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而为抵御契丹骑兵南下,大越朝一百多年也不是全然任洪水肆意泛滥,还有意的通过小区域的修堤浚渠,使之彼此接连,并控制着淹水的深度,形成“深不可行舟、浅不可徙步”的水泽防线。
除此之外,还在这一地区择地建造了长河、吴桥、安陵、糜村、临津、盘河、咸平、马逮等七八十座军寨军镇,驻以禁军精锐。
自前朝失云燕十六州于契丹,河北面对占据燕蓟的契丹骑兵无险可守,这一地区历来都是朝廷重点经营的防线,重视程度甚至还在河东路北部的雁门、岚州防线之上——不重视不行,沧州、滨州以及西侧的魏州、相州被契丹骑兵杀穿,就会直接威胁到汴梁的安全。
奈何在赤扈骑兵南侵时,这一防线却完全没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赤扈南侵以来,这些军寨、军镇的驻军,要么为当时还是景王的绍隆帝收编,后随之南撤,如今成为龙武军以及葛伯奕葛氏控制浙西军的中坚骨干,要么没有骨气的投降,转身成为赤扈人南侵齐鲁、江淮的爪牙。
当然,也有一部分驻军与地方民众没有来得及南撤,也没有向赤扈人屈膝投降。
只不过这一地区入冬之后河泽封冻,无险可守,没有屈服的驻军与民众,在经历几次伤亡惨烈又徒劳的战斗后,被迫纷纷撤入太行山中继续坚持抵抗。
赤扈人在占领沧州、滨州等地后,兵锋快速往河淮腹地横扫而去,也是如入无人之地,自然不可能分散精锐兵马去驻守数以十计的军寨、军镇,但也没有将之摧毁,而是交由地方接管,用于安顿降附汉军的家小。
建继、绍隆年间,赤扈人一直都是将河北视为腹地经营,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些军寨、军寨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们狼狈北逃的障碍。
颍州会战之后,镇南王兀鲁烈曾建议东路主动放弃黄河以南的占领区,将实力尚存的主力兵马都撤到黄河以北,依托星罗棋布的军寨军镇以及西翼靠近太行山东麓的魏州、相州等雄城建立防线。最终却因为平燕宗王府主要将领不甘心,远在漠北的汗廷也无法正确审视他们在河淮所遭受的重大挫败,而没被采纳。
东路虏兵选择开春时节从商河、阳信、无棣、乐陵等地往北突围,这些地区在开春之后冰雪消融,确实到处都是泥泞的水泽滩涂,令司空府精锐甲卒难以展开作战。
规模庞大的马步兵,虽然能借助马匹涉足诸浅水淤泽,既难以下马列阵作战,又不擅长于御马作战。
就算是选锋军骑兵,涉水骑射也不可能跟从小就在马背上打滚跌爬的赤扈骑兵相提并论。
不过,广泛分布于滨州北部、西北部以及沧州全境的六七十座军寨、军镇,彼此间相距七八里、十数里不等,星罗棋布的分布于这一片淤泽滩涂之中,却为负责拦截作战的选锋军骑兵及诸路马步兵提供极其难得的支撑与联集锚点。
苏蕈、徐惮率部从魏州东进之初,还没有料到东路虏兵主力会拖延到开春之后再突围,当时集中兵马主要强袭攻下商河、阳信、乐陵三城作为拦截作战的依托。
而在杨祁业年前亲率八万马步骑及骑兵快速东进之后,一时震慑住当时还没有准备妥当的东路虏兵主力不敢仓促北逃,就第一时间分兵去控制住这些军寨、军镇。
而在那之后,就预测到东路虏兵,要么留在南岸坐以待毙,要么必然会选择开春之后却汛季未至之时往北突围——提前或继续拖后,只会令东路虏兵陷入更被动的困境。
因此,杨祁业与诸将也很早拟定了开春之后依托这些军寨、军镇,拦截突围虏骑主力的作战方案。
说白了交错纵横的浅水淤泽,以及浅水淤泽间肆意生长、容易纵火点燃的野草、灌木丛,令五六万虏骑也没有办法集结到一起快速进退,令虏骑不得不分散成数百到一两千骑不等的队伍往北突围;同时其快速迂回穿插的机动作战能力,也受到严重的限制。
司空府选锋军骑兵及马步兵主力总计九万余兵马,在杨祁业等将的指挥下,也分散依托星罗棋布的军寨、军镇,对分散突围的虏骑进行坚决的突击作战。
军寨、军镇的存在,一方面能使选锋军骑兵及诸路马步兵能够以逸待劳,一方面能够更方便的在局部战场集结更多的优势兵马,拦截、包围敌军。
即便作战失利,诸路兵马也可以就近快速撤回到一座座军寨、军镇之中,不仅不虞会被虏骑追逃杀溃,同时还可以迅速进行新的集结、整顿,发起新的进攻。
同时,这些军寨、军镇,为选锋军及诸路马步兵在中长距离上的快速穿插、调动,也提供可靠、安全的支撑点,不用提心在迂回机动的途中,被虏骑攻击侧翼。
当然,东路虏骑主力往北突围之初,就将高达六七万之众的汉军步卒直接甩在身后:一方面是赤扈人知道冰雪已经开始消融,这些汉军步卒注定无法通过广及三四百里的浅水淤泽区,出发之后就与之分开行军,另一方面这些汉军步卒也都意识到沦为弃子,在军情参谋司潜伏人员的说服下,有意放缓行军的步伐,甚至还有部分汉军直接撤回到齐州、淄州,等着献城以换作更大幅度的优待。
这令杨祁业等将可以完全无视迟缓北进的六万多汉军步卒,得以集中优势兵马,全力围歼灭总数高达五万之巨的虏骑主力。
除了先一步控制星罗棋布的军寨军镇外,精良铠甲防御,在抵挡赤扈人马背上更为精准、快速的弓弩射击发挥出巨大作用,有效减少己方的伤亡。
此外,这两年内各个行营都陆续组建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弩骑兵队伍。
弩骑兵就是将重逾四五十斤,暂时还无法作为单兵弩装备的铁脊弩,架到马鞍之上进行作战。
弩骑兵对骑手的骑射要求不高,普通的马步兵就能胜任。
弩骑兵说白了就是配合精锐骑兵及甲卒阵列,将一批步卒不便携带的铁脊弩,快速集中到某个狭窄的局部战场前端,利用铁脊弩的超远射程及强劲洞穿能力,对敌阵予以迎头痛击,然后再快速回撤到己阵中后方等相对较安全的位置进行新的填装。
这一次诸行营加上泌阳驻军总计五千人的弩骑兵也都集中起来,交由杨祁业统一指挥,在拦截东路虏骑作战中发挥巨大的作用。
一支支弩骑兵队伍配合先锋军精锐骑兵,从诸军寨、军镇出战,相距敌军两三百步进行发射,之后就快速撤回军寨、军镇进行新的填装。
这近乎无赖的战术,基本上就抹平掉赤扈骑兵在骑射上的优势。
整个拦截作战始于绍隆十二年元月中旬,止于二月上旬,前后历时近二十天;战场从齐州北部的商河县、淄州北部的阳信县、无棣县,一直延续到蓟州南部的长芦县、会川县境内;期间爆发大小百余次激烈战斗,最终除了估计约有三四千虏骑得以逃脱外,选锋军骑兵及诸路马步兵以近三万人的惨重伤亡,近乎全歼东路虏骑主力,取得赤扈南侵以来,最为辉煌的一次大捷。
此战可以说是全歼东路平燕宗王府辖下的全部虏兵主力——没能歼灭也都滞留在燕州、蓟州以南,想逃脱升天也难。
与此同时,率部回撤齐州的伪齐州知州陈土申等人,于齐、淄等地献城投降,兼之盘据贵乡、安阳等地顽抗到此时的守军看到大势已去,也最终不堪守将的强迫,或纷纷逃出城投降,或擒住守将打开城门迎司空府的大兵进驻。
到二月底之前,范宗奇、陈缙等将率京西行营步甲精锐,就差不多陆续收复黄河沿岸所有的城池。
与此同时,韩时良率徐州行营兵马,从密州北上,收复鲁东地区(今山东半岛)的城池。
除了杨祁业率领一部分兵马进驻雄州休整外,史琥、孙延观、邬散荣、徐惮、苏蕈等将则分别率部往北顺势收复防御空虚的燕州、蓟州等城,同时彻底切断河北及京东东路少量仍负隅顽抗、未降敌军南逃通道。
看到大势失去的镇南王兀鲁烈,则早在二月初下令曹师雄、孟平等将放弃平陆、垣曲等地,全线往河东路中北部的太原、岚州等地逃窜。
由于京南、徐州行营的主力兵马,还在河北、京东东路进行扫尾作战,京西行营之前又抽调出大量的精锐兵马增援东线,暂时没有能力对北逃的中路虏兵进行大规模的迂回穿插追击,只能按部就班经平陆、垣曲等地,杀入汾水下游盆地及泽潞盆地,一步步将战线往河东路腹地推进,收复失地。
东路平燕宗王府所辖兵马近乎被全歼,中路镇南宗王府的兵马又如惊弓之鸟一路仓皇北逃,西路静惮宗王府的兵马独木难支,二月下旬也选择从关中撤退。
王宪率河洛行营兵马、顾琮率东川军,分别经潼关、子午谷杀入关中,先收复渭水沿岸的城池……
……
……
四月上旬的汴梁虽说已经是初夏时季,但残城笼罩在霏霏雨帘下,天气微凉。
缨云撑着油纸伞,跟在徐怀身后,拾阶登上石桥,看着眼前又是一片残墟,仅有一些断壁残垣矗立在废墟中。
三月之后,即便中路、西路虏兵实力尚存,但暂时也看不到他们有在河东或关陕,与河洛行营、京西行营主力兵马进行会战的意图。
可以说中原范围之内,主要战事已经宣告结束,接下来主要还是逐一收复河东、关陕等地的失地,清剿残敌。
徐怀也没有因为主要战事结束,就直接返回泌阳去。
他先沿着太行山东麓前往曾被契丹立为南都析津府的燕州走了一番,实地了解当地民众对燕蓟重归中原的一些情况,之后又南返往汴梁而来。
徐怀同时又将史轸、徐武碛、苏老常、程伦英、董成、刘献、徐武江、朱桐、徐武坤等将吏都召到汴梁相见,商议下一阶段要如何对河东、河北等新收复地恢复统治秩序。
徐怀与缨云大婚都没有机会在泌阳厮守几日,就不得不亲自赶到汴州督战,这次也借这个机会特地让缨云来到汴梁相聚。
缨云一来想着与徐怀相聚,二来想着终于能重返故都,满心兴奋赶到汴梁,但从残破的南薰门进入城中,内心的兴奋就被眼前的一切毫不留情的打得支离破碎。
这已经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汴梁,不再是她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帝京。
除了内外两道城墙还大体完好的横亘在黄河南岸外,城中几乎找不到完整的、没有过火的建筑。
城墙之所以保存相对完好,主要也是土石所筑,摧毁起来太费时费力,不像城中梁柱结构支撑起来的大小建筑,纵火烧就是了。
不过,内外城墙之上十数座木梁结构的城楼以及数量更多的谯楼、战棚,哪怕在之前的战事中受摧毁并不严重,但在四年多前中路虏兵从黄河以南撤出时,都被尽可能的摧毁掉了。
在收复郑汴、河洛之后,司空府没有想过要还都汴梁,也就不会将紧缺的资源拿过来修缮汴梁城,暂时就任其荒废下来了。
四年多时间过去,这座周近四十里、曾经乃是天下最为繁荣富丽、城内城外居住着上百万人口的繁华之都,已经完全成了鼠兔野雉的巢穴与乐园。
除了脚下这座石桥保存完好外,缨云都完全认不出桥头那大片残墟,就是曾经生她育她的景王府。
“这边是我家旧宅,那朱家大宅就在河这边——这次过来,还想着到第一次见着你的地方重游一番,没想到竟成这般模样,”
缨云辨识着方向,将朱府座落的方位找了出来,情况稍微好一些,还有几间残破的屋舍矗立在废墟中没有完全倒塌,有些伤感的牵着徐怀的手,娇艳的小脸抬起来,问道,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着就差遣我的情形吗?”
徐怀想起他当年从朔州狼狈南下,赶到汴梁在与王禀见面之前暂住朱府,当时为时局所困扰,晕头转向之余将缨云误认作朱府的侍女,竟要将沾满泥浆灰尘的袍氅扔给她去洗补,笑着问道:“那时你可是认定我就是个无礼粗莽的军汉?”
“怎么会?”缨云沉湎于往事的回忆中,抿嘴笑道,“初时听萱姐姐说起你的事,心里十分好奇,见过之后又很是新奇,毕竟我以往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物。却是汴梁为胡虏所围,皇祖及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有杀敌之胆气,要以宗室女子及后宫妃嫔乞怜于胡虏,缨云其时年纪幼,惶然无措之时只是满心奢望过能有夫君这样的人物将缨云劫持而走,然后夫君就出现了……”
大婚之时,沂州会战刚结束,苏蕈、徐惮又率部插入冀东南意图拦截东路虏兵主力,其时徐怀主要心思及精力都要放在新的军事作战部署上——同时又被繁琐的大婚礼数纠缠住,两人大婚数日除了洞房时间,都没有机会好好的说上一番话,徐怀之后又亲征督战……
一直到这时,缨云才有机会将深藏内心的情思一一道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残都
赤扈人南侵,天宣帝及满朝文武卑膝乞和,不惜允下数以千万计的金银赔偿,搜刮汴梁全城犹是不足,便以宗室女眷及后宫妃嫔折抵——缨云迄今犹觉这事荒谬之极。
而她身为宗室之女,当时即便没有成行,但有如羔羊一般被至亲之人下令囚禁在宫室之中、想着随时会被送往虏营,那种种屈辱以及绝望无助,令她迄今都难以忘却,还不时会从噩梦中惊醒。
当时的绝望无助有多难以忘怀,就注定了当时被救出王府有多刻骨铭心。
对当时还是情窦初开的缨云而言,情愫一旦种下,今生便无拔除的可能。
然而徐怀与楚山众人统领兵马越是立下赫赫功勋,却越发受到朝堂士臣的猜忌与排斥。
缨云她身份敏感,特别是皇叔绍隆帝登基之后,她心里更清楚此生与徐怀终成眷属的希望更是渺茫,只能将绻恋深深埋藏心间,默默关注着楚山的一切。
逃京事变之后,虽说埋藏内心深处的绻恋一度活跃起来,但是司空府掌控朝野,与她自小养成的忠于宗室及赵氏王朝的观念,又发生激烈的冲突,令她内心陷入矛盾之中难以自拔。
当然了,真正动摇她固有观念的,还是宗室及赵氏王朝自身的腐朽、无能。
她侥幸逃脱大难就已经够刻骨铭心了,数以千计的宗室子弟被掳往漠北承受种种非人折磨不断有信报传回,也深深冲击着她的内心。
更不要说中原亿万百姓所承受那些惨绝人寰的苦难了。
不管士臣及士绅群体如何抵触、排斥,但楚山所带来的欣欣向荣的活力,却又是谁都无法遮掩的事实。
取而代之已是大势所趋,更关键的则是如何尽可能减少或避免这一过程所带来的残酷与血腥。
缨云这时候发现她不再需要掩藏内心的绻恋,发现自身的命运可以与更稳定有序的过渡结合起来,就大胆的站了出来。
这也令她内心的情感就像火山熔岩一般激烈的喷发出来。
大婚相聚相守才短短数日,当然不能慰藉十数年如一日的绻恋。
从汴梁残城出来,缨云随徐怀住进东城外的军寨之中。
细雨淅沥不止,将那游历残都所带来的哀伤抛之脑后,帐帷之中抵死缠绵,灵肉交融之际,恨不能将有如少女的娇嫩躯体揉入徐怀那雄壮厚关的胸膛之中,承受着有如狂风暴雨一般的鞭挞,直觉灵魂深处都在剧烈的抽搐着。
史轸等人也是知情识趣,他们先往荥阳等地视看地方民情,三天之后与抵达汴梁的韩时良一起进入汴梁城东的军寨参见徐怀,商议军国大事。
这时候范宗奇率领史琥、蒋昂、邬散荣、徐惮诸部四万骑兵及马步兵,经井陉西进河东,与唐盘所率领的京西行营主力会师,成功收复仅剩千余敌军驻守的太原,前锋兵马则在徐惮、蒋昂的率领下往岚州、忻州境内杀去。
目前能明确的就是镇南宗王府也没有固守岚州、忻州的决心与斗志,人马正大举往更北面的朔州以及雁门关外逃跑。
一切都顺利的话,今年六七月除了能收复包括岚州、忻州、雁门关、府州在内的河东路全境。
考虑到西路虏兵实力尚存,再加高峻阳高氏态度暧昧不明,王宪、顾琮率河洛行营及东川军主力杀入关中后,主要收复渭水中下游沿岸的城池,暂时还不会急于西进、收复秦凤路、熙河路等失地。
韩时良所部龙武军主力已经完成淄州、齐州等地的收复,目前主要驻扎在齐州、淄州。
收复作战历时近一年之久,此时可以说暂告一段落,但收复作战的重心在东线,在对东路虏兵主力的围歼,司空府所辖精锐兵马,包括以龙武军为主的徐州行营主力在内,都集中在东线,河洛行营也被大规模抽调精锐战力。
下一步要收复关中以西的秦凤路、熙河路,作战重心将要从东线转到西线,涉及到主力作战兵马的大规模调整以及粮秣军械等物资的调配,同时新收复地的统治也亟需恢复,地方凋敝之极的民生亟待救济——这也是徐怀此次在汴梁召集将吏商议军政的重点。
唯有新收复地的统治秩序恢复起来,农耕生产有一定程度的恢复,才能支撑后续纵深更为广泛的作战需求。
要不然的话,一切粮秣物资都从荆湖及江淮调运,横跨整个河淮、河东以及关陕地区,支撑大军杀入阴山南北以及陇右、河西,代价过高不说,不确定性因素也极多。
恢复对新收复地的统治,司空府大部分人都主张遵循旧制,最多在传统的路司基础之上,普遍设立统揽全局的制置安抚使,以便能更快的恢复地方统治及生产。
大越立朝之初,也是承袭前朝旧制,将全国分为十三道,之后又改为两京十道,后续废道制改为路制,陆陆续续将始定天下的十五路,增设至天宣年间的天下二十四路。
虽说大越行之百年的路制,有效防范了地方擅权割据的可能,但同时也将相对前朝原本就狭小太多的疆域切割得太零碎,对地方制衡也太过了,行政效率极其低效。
这些年来,大越看似实行了路、州、县三级行政结构,但对路司权力限制太过,除了路一级四大监司机构之间相互制衡外,对所辖州县的管理、统制权力也一再被削弱,中枢基本上还直接插手州一级的军政事务。
现在就算各地普遍设立制置安抚使,也很难实现真正的三级行政统治结构。
徐怀后续一定会继续推进工造体系的大发展,新的生产模式,以及后续将陆续贯穿全域、新的砂石路交通体系,将令中枢对地方的管理、控制能力得以大幅度的加强。
倘若还继续实施切割一方、过度压制地方集权的旧制,就不合时宜了。
徐怀想着在新收复地,先一步到位实施有利地方集权的行省制。
这也是为帝国将来更大疆域的扩张做准备。
行省制也并非徐怀完全空想。
早在魏晋时期,中枢执掌尚书省、中书省或门下省的重臣出镇地方,会在地方设立行尚书省(台)等机构总揽一地军政事务。
隋朝初年甚至短暂的设立过淮南行台省。
徐怀计划将京东东路及京东西路大部置齐鲁行省,省治淄州临淄;将河东路改置河东行省,省治太原;将原陕西五路并置陕西行省,省治京兆府万年县(今西安);将河北路改置河北行省,新收复的燕州、蓟州等故地,也都并入河北行营管辖,治燕州府淅津县。
同时徐怀还计划将河洛、京西、京南行营辖区,与南阳、汝蔡等地合并一个大的河南行省,归司空府直辖,治南阳府泌阳县——而京荆路撤消之后,荆州及南蔡等州县,重归荆湖北路。
江淮、荆湖等地暂时不推行行省制,避免阻力太大。
不过,除了齐鲁行省所辖的京东东路及京东西部大部分地区受战争摧残极其严重,亟急一个强有力的行省机构推动地方生产恢复外,河北、河东以及陕西,还将同时承担后续主要的作战重任,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行省机制,统辖辖区的军事资源。
而汝蔡、南阳以及河洛、京西及京南地区,原本就是司空府的根基所在,合并设立一个大的河南行省,与新设立的河北、河东、齐鲁及陕西行省归由司空府直辖,在世人看来都是徐怀加强司空府集权、加快禅让进程的一个关键步骤而已。
行省依旧设立制置安抚使、转运使及提刑使分掌军事、民政及刑狱等事,看似跟旧制没有太大的区别,遇大事仍然需要三使会商,但行省三司可以依照律令自行决策地方事务,不需要请示中枢。
除了州县主政官员仍然由中枢直接任命、实期进行轮调外,其他官吏的选拔与任命以及调动,都可以由上级机构负责决定。
四大行省设立之后,主要军政官员的任命,不仅决定后续的战事安排,还将在一定程度决定帝国后续的权力格局。
目前韩时良率徐州行营主力在收复京东东路绝大部分城池之后,此时驻留在齐州、淄州休整,自然是齐鲁行省制置安抚使的最佳人选——徐怀也希望使韩时良率龙武军治理齐鲁行省以表示对他及韩氏的信任。
“时良虽年近六旬,但犹有统兵征战之能,愿为使相效开疆辟域之劳,而非碌碌无为徒居高位,”大帐之中,韩时良坐于徐怀的左首,声音沉郁的说道,“而时良效命司空府之初衷,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附骥尾而致千里也,请使相赐时良开辟疆土之荣名也……”
除了徐怀当年从朔州南返,在汴梁与韩时良匆匆见过一面,彼此留下不算太深的印象外,之后这些年哪怕是同为一殿之臣,却一直都没有机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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