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他要尽一切可能尽快平息事端,促成准备还严重不足的越军早日北上。
“呸!”潘成虎一口唾沫就朝陈子箫面门啐去,破口骂道,“恁这狗贼,从桐柏山便事事利用我等,爷爷今日倒要看看你怎么叫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陈子箫没有闪躲,抬手拿衣袖挡住唾沫,眼神往郭君判、潘成虎身后诸人脸上看过来,再次厉声说道:
“我乃岚州兵马都监司指挥使、草城寨巡检使陈子箫,与岚州石场监院吏卢雄,特奉枢密院都承旨知岚州事兼领岚州兵马都监郭仲熊郭郎君之令,来听尔等述说冤屈,亦令尔等申时之前即从黄龙坡驿散去、各归其部,倘若还敢聚众啸闹,刀兵即来,再无容情!”
待陈子箫说过场面话,卢雄给徐怀使眼色,示意先进去说话……
第二十八章 洪流难遏
“暗藏丁字号牢房中这人,乃是靖胜军前都虞侯岳海楼。”
卢雄走入室内坐下,忧心忡忡的说道,
“十六年前岳海楼还仅是靖胜军第六将麾下一员指挥使,蔡铤矫诏诛王孝成,在大多数军将都还犹豫观望之际,是岳海楼等人第一时间站出来奉旨行事。蔡铤正式执掌靖胜军都统制之后,也是大肆提拔这些军将;岳海楼也一步步从靖胜军都虞侯、都指挥使,直到出任副统制。在蔡铤正式总监西北诸军十年期间,岳海楼又助蔡铤收养军卒孤子编忠捷军,节制为蔡铤亲卫兵马,可以说是蔡铤在军中的第一腹心爱将。蔡铤调入中枢执掌枢密院,照惯例忠捷军的指挥权都要移交出去,岳海楼作为蔡铤嫡系腹心军将,照惯例也不再直接统兵,而调往环庆路都部署院任都部署副使。不过,岳海楼与环庆路经略使吴存浩不睦,去职归京重投蔡铤门下。他与蔡铤之子蔡元攸关系交好,去年初又护送蔡元攸出使燕国。蔡元攸刺探燕国虚实后即南返归朝,岳海楼则潜往大鲜卑山西麓察看赤扈人及西北诸蕃部的形势,非常不乐观……”
徐怀站在窗前,听及卢雄说及岳海昨天深夜带陈子箫、曾润、朱孝通闯进石场官舍的情形,眺望窗外院墙一簇茅草。
他并不怀疑岳海楼所言有假,王禀、卢雄已经见过郭仲熊,也从郭仲熊那里得到证实,岳海楼年初回到汴京,便将他这番探察具文密奏朝廷。而官家年初正式下旨令枢密院正式启动伐燕部署,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岳海楼这封密奏。
徐怀他在桐柏山时就担忧赤扈人势大难制,有朝一日取替契丹人还不满足,兵锋随时会往中原大地席卷而来,王禀、卢雄一度以为他杞人忧天。
岳海楼在大鲜卑山西麓所看到赤扈人及西北诸蕃部的形势,也是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他的担忧:在漠北草原崛起才三四十年的赤扈人,确实要远比以往越人所想象的更加强大啊。
徐怀走回到靠西墙的桌案前,将贴身收藏的大越诸边堪舆图铺开——当世大幅的纸绘地图不便贴身收藏,这幅堪舆图是柳琼儿花了好一番工夫绣于薄绢之上。
当世地理勘测制图非常的粗陋,但河套、阴山、燕山、大鲜卑山、漠北草原、漠南草原、贺兰山等主要地形及方位,还是能在这幅堪舆图上体现出来。
契丹人势力最盛时,控制的地域一度往西延伸到金山(阿尔泰山),地广万里,但其核心区,主要包括两块:
一是大鲜卑山以东以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为腹心的辽河平原,二是大越立朝之前,从中原夺取的燕云十六州,契丹人在此基础上,划定了西京大同府(西京道)、南京析津府(南京道)进行治理,境内蕃汉杂居。
而大鲜卑山以西、西京道(阴山)以北的广袤地域(蒙古高原),乃是契丹人控制有一百多年时间的西北诸蕃部地区。
赤扈人则是西北诸蕃部的一支,曾经是契丹人的附庸蕃族。
岳海楼看到契丹人曾经驰骋无敌的骑兵,在大鲜卑山西麓被赤扈人打得溃不成军,以致不得不利用他们两百年前在大鲜卑山西麓往外扩张前夕所修筑的边墙营砦构筑防御线,这不仅说明契丹人的主力兵力在与赤扈人的交锋中,已经彻底居于下风,同时也说明西北诸蕃部此时应该已经被赤扈人彻底整合,完成核心势力圈的塑造,也做好了往四周大举侵并的准备。
而契丹人从来都不以防御擅长,等他们在大鲜卑山仓促构筑的防线被赤扈人撕开,赤扈人十数万计的铁骑将像洪流一般,将契丹人在辽河流域的腹心地彻底吞没。
到时候赤扈人将彻底占领大鲜卑山两翼的广袤地域,彻底解除侧腋的威胁之后,其野心倘若还没有得到满足、释放,铁蹄必然悍然南下。
到时候燕云地区是落在契丹人残余势力手里更有利于抵挡赤扈人兵锋南下,还是说大越应趁机出兵夺取燕云地区,禁军精锐依托燕山、阴山等雄阔山脉构筑新的防线更为利?
不要说蔡铤、王庸戚等人在朝中已经做出选择,王禀此时使卢雄赶到黄龙坡驿,说明他这一刻认定后者对大越更为有利。
此时契丹人北部最为腹心的地域正受到赤扈人铁蹄的直接威胁,短时间内没有一卒一兵南调,眼下甚至可以说是从契丹人手里趁虚夺取燕云故地的最后良机。
说实话,要不是脑海里闪现那片段记记是那样的清晰无误,徐怀他此时都不会怀疑王禀、蔡铤、王庸戚的判断。
然而此时他却是越发肯定,大越积弊太深,或比契丹人更为不堪。
这么看来,就算契丹人日暮西山,在燕云等地的防御空虚,而大越集结十数万兵马伐燕,也只可能有两个结果:
要么就是被兵力更为弱小的契丹人打得大溃,并没能夺下燕云诸州;
要么就是将不多的禁军精锐拼光,才勉强夺下燕云诸州或部分地区,但也无法在赤扈人兵锋南向时,利用燕云诸州的雄奇山脉构筑有效的防御线。
然而他这个判断,主要是依据还没有发生的结果倒推出来,不要说郭仲熊、岳海楼他们不会相信,唐盘、徐心庵他们也没有办法相信啊。
从桐柏山到岚州,他们一路上是看到吏治存在极严重的问题,也无可否认从枢密院到禁厢军的操训、调动、指挥存在很多问题,但契丹人立国近二百年,种种积弊也是深重,要不然也不会叫赤扈人坐大。
现在也很明确契丹人无法从北线调一兵一卒增援过来,而大越则能从西北诸军抽调大批精锐战力进入岚州、代州,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
要没有那段明晰的记忆警醒,徐怀他自己都不相信大越这次伐燕会轻易受挫啊。
徐怀想了很久,确定他不可能借粮谷事去拖延伐燕进程,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跟卢雄说道:
“郭仲熊想要平息事端,总得诛杀三五粮吏给整件事一个明确的定论,总不能说囚卒无故啸闹。再一个,卢爷回去跟郭仲熊说郭、潘二人担忧事后会受清算,愿将功赎罪,带领五百囚卒随大军北上伐燕……”
“你确定也要北上?”卢雄疑惑的问道。
“……”
徐怀也有些茫然看向远山之上的流云舒卷。
他留在管涔山当然要安全得多,但翻天覆地的大变将至,他要是站在洪流不及的岸堤之上,真能抓住什么机会吗?
当然,这次随军北上伐燕,他们身在军中会有诸多不自由,也必然遇到很多难以预料的凶险,但只要伐燕兵马不被打歼灭战,徐怀相信短时间内他们所面临的还不会是九死一生之局。
徐怀点点头,跟卢雄说道:“嗯!一切都能顺利的话,也是我等大赚军功的机会——而我与徐心庵、唐盘此时也都有资格荐任都将,说不定回来后都正儿八经的能混个指挥使干干。”
当世厢军主要作为辅助兵种使用,但也有部分厢军维持日常操训以备守战,甚至还有机会直接升格编入禁军之列。
厢军编训、调用以及基层武官的任命,都掌握在州兵马都监司手里,虽然有一定的要求,但要比禁军将吏任命宽松得多。
伐燕在即,岚代等地的厢军有大举扩编的迫切需求,将乡兵升格为厢军,或将囚徒编为厢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甚至在伐燕前夕,将岚伐等地诸牢营囚徒都编为厢军从征,徐怀都不会感到有什么意外。
关键是他们想要介入进去,并有机会直接掌控一部兵马,能在伐燕战场有一定主动权,而非完全的随波逐流,眼下却是唯一的良机。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没有谁想节外生枝,搞出谁都无法收拾残局,将五百囚卒正式编为一部厢军,郭君判、潘成虎原本就有厢军正副指挥使的职衔,调整过来统领这部厢军,而徐怀、徐心庵、唐盘他们有在桐柏山的剿匪战绩,此时编入厢军担任低级武官,都是完全合乎规制的。
王孔、燕小乙、沈镇恶、朱承钧等人作为刺配囚徒,直接编入厢军是没有问题的,刺配囚徒从来都是禁厢军的主要兵源,他们还没有军功,不能直接任武官,这也没有什么问题。
徐怀、徐心庵现在要王孔他们将都将的位置让出来,王孔他们会有什么意见,下面的囚卒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不安!
第二十九章 凭风好借力
“我原本想着诸事谈妥之后,请二位哥哥‘畏罪自刭’,给整件事来个完美的尾声,但王相、卢爷以为伐燕在即,还是希望我们能摒弃前怨,共同为朝廷效命,却不知二位哥哥意下如何?”徐怀与卢雄、唐盘、徐心庵商量好诸多细节之后,便将郭君判、潘成虎二人请过来,非常有礼数的请他们坐下来说话。
听徐怀手执破锋刀喊“哥哥”,郭君判、潘成虎毛骨悚然,汗毛在这一刻都立了起来,毫不犹豫朝卢雄拱手说道:“我们愿为王相、卢爷驱使,为朝廷效命!”
与其失去利用价值后被“畏罪自刭”,眼下这个结果并不能算多坏。
再者说了,正式编入厢军,到时候随军北上伐燕,还将与其他禁厢军进行新的序列编排,他们有大把脱离徐怀控制的机会;甚至北上伐燕斩获战功,有机会迁转,到时候更不需要再看徐怀这杀胚的脸色行事。
问题是,陈子箫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们,而他们作为地位低下、不受待见的招安贼将,将来即便能脱离徐怀这杀胚的掌控,在将吏如林的大越军马之列,又哪里真会他们安身立命、不受排挤打压的位置?
还是说他们的宿命就是落草为寇?
郭君判、潘成虎也不知道将来会是如何,但眼下已没有半点抗拒配合的心思。
徐怀这时候才将代表郭仲熊、岳海楼而来的陈子箫请过来。
陈子箫对诸多安排当然更没有意见,然而这一切最终还需要郭仲熊首肯,并说服州判王高行、录事参军荀延年、司兵曹事岳庭道以及司理参军钱择瑞、厢军都指挥使葛槐等人都认可才行。
为了表示愿意平息事端的诚意,徐怀特意让卢雄、陈子箫携同周钦光以及事变时投宿黄龙坡驿、差点被囚卒残害的宁武县学官王志亮父女前往岢岚城复命。
……
……
黄龙坡驿距离岢岚城仅二十余里,来往甚是便捷,午后王禀便直接与卢雄从岢岚城赶过来;陈子箫却没有再出现。
“郭仲熊这么爽快,什么条件都答应了?”徐怀将王禀、卢雄迎接官厅,有些意外的问道。
虽说他几乎是掐着郭仲熊的底限开出这些条件,但也没有指望郭仲熊这么快就答应下来。
“胜捷军、忠武军四将兵马已经在开赴岚州的途中,其他兵马也将旬月将至,没有时间给郭仲熊讨价还价,”王禀骑马奔行二十余里,身子骨颠簸得厉害,这会儿坐下来喝温茶歇力,心有余悸的说道,“也是亏得王高行、钱择瑞、葛槐等人不愿附和,叫郭仲熊调不动禁军,要不然郭仲熊怕是不会吝啬雷霆手段。到时候哪怕事情闹再大,在伐燕战事结束之前,朝中都不大可能追究他的罪责;而倘若伐燕斩获大捷,他还能功过相抵——我们这次真是险之又险。”
“钱择瑞、葛槐等人当然不会附从,”徐怀越发能看透当朝色厉内荏的本质,对诸多结果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也不觉得郭仲熊会是杀伐果断的人物,轻松笑道,“大越立朝以来,防范将帅擅权都深入骨髓,郭仲熊到岚州上任才多久,他就算再心狠手辣,没有足够的威望,想擅权行事也难——这么说来,我们开出的条件,郭仲熊都满足了?”
“其他条件郭仲熊都答应下来,钱择瑞、王高行等人也不想事情搞得无法收场,唯一的条件就是要由王相公直接行文河东路经略司,请求将这五百囚卒编入厢军,郭仲熊仅答应副签。”
卢雄说道,
“已经发往路司的行文里,也不可能完全不提囚卒停聚之事,不过,一方面会将主要责任推到粮料院仓丞贪鄙盘剥之上,另一方面会言明虽然囚卒聚闹,都一切在州司的掌控之中。即便也不可避免出现少许人员伤亡,但在行文里也写清楚,几名妄动的囚卒已经是被州司处死。行文还提及郭、潘二人以及周钦光、袁惠道等人,也是看到囚卒啸闹形势有失控的迹象,不想事态失控,才不得已支持囚卒的诉求,请州府严惩贪鄙仓吏的。总之,就是尽最大限度的减轻郭君判、潘成虎、周钦光等人的罪责——而胜捷军、忠武军都已经开拔,经略司也不可能节外生枝,最多应会处以罚俸,不会断了他们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郭仲熊还是太圆滑,成不了大气候,”徐怀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这下子可就正式成为了王相您的腹心之人了——多多少少能叫郭君判、潘成虎、王孔他们心安下来!”
行招降、招抚手段,使流民、盗贼编入禁厢军卫戍边地,在当朝都是士臣建功立业的惯常手段——别人能做,王禀当然也能做。
而郭仲熊坚持要王禀来行文,无非是想在这五百囚卒身上彻底打上王禀的烙印,防范这些囚卒往后闹出什么不安分,他无需承担什么责任。
想到郭仲熊到这一刻还念着撇清责任,徐怀便觉得他实在缺少担当跟气度——相比较之下,王禀没有推辞,亲自行文经略司,实要比郭仲熊有担当得多。
“伐燕在即,黄龙坡驿作为岢岚衔接岚谷、宁武最为重要的一个节点,需要尽快恢复畅通,以确保人马及粮秣等物资源源不断的输往岚谷、宁武等地的边寨,”卢雄说道,“我陪王公这次过来,带有岚州兵马都监司的令函,先带五百囚卒移驻岚州石场!而郭仲熊与司理参军钱择瑞同时还签署一副令状,使石场牢营正式归由石场监院节制。郭仲熊、岳海楼还会私下遣人赶往经略司沟通,相信经略司的正式文函这两天就颁传下来——唯一的替死鬼就是岚州粮料院仓丞,郭仲熊单独具文备述其贪鄙、盘剥等罪……”
“王相已经拿到自己想拿的一切,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徐怀笑着问道。
“在他人的眼里,我也是那种不择手段,最终成功将石场相关事务都置于掌控之下的奸佞而已,还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王禀苦笑道。
“蔡铤遣人赶往桐柏山刺杀王相,却是毫无顾忌,因为他知道事情得成,史书只会记载王相遇匪而死,与他蔡铤无关。王相太顾惜羽毛,终究是斗不过蔡铤这些人的。而大变将至,王相还自缚手脚,何以兼济天下?”徐怀肃然说道,“就拿眼下这桩事来讲,岳海楼、郭仲熊以及岚州诸多将吏,他们是确信这一切皆是王相所谋,但他们从此之后是将王相当作奸佞看待呢,还是在王相你面前行事再也不敢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难不成王相真就甘愿困于小小石场之中,一味的忧国忧民,而没有实际的行动?”
虽然徐怀早就在他们跟前不再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这番虎狼之言,也是叫卢雄暗暗震惊。
王禀这辈子养成的心性,当然不可能是徐怀三言两语,就有枭雄一般的性情,但在当前的形势下,他又不得不承认徐怀说的这些话无法反驳,苦笑道:“我这辈子都快活到头了,却是不如你看得透彻。”
徐怀想要做很多事情,特别是将来收编桐柏山寇,离不开王禀的鼎力支持,这时候就要尽可能的说服他打破心里的种种顾忌跟自我束缚,说道:
“契丹人在其西京道云朔等地,防御是空虚,短时间内调不来援兵,但我大越兵马并非没有隐疾。王相穷究手段,也是为尽人事,为何要问心有愧?退一万步讲,即便伐燕战事能一切顺利,我大越也能据阴山、燕山建立防御线,但他日赤扈人兵锋如洪流南下,王相真的就能放心将大越社稷都交给蔡铤、王庸戚之流掌控,自己寄情山水?”
“好吧,好吧,你小小年纪,却是牙尖嘴厉得很,我说不过你,”王禀举手告降,说道,“你说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或者大变之局将至,我等当如何应谋……”
“欲谋其事,必掌权柄。”
徐怀说道,
“岳海楼、郭仲熊此时能够退让,一是伐燕在即,他们耽搁不起;同时也恰恰是伐燕在即,他们认为十数万禁厢军及乡兵都将云集岚州,此时便是任凭王相掌握石场诸事也难有什么作为。然而这恰恰是我们有作为的地方……”
“怎么说?”王禀问道。
“王相流贬唐州,无官无职,蔡铤却不惜冒险遣人刺杀,还不是忌惮官家心里念着王相?我不知道王相当初怎么就触怒官家,捞到一个不恭之罪流贬唐州,但王相要能主动找官家服个软,我想官家即便不会马上就宽怨王相,受制于朝堂的形势,更不可能立时召王相回京,但心里多半也会暗爽。而只要官家心里确实还念着王相,我们才能有作为,而不是稍稍放开手脚,谁能来训斥、约束我们!”
当世在防范官宦擅权可以说达到有史以来的一个极致。
大量的权力机构,既无定员也无专职,官职也严重的名不符实,很多重要权柄,都是依赖临时的差遣执掌。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权力随时可以收回,能防范权宦坐大,但说到弊端,其一就事权混乱。
这种格局,这时候却能给徐怀浑水摸鱼带来极大的便利。
伐燕战事将启,岚州沿恢河往北极可能是主攻方向,到时候这边也必然是将吏云集。
王禀所任岚州石场监当看似职浅位卑,但王禀身为前御史中丞,倘若诸多将吏又知道官家心里还念着王禀,就不可能真将他当作小小的监当官看待。
也唯有背靠这样的王禀,他们这一营看似微不足道的厢军,才有可能在混乱的战事的,获得最大限度的主动权,甚至可以不从乱命。
要不然,五百囚卒就算是编入厢军,又有什么资格跟郭仲熊、岳海楼这些人物玩?
更不要说战事开启之后,极有可能更为重要的蔡系重臣过来主持战局;蔡铤本人都有可能直接携旨抵达岚州督战!
而在五百囚卒内部,此时也唯有借助王禀才能形成一定的凝聚力。
郭君判、潘成虎、杜仲、孟老刀他们几个还心怀鬼胎且不去说了,王孔、燕小乙、沈镇恶、朱承钧、袁惠道、许忠等人,也要叫他们相信追随王禀,未来有飞黄腾达之时,也要叫他们相信,他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有王禀撑腰兜底。
要不然的话,随军出征正常的执行军令,他们会听从指挥行事,但真正要跟岳海楼、郭仲熊等蔡系将吏所下令的乱命对抗,他们心里就不会迟疑、犹豫?
进入战场之后,没有足够的心理支撑,可不是普通的胆大妄为就敢违拧军令的。
常言谓“凭风好借力,送我上青天”,哪怕王禀此时写一奏折,压根就不可能送到官家手里,极可能会在某个环节被扣下来,但徐怀还是需要王禀写这封奏折,还要叫路司及岚州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知道这事……
第三十章 有备而来
这就结束了?
郭君判、潘成虎忐忑不安地坐到王禀的下首,听王禀声音沙哑的说及行文路司请编囚卒入厢军,以及先行移驻岚州石场等事。
他们难以想象停聚啸闹昨日看上去还有如雷霆大作要掀起些波澜来,他们甚至做好禁军精锐过来围剿、逃往管涔山深处落草的心理准备。
现在这就结束了?
连一点雨星子都不落下来,这不是耍流氓吗?
当然,王禀说及伐燕之事将近,勉励他们为朝廷效力时,郭君判、潘成虎要比之前敷衍卢雄、徐怀诚恳得多,当下就双膝跪地,在堂前“啪啪啪”叩头,恨不得此时就能精忠报国,恨不得将一颗热血奔流的心,从胸膛里剖出来给王禀看。
徐怀看了郭、潘二人这般姿态,恨不得给他俩肥硕的屁股各一击平沙落雁脚:这两狗东西之前扭扭捏捏,万般不痛快,很显然是认为在王禀面前才能卖出好价钱。
周钦光既然有机会回岢岚,哪怕是扔掉厢军都将的差遣,也绝不愿再蹚到这浑水中来。袁惠道、许忠二人却没能离开。
郭仲熊等人高高在上,也没有人想到要将他们拉扯出去,那他们就还得作为五百囚卒的一员,前往岚州石场待命。
不过,在王禀面前,他们显然是少了许多忐忑。
王孔作为囚徒,编入厢军不能直接荐为武吏,但他刀枪功夫当世罕有人能及,又知军阵及统兵治军之事。
徐怀之前想王孔负责教习将卒刀枪、军阵冲杀之术,但让郑屠试探他的态度,王孔还是想着推脱这事。
王孔之前还是想着等啸闹平息后,他老实再挨两年苦役,便有机会归乡,实在不想蹚什么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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