十九章 迂回

契丹残部已经撤到洮源地区,与西秦制置使高峻阳所部于秦岭西段重点防守、正当祁山道要冲的武州诸城塞,相隔着整座岷山——石海、撒鲁合等人以为已经足够远离赤扈人与大越的主战场,不觉得徐怀接下来踞京襄抵御赤扈人南下,与他们还有多大的牵涉。

而事实上赤扈陇西都总管府的骑兵在占领河州南部的大夏河沿岸河谷之后,并没有继续往南横扫的迹象,而是将兵马暂时停顿于西倾山、岷山以北。

在这种情势下,石海、撒鲁合等人都主张他们继续往西南藏区方向撤离,进一步拉开与赤扈人在陇西、河西兵马的距离。

他们以为至少在大越与赤扈人决出胜负之前,契丹残部还是安全的……

“赤扈人会不会以一部偏师经洮源南下,迂回数千里进击大理、南诏诸国,将取决于他们接下来在汝颍遭遇到的阻力有多大,”张雄山说道,“倘若他们明后年再次进攻汝颍,只是稍稍遭遇到些挫折,又或者他们顺利撕开我们在汝颍的防线,他们当然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冒着迂回数千里的巨大风险,绕到大越西南去开僻新的战场。不过,京襄制司在汝颍的防线顽强、坚固到令赤扈人绝望呢?”

听张雄山这么说,石海、撒鲁合等人都陷入沉默。

他们此时也明白张雄山此行的目的,乃是要说服他们率领契丹残部踞守在岷山或西倾山一带,杜绝赤扈偏师经洮源南下的可能。

赤扈人在征服党项之后,兵锋臻至巅峰,可能有史以来都没有哪支兵马,比此时的赤扈人更强。

问题是赤扈人拙于水战,西线秦岭又重峦叠障,赤扈人攻陷秦州、岐州以及蓝田、子午峪都不是难事,但短时间内难以撕开挺进川蜀的防线。

到时候他们将不得不再次将兵马集结到汝蔡的北面,真的能轻而易举从中路撕开京襄制司在汝蔡的防线吗?

倘若赤扈人无法从正面撕开挺进江淮、荆湖以及川蜀的防线,就一定不会想到另辟蹊径,以一部偏师经洮源等地南下,迂回数千里绕进大理、南诏等国,从大越西南方向开辟新的战场?

石海、撒鲁合突然意识到,他们不能有这样的自信。

其实这是绝不应该有的自信。

赤扈人与契丹交恶之初,双方在大鲜卑山以南的草原、荒漠之上频频恶战。

早年赤扈人并不能在大鲜卑山以南的战场讨到多少便宜,便不辞艰辛,选择从北面翻越莽莽森林所覆盖的大鲜卑山,从侧翼不断袭扰契丹防御空虚的北部地区。

契丹十数年来被迫在广袤的大鲜卑山深处投入大量的资源、兵力构建防线,最终因为消耗太甚,才被赤扈人建立起战略上的优势。

赤扈人攻伐党项,最初双方也主要交锋于阴山南麓的正面战场,赤扈人的兵锋同样被党项人上百年来在黄河北岸建造的诸多坚固城寨所挡。

赤扈人这时候的选择,乃是使大皇子阔撒屯兵阴山,吸引住党项人的主力,而使四皇子库思古分兵西进,先横扫附庸党项的西域各族,剪除党项人的羽翼,然后再进攻党项防御空虚的黑水镇燕监军司等地,最后才与大皇子阔撒部两路大军一起进攻党项人的国都兴庆府城下。

赤扈人针对契丹、党项的征服,哪次不是大迂回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