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54章

作者:更俗

说白了就是形势所迫,死道友总比死贫道要强得多。

至于统兵将吏早就想这么干了。

大越立朝以来,军卒地位极低,即便行募兵制,但普通民众都不愿意从军,因此对军卒眷属在置办田地、科考、经商等方面都进行严格的限制。

说白了就是要让军卒的子孙后代除了充军,没有更好的谋生之道,从而保障募卒的来源不会干涸掉。

不能置办田宅,将卒即便得再多的军功赏钱,在物价腾贵的江淮,很快就会消耗一空,军卒眷属生存极为艰苦,又限制从事他业,子子孙孙都只能从军;当然,大部分将卒一生都没有机会讨老婆,也就无所谓子子孙孙。

像邓珪、刘衍、杨祁业以及解忠、刘文江、朱润、雷腾等将领,并非看不到这些弊端,但这是连建继帝在世时都没有改变,都不得不跟士绅、士臣群体妥协的残酷现实,他们又能改变什么?

然而到这时,这一切又变得顺水推舟一般容易,他们又如何能不支持?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徐徐图之

“……赤扈蛮夷也,凶残狡诈,约盟相欺,于云朔屠我悍卒;继而恃铁甲快骑悍然南下,陷我河东、河北、陕西、河淮之地,戮我千万黎庶百姓、尸骸曝野。天宣圣帝、宗室子弟、后宫妃嫔乃煌煌之躯,贵不可言,然与王公大臣万余众被胡虏掳至漠北,冰天雪地,受裸体赤足之寒;饮浆食泥、不如牲畜;蓬头垢面、役以奴婢;而妃嫔皇姬之躯更是倍受胡虏侵凌蹂躏、惨绝人寰。天宣圣帝,乃陛下皇父,亦臣之君父;慈明圣后,乃陛下皇母,亦臣之君母;宗室皇姬乃陛下兄弟姐妹,亦臣之手足也。陛下之恨,亦臣之恨也,天下臣民之恨也。自汴梁沦陷以来,臣无一日不想着灭恨雪耻,臣以为陛下亦无一日敢忘国耻家仇也……”

“是役,臣统领天下勤王兵马,于淮西之地逐杀胡虏,幸不辱圣命,于淠水河口围歼赤扈族兵及叛军三万八千有余(详表略述),然东路之虏兵,犹有二十万众备于下蔡、颍上等地,以窥江淮。臣难自安,臣以为陛下亦难自安……”

“幸得我东路之师,有靖胜军四镇主力、选锋军一部、燕部(契丹)援骑总计六万五千精锐,有寿春三万悍卒,有左右骁胜军三万精锐,有以右宣武军为主的淮东军四万精锐,有诸路勤王兵八万人马,同时还有信阳、荆州、淮东水军总计一万五千将卒,复计精兵悍卒有二十六万有余,凛然不畏胡虏也。而我东路之师新获大捷,军民士气高昂,人人皆迫切渴望渡淮杀敌以雪国耻、以洗国耻,臣以为此亦陛下所愿也……”

十一月底周鹤、汪伯潜以及魏楚钧等人归京复旨,董成、郑屠二人亦携带徐怀在涧沟镇大营所书《渡淮条陈》以及《奏请授田军功将卒条陈》的两封奏疏随同入京进奏。

魏楚钧沉默地站在垂拱殿中,看着绍隆帝咬牙切齿的将徐怀奏疏一字一句的读出来,手背上青筋暴露,恨不能将奏疏撕成粉碎生吞下去。

天宣帝及数千宗室子弟、皇女妃嫔被掳漠北是怎样一个惨状,这些年一直都是朝野讳莫如深的禁忌话题。

即便建继帝在位时,有个别臣子上疏时提及这事,也受到严厉的惩处。

徐怀肆无忌惮的在《渡淮条陈》里将伤疤血淋淋揭开来,并以此盛气凌人的质问绍隆帝要不要渡淮,魏楚钧真是不难想象绍隆帝胸臆间翻腾的滔天怒火。

“朕忘不忘却,朕自不自安,要这竖子妄加揣测,要这竖子指手画脚?”绍隆帝将奏章摔到石地上,怒不可遏的斥骂道。

“臣等无能,使竖子相欺陛下,请陛下赐罪!”汪伯潜跪在殿中,恳请建继帝息怒。

“朕若不应,韩时良、葛钰据着寿春不让,这竖子真能拿朕如何?”绍隆帝强抑住胸臆的怒气,坐回御案之后,眼神阴戾的盯着魏楚钧问道。

“顾藩、孔昌裕、刘衍、邓珪、杨祁业等人的奏疏,应该今天就会抵京,”

魏楚钧胸口似被塞了一团杂草,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徐怀与顾藩、孔昌裕等人奏疏,陛下皆留中不议,周鹤、王番、朱沆等人便会上书质询其事。目前除了荆州水师有三千将卒留驻真州,说是防备赤扈水师有可能卷土而来,实则是建邺与淮南之联络,皆是京襄的掌控之中。徐怀近来还调整了牛首山义军的统兵将领,将陈肃、程啸、周山等将都调到涧沟镇大营另有任用,而使王徐两族嫡系子弟王峻、徐忻等将直接节制牛首山义军。臣以为陛下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却将诸多有关劝谏渡淮的奏疏置之不理,徐怀很可能就会以陛下受奸佞蛊惑的名义,调动兵马杀入建邺城中,将臣等视作奸佞从陛下身边清除掉……”

京襄(楚山)众人出身草莽,这些年征战杀戮无算,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

现在京襄(楚山)没有动手,无非是徐怀对内以及对外向来都高举“驱逐胡虏、收复中原”的大旗,并以此为大义名分,聚拢人心;除此之外,赤扈人的存在也令京襄(楚山)心存忌惮,害怕擅行谋逆之事,内外惊扰之余,会给赤扈人可乘之机。

当然了,要是他们在朝堂之上再犯什么愚蠢的错误,给了京襄“清君侧”的借口,就不要指望京襄还会隐忍不动手;他们这些“奸佞”之臣被诛除后,绍隆帝也将完全落入京襄的掌握之下,到时候圣旨怎么写,还不是京襄一言以决之?

目前建邺城内外,主要的守卫力量,除了三千原淮王府卫的皇宫禁卒,以及战斗力不怎么值得期待的万余府军外,就是徐怀孤舟东渡勤王之后,在牛首山召集的义军。

成立新编靖胜军后,有一部分牛首山义军将卒应募编入靖胜军,但从秦淮河口大营,往西到当涂、芜湖、繁昌以及溧水等长江南岸诸城,目前还一直由万余牛首山义军将卒驻守。

牛首山义军一直以守御京畿长江防线的名义没有解散,目前也是建邺(京畿)辖内最为主要的战力。

最初时,徐怀以史琥、傅梁、陈肃、程啸以及周山等人为将,节制、统领牛首山义军——其中除了史琥乃是京襄嫡系外,傅梁、陈肃、程啸等人原为荆湖北部兵马都部署司武吏,周山早前更是刘衍身边的侍卫官。

在靖胜军成立后,史琥、傅梁等人调入靖胜军为将,徐怀调王举次子王峻节制牛首山义军,近来更是将陈肃、程啸、周山等将调往涧沟镇大营,将徐忻等京襄嫡系出身的将领调过来,协助王峻节制牛首山义军。

牛首山义军,主要从附近军寨子弟里招募兵卒,正常情况下也不大可能会盲目助纣为虐,跟随京襄做倒行逆施之事。

不过,徐怀这次所奏请的军功授田,除了涵盖原左右宣武军、左右骁胜军以及新编靖胜军的有功将卒外,还涉及牛首山义军将卒——牛首山义军将卒大部分本身是左右宣武军、左右骁胜军将卒的子侄父兄,这一次的军功授田利益交叉覆盖极深,而诸军兵卒牵涉进去的利益极深。

这时候谁若站出来反对军功授田,想也不用想,稍加鼓噪就能再而三的重演北城哗变之事——牛首山义军将卒也将比谁都更为踊跃的站出来“清君侧”。

而目前军功授田将主要集中寿春以西七县,位于淮河与淮阳山之间。

为了使北迁光州授田的家小能安心耕种,军卒从上到下也有迫切的渡淮、在淮河北岸立足,令虏兵不能再涉足淮河的强烈意愿。

“调韩时良、葛钰率部进京呢?”绍隆帝沉吟良久问道。

“以什么名目调韩时良、葛钰率部进京?”

魏楚钧担忧绍隆帝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任性行事,问道,

“寿春守军撤下来休整可以,但徐怀也指定庐州或扬州为寿春守军休整地,我们也许可以争取韩时良、葛钰驻守淮东,但渡江驻守建邺的可能性不大。”

韩时良、葛钰率部两次守御寿春都长达一年多时间,其部之精锐自不待言。

他们倘若能成功将韩时良、葛钰所部调到建邺驻守,他们至少还能掌控朝堂,还能令两浙、江东、江西以及福建等路奉从朝堂的政令诏旨行事。

在赤扈人威胁没有解除的情况下,魏楚钧相信徐怀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直接率兵强攻由韩时良、葛钰率部驻守的建邺城。

问题是,徐怀可能会放韩时良、葛钰所部渡过长江吗?

“直接调韩时良、葛珏率部南下,应是不行,”汪伯潜说道,“明旨不行,周鹤这几个老匹夫已经硬了心倒向京襄,一定会死命劝谏;密旨更不行,恐怕韩时良、葛钰率部稍有动作,京襄就会直接调派牛首山兵马杀入建邺城来。不过,倘若能先争取韩时良、葛钰率部戍守淮东,这事应该还有徐徐图之的余地。楚钧,你以为呢?”

魏楚钧心神一动,蹙着眉头,说道:“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太冒险了一些。”

“哦,如何徐徐图之?”绍隆帝神色一振,他此时处处受制于京襄,哪里顾得上冒险,当即倾过身子看向汪伯潜、魏楚钧二人,压抑住激亢的声调,说道,“二位爱卿替朕仔细谋划这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宣之耻

在周鹤、王番等人反复奏请下,绍隆帝勉强同意周鹤、高纯年、汪伯潜、王番等相为首,于朝英殿会集群臣集议渡淮及军功授田等事。

随着集议的召开,徐怀十一月底上奏的《奏请率天下勤王兵马渡淮作战条陈》《奏请授田军功将卒条陈》两封奏疏也迅速在建邺市井坊巷间传抄开来。

有关天宣圣帝及宗室子弟从汴梁被掳后的种种惨状,虽说官方一直讳莫如深,但坊间并非没有种种传闻。

之前这些传闻的来源主要有二:

一个是被押送漠北途中,有少数官员趁赤扈看押懈怠,成功逃了出来。他们目睹了天宣帝及宗室子弟被押送漠北途中的遭遇,逃归后讲述给家人、奴婢知晓,悄然传播开来。

一个是河淮等地的降附汉臣,有一些官员这几年远赴万里的漠北王廷觐见虏帝,得见天宣帝及宗室子弟被送到漠王之后的状况,这些事在他们的任地传开后,也渐渐传到江淮地区来。

不过朝堂这些年对坊巷间私议也是严厉封禁,即便无法完全禁绝,但除了传播、影响力有限外,绝大多数人听到这些传言,也都是将信将疑。

甚至大多数人都天真的以为赤扈人将天宣帝及宗室子弟掳至漠北囚禁起来,应该不会失了基本的礼数,也有人从心底不愿意承认谷道破裂这种匪夷所思的传闻。

平凉郡公、枢密副使、京襄路制置安抚使、提举天下兵马勤王招讨使徐怀《渡淮条陈》在坊巷间传抄开来,像“……天宣圣帝、宗室子弟、后宫妃嫔乃煌煌之躯,贵不可言,然与王公大臣万余众被胡虏掳至漠北,冰天雪地,受裸体赤足之寒;饮浆食泥、不如牲畜;蓬头垢面、役以奴婢;而妃嫔皇姬之躯更是备受胡虏侵凌蹂躏、惨绝人寰……”等有关天宣帝及宗室子弟被掳至漠北之后的生存状况描述,就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泊,顿时在民间掀起狂波巨澜。

以徐怀的身份及地位,奏疏的传出,无疑是直接坐实种种匪夷所思的传闻。

民间激愤之余,不仅迅速掀起“渡淮杀虏、以雪国耻”的热议风潮,对天宣年间投降政策的谴责、反思声音也响亮起来。

对建邺水师溃灭以及合肥沦陷的追责,虽说并没有因为杨茂彦下狱流放而彻底平息,但之前一段时间朝野的心思还是放在对淠水河口虏兵的围歼上,朝中弹劾汪伯潜的声音也非常的零星,都被绍隆帝以枢密院需人主持搪塞掉。

而此时对天宣年间投降政策的反思声音响亮起来,很多人骤然发现此时的枢密使汪伯潜以及之前的御营使杨茂彦等人,竟然都是天宣年间的议和派中坚大臣,甚至汪伯潜其人当年不仅不遗余力主张将河北等割让给赤扈人求和,还为此担任过割地使,曾前往相州等地劝降坚守抵抗的义军,为当地军民所逐驱。

也有人据此痛斥汪伯潜之前附从荆南制置安抚使“不战屈敌”之议,本质就想着要再次向赤扈人屈膝求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言官站出来弹劾汪伯潜、葛伯奕,而是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士子叩阍上书清肃天宣年间的投降大臣,严惩枢密院汪伯潜;愤怒的民众腊八节这一天破门冲进汪伯潜的府邸之中。

赶来的府军也不敢轻易动用武力驱赶愤怒的民众,只是会同侍卫将汪伯潜及家属仓皇逃离府邸。

朝堂之上也纷纷上书奏请绍隆帝罢黜汪伯潜枢密使之职,革职查办。

腊月十二日经过廷议紧急磋商,绍隆帝最终下诏罢免汪伯潜枢密使之职,改任提举宫观使(专为罢退大臣所设)。

对新的枢密使人选,有人提议请回胡楷。

周鹤、王番等人反对称胡楷远在广西南路横州路途遥远,派遣信使前往横州下诏,即便路途顺利没有耽搁,等胡楷赶回京中赴任,至少也要四五个月时间过去了,然而枢密院却不能这么长时间缺了人主持。

有人提议顾藩,顾藩以不擅兵阵之事上书推辞。

有人提议王番,王番以资历不足以服众推却。

有人提议韩时良,周鹤等人又以韩时良需统领大军征战沙场反对。

争议数日,最终以资历虽浅,但曾在建继帝期间出任过枢密院都承旨,熟悉枢密院事务的钱择瑞,以枢密事签院事暂领枢密院诸房事务。

为平息民愤,渡淮作战以及军功授田等事也很快获得廷议通过,最终韩时良改任淮东路制置安抚使,率部驻守楚州、扬州等淮东重镇,其中葛钰改任扬州府知府兼领兵马都监,率部驻守扬州——

刘衍以枢密副使接任淮西路制置使,统摄淮西军政事务,乃任提举天下兵马勤王招讨副使,协助徐怀筹备渡淮作战。

邓珪以淮西路制置副使兼知寿州、兵马都监,在原淮东军及淮东水营的基础之上,新编宣武军(三镇)、寿春水军;以邓珪出任都统制,另任朱润等四大统制将领分领步甲精锐及水军。

杨祁业出知濠州、兵马都监,左右骁胜军合编骁胜军(四镇),以杨祁业为都统制,另以梁文江、解忠等人为统制将。

长期以来,除了京襄这些年斩获虏兵首级太多,除了选锋军独立成军,天雄军还分设五名统制官,其他诸部禁军,包括宿卫禁军在内,地位及职衔与知州相当的统制将的设立受到严格的限制。

这也是当世武将地位不显延续下来的一个弊端。

这一次重编宣武军、骁胜军,在邓珪、杨祁业之下新提拔数名统制将,也算是一种平衡。

光州划入荆襄路治下,军功授田也将在光州境内率先展开,前期以靖胜军军功将卒为主;刘师望出知光州兼兵马都监,主持授田等事。

顾藩调归中枢接替高纯年出任御营使兼兵部侍郎;王番以参知政事兼领御营副使,专司诸军眷属北迁授田之事。

至此,大越四大主力兵团天雄军、靖胜军、宣武军、骁胜军基本沿淮河汝、蔡、申、寿、濠五州展开,进行渡淮作战前的最后准备。

虽说王番以参知政事兼领御营副使,在朝中专司军功将卒眷属北迁授田之事,但事实上徐怀在决意推动渡淮作战之后,就已经从京襄各地抽调数万辎兵进驻光州,在归德军渡淮北撤所遗的城寨坞堡基础上,修缮并修建更多的屋舍。

除此之外,徐怀还下令从京襄各地调来上万头耕牛,四十万石粮以及服被、耕作所需的农具十数万件,基本保证靖胜军将卒十数万家小十二月底陆续迁到潢川、光山、固始、商城四县就立刻得到有效的安置,并着手授田工作。

至于淮河冻封,东路虏兵会不会再度南下,此时已不在徐怀顾忌范围之内。

不提虏兵锐气严重受挫,就算平燕王屠哥真提兵渡淮南下,大越在淮河南岸有靖胜军、骁胜军、宣武军外加天雄军一部、选锋军一部及燕部援骑总计十二万精锐战兵,以及八万诸路勤王兵马相待,他不惮将反攻河淮的会战提前到这个冬季。

徐怀将提举天下兵马勤王招讨使司行辕迁入寿春城中,除了刘衍率一部兵马坐镇庐州,主持淮西难民返乡、休生养息等事,魏楚钧所领的五路度支使司行辕也应徐怀的要求,一同迁入寿春城中。

作为淮中重镇、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寿春,在经历新一轮持续一年半之久的淮南会战之后,再度变得残破不堪;大体只有内城建筑保存完好。

不过新驻进来的宣武军将卒士气高昂。

宣武军在此前的战事中,所斩获的战功没有那么耀眼,但也陆续有一部分将卒在寿州霍邱、六安两县得到授田。

江南素来物价腾贵,汴梁沦陷,数以百万计的难民南涌,使得江东、浙东的田价更是飞涨到一个极其离谱的地方,一亩良田动辄二三十贯甚至三四十亩钱。

也就是说,就算朝廷在江东、浙东等地放开军卒眷属置办田宅的限制,提着脑袋上阵的将卒,每斩获一颗虏兵首级,也仅能换得一亩田地。

然而在六安、霍邱等地军功授田,一颗首级功就能换屋舍两间、菜田两亩、桑麻田三亩、水田五亩(以三十亩为限);兵卒服役期间,其户摊丁入亩的田税减半征收,剩余一半则以一部分兵饷进行抵冲。

兵卒满十年退出营伍或致残退役、或战死,授田一次补足到三十亩,期间立功授田已满者,另给相应恤银若干——其个人名下的口粮田作为功勋田,减免所有田税;县乡吏员以及官办诸场遇缺,优先从退伍老卒中补选,军卒子弟从业及科举的限制一律取消,甚至还有优待。

相比较以往,军卒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士气如何不旺盛?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方略

除了军功授田外,其他禁军将卒的眷属后续也将分批从地狭人密的江东、浙东等地迁出,安置到寿州、光州、濠州等地。

到时候州县官府会将大量无主荒地充为官田,佃租给将卒眷属耕种,军功将卒也可以额外佃租田地耕种,佃租都可以从军饷中进行抵扣。

包括军功授田在内,进行广泛的配田,意义远不仅仅是保障军卒的利益,提高军卒的地位,激励将卒的杀敌士气;

也不仅仅是吸引更多的有志之士应募投入戎伍之中,确保诸军后续能得到源源不断的新募补充;

更不仅仅是以此有效缩减军饷的度支。

同时更能将数十万将卒眷属这巨大的闲置劳动力充分释放出来,用在淮河南岸被打残之地的快速恢复生产上。

将数十万将卒眷属填入光寿濠等州,也能有效夯实淮河沿岸的防御基础。

京襄这些年承受如此巨大的战争压力,但始终没有被压垮,甚至各方面实力还持续攀爬,最为关键的一个因素,就是十数年如一日,坚持组织、依赖将卒眷属,积极发展地方农耕及工矿生产。

这不仅有利于地方生产的快速恢复,不仅为战事提供廉价充足的作战物资,在局势危急时,军眷子弟组织起来参与地方城寨的防守,也要比普通民众可靠得多。

这点从牛首山义军身上,都能得到充分的体现。

渡淮作战,在徐怀看来,从淮河北岸夺取下蔡、淮川、颍水等城作为桥头堡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这些城池控扼汝口、颍口等关键位置,乃是渡淮必争之地,同时又紧挨着淮河。

目前靖胜、宣武、骁胜诸军驻守南岸潢川、霍邱、寿春等城,天气晴朗都能看到对岸城池内的车马走动。

前期渡淮作战,一方面能依托铁甲坚船展开进攻,一方面登上淮河北岸可以迅速结成坚阵,抵挡赤扈骑兵的冲击,物资运输及伤病卒南返都可以依托水营有序组织,无惧赤扈骑兵的扰袭,甚至还可以组织优势兵马将这些城池包围起来,修筑连营,一点点去啃。

不过,夺下这些城池之后,后续还想往河淮纵深挺进,就要困难得多。

赤扈人在河淮最多能组织七八万精锐骑兵,在一马平川上的河淮大地纵横驰骋,将是谁都无法忽视的威胁。

也许天雄军、靖胜军及选锋军组成庞大的精锐军团往北挺进,不会畏惧赤扈骑兵正面来攻,甚至徐怀会更期待赤扈人选择正面决战。

那样的话,只要从正面击溃镇南、平燕宗王府的主力兵马,接下来对河淮乃及河东、河北等地的收复,将成探囊取物。

怕就怕赤扈人令降附汉军据守坚城,而将其精锐骑兵主力收缩起来,有意引渡淮大军深入河淮腹地,这时候就算强攻汴梁等个别城池,都是毫无意义的。

汴梁与淮河之间数百里纵深地域,后勤补给要如何维持,又要如何确保不会被赤扈人占据绝对优势的机动骑兵切断,这是徐怀此时也不能立即解决的难题。

这是历朝历代数次江淮军事势力组织兵马北伐,最终都无功而返,甚至遭受挫败、乃至惨败的关键原因。

说到底就是河淮地区被打烂了,人口流失严重,千里皆成不毛之地,北伐军团无法就地获得充足的补给,一切都依赖从江淮乃至江南地区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