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43章

作者:更俗

葛伯奕现在也不知道这时候他们之中再有一人被坐实“假称逃归、实为内应”的罪名,会进一步陷入何等被动的境地。

因此,郑昌龄即便通过第一关考验,葛伯奕还是不敢轻易信他。

郑昌龄坐在地上,说及从虏营逃脱的经历:

“……我们被抓后也是假意顺从,月余过后,胡虏才渐渐放松对我们的警惕,只是其他人等,畏死不敢脱逃,我是一心想着大越,想着郡公,也实在放心不下建邺城里的妻儿,才冒死逃回来。还有就是我无意间听虏将说及赤扈静惮王似对新汗登基心存不满,镇南王、平燕王对此忧心忡忡,实际并不愿意再对我大越用兵,这样的消息,我一定要传禀朝廷、传禀郡公,才对得起朝廷、郡公,对昌龄的栽培……”

“你这畜生,还说没有投敌!?”葛伯奕一脚朝郑昌龄心窝子里猛然踹去,将他踹翻在地,拔刀就要朝他的心窝子径直捅去。

“我没投敌,我没投敌!”郑昌龄吓得大叫。

罗望连忙上前将葛伯奕拉住,说道:“事情或有隐情,郡公息怒!”

“有这个屁隐情,这贪生怕死的混账东西,甘充胡虏内应,满口假言,这是要致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啊!”葛伯奕气得白须抖动,要从罗望手里挣脱开,将郑昌龄一刀捅死才甘心。

“昌龄所言,句句是真,郡公要我死,昌龄绝无怨言!”郑昌龄跪在地上叩头不已,坚称自己没有投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隐秘真相

“嗒嗒嗒”的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寂谧,麻雀从灌木丛里惊起,仿佛一支支离弦之箭射向苍青色的天穹。

骑队在张八岭东麓山脚下一座守卫森严的坞寨前停下来。

也不等骑队派人上前找坞寨外的守卫交涉,就见紧闭的寨门“吱哑”一声从里面打开来,一名青年将校从里面走过来,帮魏楚钧牵住马,搀扶他下来,说道:

“听着马蹄声响,郡公就猜是姑老爷您已经连夜赶过来了!”

“郡公身子怎么样了?”魏楚钧焦急的问道。

罗望遣人报信说是葛伯奕护送新募兵卒到清流县后偶感风寒,身体虚弱又坚持骑马视察张八岭一带的防务,不想半道从马背摔了下来——

此时潜邸一系,韩时良、葛钰被围寿春城里,杨茂彦下狱待审,汪伯潜在枢密使的位子上也岌岌可危,唯有葛伯奕在荆南制置安抚使的位置还稳如泰山。

听得葛伯奕从马背摔下来,魏楚钧哪里敢大意,匆匆将五路度支使司的事务交代下去,就昼夜兼程往滁州清流县赶来。

“姑老爷随我进去便知。”青年将领安排他人招应魏楚钧随行护卫人员,他在前面领路,沿着一条铺石巷道往坞寨深处走去。

罗望军务忙碌,没有现身很正常,但走进一座偏僻小院,魏楚钧看到这边守卫更是森严,不动声色问青年将领:“安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给我听,我能承受得住?是不是郡公出了什么大事?”

“我没有事情,”葛伯奕从走廊后面走出来,挥手示意青年将领道,“安朝,你先领楚钧到隔壁院子里看一下再说!”

魏楚钧见葛伯奕完全不像有摔伤的样子,心里更是疑惑不解,当下先给岳父葛伯奕行了一礼,就随葛安朝往隔壁守卫更森严的院子走去,看到郑昌龄被吊绑在房梁上,身上到处都是刚刚受刑的痕迹,像是这几天受过不少折磨。

魏楚钧按捺住内心的震惊,返回去见葛伯奕,压低声音问道:“是昌龄他降敌了,跑到清流来游说罗望也投敌?”

郑昌龄乃是葛伯奕的妻侄,与魏楚钧、罗望等人平素以兄弟相称,也是在葛伯奕推荐之下出任光州录事参军的。

孙彦舟、胡荡舟等人率归德军降虏,郑昌龄与其他光州官员受裹胁落入赤扈人手里,这是魏楚钧早就知道的。

因此看到郑昌龄出现在滁州清流县,还被葛伯奕秘密捆绑起来用刑,魏楚钧第一念头就是郑昌龄投敌了。

倘若郑昌龄在光州没能抵挡住赤扈人的酷刑或利诱,选择降敌,对他们是没有多大影响的。

汴梁陷落时,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屈服于赤扈人屠刀之下选择投敌。

为了安定人心,建继帝在襄阳登基后就多次下旨,明确为保全性命被迫投敌或暂时事敌者,皆不牵涉、株连亲故。

因此在魏楚钧看来,郑昌龄倘若没能捱过苦刑,仅仅是因为贪生怕死在光州投敌,甚至在赤扈任个小吏,对他们这边的牵涉都不会太大。

不过,郑昌龄此时竟然出现在滁州清流县,魏楚钧就禁不住猜测他是不是受到赤扈人蛊惑投降不说,还帮胡虏跑到清流县游说罗望,这事情就严重了。

当然,事情真要是这么简单,他相信葛伯奕就直接处理了,没有必要假称摔伤将他紧急从庐江喊到滁州来——因此,魏楚钧猜测事情应该比表面看上去还要复杂。

“真要受赤扈人蛊惑,跑来游说罗望,那也简单了。”

葛伯奕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混账东西,我叫人吊起来用刑,都三天了还嘴硬咬死他只是从虏营逃来滁州,没有投敌。老夫真要如此天真信了他的屁话,这些年骨头渣子都叫人拿出去熬油了!罗望也是不信他的说辞,秘密将他扣押下来,这事暂时还没有他人知道。”

“昌龄见到罗望后,有没有说什么蠢话?”魏楚钧问道。

魏楚钧此时所知十分有限,也猜不到郑昌龄倘若投敌,赤扈人将他派到罗望军中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以为罗望会因为郑昌龄一番言语蛊惑选择相投?

世间事哪有那么简单?

罗望作为葛伯奕的嫡系部将,是能较好掌握进驻滁州西北部张八岭一带的荆南军,也有不少军将武吏都是罗望从寿春带出来的故旧,但这些军将武吏对葛伯奕、对葛氏的认同度更高。

除此之外,荆南军绝大部分将卒都是荆南诸州的平民子弟出身,很多都是之前数年剿匪作战中提拔起来,对大越的忠诚度较高。

不要说现在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境地,大越甚至在淮西战事上已经逐渐扳回劣势,这时候就算罗望一时糊涂,但荆南军中会有几个人吃错了药,会在此时跟着投敌?

“这狗东西见着罗望却没有直接说什么蠢话,”葛伯奕说道,“但这狗东西在老夫面前却声称无意间得知赤扈静惮王对新汗登基心存不满、怨怼懑恨不已,镇南王、平燕王对此忧心忡忡,忧疑生变——你说这不是比直接劝罗望投敌更蠢?”

魏楚钧对葛伯奕拱拱手说道:“事情确有蹊跷,小婿再去问昌龄一问……”

“你去吧,”葛伯奕点点头说道,他此时也没有耐心再去审问郑昌龄,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倘若还是问不出什么话,你就直接处置吧,现在我们这边不能再出纰漏了!”

“小婿明白。”魏楚钧知道眼下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时候,点点头说道。

……

……

葛伯奕站在廊前,暗自琢磨朝中这段时间来诡谲错杂的局面,片晌后就见魏楚钧从隔壁院子里走出来,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倘若说昌龄确实没有投敌,而赤扈诸宗王不和、相互戒备,甚至不排斥内乱用兵等事,是胡虏故意泄漏给昌龄知道的、又故意卖出破绽叫昌龄有机会逃出来,岳丈大人,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大?”魏楚钧问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留下昌龄,风险太大!”葛伯奕皱着眉头说道。

“岳丈大人可曾想过赤扈人为何要搞这一出?”魏楚钧问道。

“无非是引诱我等出兵与之决一生死,”葛伯奕冷哼道,“但老夫这一生遭遇那么多变故,又岂会为这种小伎俩蒙骗?”

“倘若赤扈人用意如此,不要说岳丈大人了,小婿以为罗望、高峻堂他们也不可能轻易上当的,”魏楚钧迟疑的猜测道,“再说了,就算罗望、高峻堂他们信以为真,也没有上当受骗资格啊,又或者赤扈人以为这种简单计谋能骗过靖胜侯?这怎么可能?”

不管他们多么看不起爆发户一般的京襄,但此时谁都无法否认,整个淮西战场,最高指挥统制权在徐怀手里。

刘衍、杨祁业在东翼当然可以独立决策中小规模的作战以及部署调整,但在找徐怀商榷、得到许可之前,也无权擅自组织大规模的会战;而罗望、高峻堂在东翼更是受制于刘衍。

也就是说,赤扈人倘若在淮西战场有什么阴谋,故意将郑昌龄纵归传递假消息,是不可能发挥出什么作用来的。

说白了淮西战事的走向,已经完全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徐怀、刘衍这些人又怎么会相信郑昌龄带回来的消息?

“你以为赤扈人意欲何为?”葛伯奕之前还没有想这么深,皱着眉头问魏楚钧道。

魏楚钧说道:“赤扈人不可能会认为如此简陋的伎俩能瞒过谁,但是还故意纵昌龄归来,或许单纯就是想叫我们知道这些事!”

“叫我们知道这些事,有何用?”葛伯奕问道,“难道我们就容易上当了?”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作不了数,但赤扈人背后的意图应该表示他们不想打下去了,至少不想跟我们打下去了,”魏楚钧皱着眉头,说道,“如此一想,却是跟赤扈人这段时间来不断将兵马从寿春城外抽出来,增派到南线来是印证上了!”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葛伯奕皱着眉头,问道。

“赤扈人应该也已经意识到,徐怀独掌大越非其能制!”魏楚钧说道。

“那竖子竟令赤扈人都如此忌惮?”葛伯奕有些迟疑的问道。

“京襄于中路力挡三十万虏兵两年之久,却还有余力秘密建造三十艘铁甲战船,天下谁人不惧?”魏楚钧说道,“赤扈人看到他们突袭建邺,最终却令京襄进一步得势,自然不难看到他们真要攻陷寿春,将韩时良、钰儿所部兵马歼灭,最终得利的是谁……”

“你的意思,赤扈人搞这么多动作,实际上是想议和?”葛伯奕沉吟问道,“既然他们有议和之意,为何要搞这么多花招?”

“赤扈人主动提出议和,谁人会信?”魏楚钧说道,“难不成赤扈人能说他们之所以议和,是不想看到大越朝政彻底落入那竖子手里?赤扈人故意纵昌龄南归,应是希望我们能站出来推动议和,让一切看上去顺理成章……”

“那竖子会轻易允许?”葛伯奕皱眉问道。

“我们倘若先要求赤扈人退到淮河以北,以此为条件,再谈和议,那竖子又有何理由阻止?”魏楚钧说道。

“赤扈人会作出这么大的让步?”葛伯奕不确定的问道。

“赤扈人会不会做出这么大的让步,需要正式接触才知道,”魏楚钧说道,“不过,我觉得问题不会太大,他们现在明显已经放弃强攻寿春。不退到淮河以北再谈和议,他们又何需急于将兵马从寿春城抽出,难道真想着到李陵山以南,与那竖子决一死战不成?他们应该是觉得单纯从淮西撤军,已经不能钳制京襄把持大越了吧……”

“不错,这么想确实是通了,”葛伯奕过了良久,将魏楚钧的话又盘算了一遍,这才脸色沉毅的点点头,吩咐说道,“不过,为了让一切看上去顺理成章,叫那竖子挑不出我们的刺来,昌龄那边还是要委屈一下。”

“肯定的。”魏楚钧朝站在院门口的葛安朝,做了挥砍的动作,示意他去将郑昌龄解决掉……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宴

葛伯奕作为三朝元老,以枢密副使执领荆南制置安抚使,放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宰执级人物,地位比刘衍、张辛、钱尚端等人更高,也不比王番、高纯年、顾藩、朱沆等人稍逊。

葛伯奕亲自护送新募之卒赶到滁州,交由罗望统制后,返程时前往建邺觐见绍隆帝乃是当然之举。

葛伯奕进京当夜,绍隆帝在贤文殿设宴,为葛伯奕接风洗尘,召集朝臣共商朝政。

虽说绍隆帝还没有下定决心接受魏楚钧的劝谏,直接立齐王寅为皇储,但近来不仅频频召见张辛、钱择瑞、乔继恩等人商议朝政国策,还将原沁水知县钟应秋以及泽州出身的刘致远、马思静等一批先主所重用的旧臣都陆续调整到吏部郎中、刑部侍郎、建邺府通判等更重要的位子上来。

绍隆帝甚至还遣使前往广南西路横州慰问胡楷,将胡楷从横州团练副使升授团练使,甚至不禁京中传言将再度启用胡楷。

总之绍隆帝近来是千方百计对先主旧臣展示其友善恩宠的一面。

这次设宴,除了周鹤、高纯年、王番、汪伯潜、钱尚端、钱择瑞、朱沆、张辛、宁慈、晋庄成、董成、乔继恩以及武威郡王赵翼等人外,绍隆帝这次也难得想到自己的侄女、侄子,特地下旨召缨云公主携齐王赵寅进宫。

葛伯奕身为荆南制置使,没有太多的时间滞留京中,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想在荆南之外滞留太久。在贤文殿大宴之上,他也就开门见山谈及此时赤扈兵马大规模集结于南淝河、李陵山一带的战局:

“老夫一生征战,虽说建树不多,但自诩还有几分眼力,还请陛下与诸相公耐心听老夫啰嗦几句。徐侯用兵犀利,令胡虏首尾难以兼顾,不得不暂弃寿春于不顾,而将兵马集于南淝河、李陵山一线,寻找与我朝大军决一死战的机会。这是当下战局显而易见的,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葛伯奕身为三朝元老,身为枢密副使、荆南制置安抚使,也有足够的资格对当前的战局评头论足;以往朝政每有大政需要决议,绍隆帝也是会遣使前往荆南谘议。

不管政见、派系有多不同,葛伯弈这番议论,殿中也没有谁能说个不是。

虽说在徐怀、刘衍等将帅的主持下,东西翼大军逾二十万兵马沿龙舒水(庐州)-巢湖-浮槎山-张八岭-练子山(滁州)一线铺阵开来,形成相对稳定的战防线,不仅江南两浙以及荆湖等地局势都已基本安稳下来外,就连淮东年后的春耕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寿春城仍然处于虏兵重重合围之后,包括投降的归德军在内,淮南甚至盘踞着二十五六万敌军未撤。

大殿之上,要说谁这时候能不牵挂淮西战事,纯粹是自欺欺人。

就算是对徐怀最有信心的王番、董成等人,要是哪天没有接到,或者因为天气缘故,拖延一天半日才接到舒城、庐江按日发来的战情信报,也会心绪难宁。

而说到淮西战事,赤扈人暂时放弃对寿春的强攻,大举往南线增兵,诸多朝臣既为寿春暂时没有沦陷之忧而松一口气,但同时又担心龙舒水-浮槎山防线出什么变故,再令大势倾覆过来。

当然了,患得患失、寝食难安,除了是诸多朝臣的真实写照外,朝野稍知形势者,也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心态。

“徐侯用兵,奇正相依,令人叹服。”

葛伯奕此时也绝不吝啬对徐怀的赞誊之辞,说道,

“敌军偏师突袭建邺,徐侯孤身驰援京中安定人心,乃是以奇兵相应;如今敌军往南线气势汹汹集结兵马,以求决战,徐怀则下令诸路兵马锁营拒敌,以挫虏兵锐气,无疑又是厚重无锋的守正用兵之法。徐侯用兵肯定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此时我朝大军多为诸路杂散兵马,战斗力还欠缺了一些,绝不能轻易给虏兵决战的机会。不过,虽说这么拖延下去,到明年春后虏兵怎么都要从淮西撤出去,但是除了消耗数以亿计的钱粮不论了,寿春等被围城池,那些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军民又有多少人会饥馑而死?那么多逃避战难、流离失所的饥民,倘若得不到安置,会不会又滋生洞荆之祸,朝中也需慎重起来!”

王番与董成对视一眼,他们刚才以为葛伯奕说徐怀及京襄的好话,意在示好,又或者是担忧徐怀一意拖延不战,但听他说到这里,都琢磨出别的味儿来。

周鹤、高纯年、乔继恩、宁慈等人都是成精的狐狸,之前还客套的跟葛伯奕唱和,这时候都齐齐闭上嘴,想看葛伯奕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也暗暗猜测葛伯奕这次亲自护送新募之卒交给罗望统制,应该不单单不满徐怀强夺荆南军兵权这事吧?

当然殿中也有人不介意,或者说别无选择跟潜邸系走得更近。

晋庄成倾着身子,极是赞同的附和葛伯奕说道:

“郡公所忧甚是,但虏兵执意不撤军,徐侯率二三十万兵马除了据龙舒水-巢湖-浮槎山固守不出,大概也无计可施吧?”

葛伯奕说道:“倘若能尽快不战而令虏兵从淮南撤走,是不是才是最佳的选择?”

葛伯奕问出这话时,眼睛盯着乔继恩、钱择瑞、张辛、刘致远、钟应秋、马思静等先主旧臣,也是要他们先来回答这个问题。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这是历代兵家都信奉的定论,殿中谁敢质疑?

董成不等乔继恩他们被迫表态,先举杯针锋相对的反问道:“葛郡公这话是大体不错的,但除了靖胜侯陈兵龙舒水之畔,谁能令虏兵不战而退?”

“想令虏兵不战而退,当然需要靖胜侯陈兵龙舒水之畔,这个是根本,老夫可不敢抹除靖胜侯与二十万大越将卒的功劳,”葛伯奕捋着颔下白须,说道,“不过,虏兵眼下看上去气势汹汹,只是恰恰说明他们已成强弩之末,再拖延下去,对他们也极为不利,要不然也不会急于涌往南线寻求决战。老夫就觉得陛下此时遣使前往虏营,或能勒令其撤出淮西,将生死之战留待来年!”

董成与王番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头痛。

葛伯奕口口声声不说求和,实际上却要行求和之举。

这一刻董成、王番都怀疑葛伯奕此次东行,是不是早就与赤扈人有所勾结,或者之前借护送新募之卒前往张八岭,实际是先与赤扈人暗通款曲?

他们甚至都不排除赤扈人有意放此时被围寿春城里的潜邸系精锐一马,以便在朝中牵制京襄系的进一步崛起。

不过,倘若赤扈人不附加任何条件,真就同意撤回到淮河以北去,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强烈反对?

正如自古以来,无数人都信奉“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善之善”,叫赤扈人不附加任何条件撤回到淮河以北,不也算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难不成京襄真能公开站出来说,就是要将潜邸系精锐拖死在寿春城里?

这样一来,不要说潜邸系精锐有投敌的可能了,朝野的风议也将迅速转变对京襄不利。

“赤扈人素来狡诈无信,云朔之惨剧,就是前车之鉴,想必葛郡公没有那么快遗忘,轻易就再中赤扈人的圈套吧?”王番风轻云淡的将当年与赤扈人和盟共击契丹的旧账翻出来,不仅提醒殿中众臣赤扈人绝不可信,也暗指葛伯奕勾结赤扈人。

“王相公莫要焦急,老夫只是如此一说,此策可不可行,也断非老夫一言决之,”葛伯奕不急不躁的说道,“就像董君刚才所言,即便最终能令虏兵不战而退,也全赖靖胜侯率二十万大越将卒坐守龙舒水,此事怎么可能不先谘议靖胜侯与诸多将吏的意见,而擅行之?当然了,靖胜侯倘若现在就能一战而溃虏兵,那是再好不过,也无需找哪个大臣担此赴死之任!”

王番、董成见殿中钱择瑞、张辛、乔继恩、钟应秋以及刘致远等人都是一副思虑的样子,暗感这事真是棘手。

准西之战已经快持续一年了,这期间建邺附近都叫大股虏兵登岸,建邺水师近乎全军覆灭,右骁胜军惨遭重创,归德军降敌,此外淮西还有三四百万民众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而为了维持龙舒水-浮槎山一带总计逾二十万兵马形成的战防线,修造不计其数的营寨,救济那么多的难民,朝廷每日都要填入数以亿计的钱粮。

无数人的脖子被勒得太紧,急需松一口气,先主旧臣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