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赛克的忧郁
陈剑秋说得话很客气,表情如水一般平静,可动作,却是具有攻击性的。
他的外套,是撩开的,露出了腰间的枪套,以及里面的左轮。
然而,那个中年人却一直盯着陈剑秋的脸看,仿佛一直看不够一般,眼神迷离。
陈剑秋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这是什么表情?讲道理,自己也没那么帅。至少没帅到能让一个中年老男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啊。
“你姓陈?”中年人开口了。
“是啊,怎么了?”陈剑秋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刚到美国不久?”中年人情绪开始逐渐激动起来。
“额,应该是吧。”陈剑秋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开始推算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错,不会错。”中年人的呼吸开始急促,低声喃喃道。
“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陈剑秋试图安抚一下中年人的情绪。
谁知两行热泪,突然从中年人的眼角流了出来,划过他的沧桑的脸庞,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全然不顾自己那件蓝色的干净绸服,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陈剑秋突然明白了。
上次他看到这个场景,是第一次遇见张大年的时候。
“少主!”
中年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哭腔中带着激动,让人无比动容。
他的头一个接着一个磕着,一个比一个重,纵然地面是泥,也被他的脑袋磕得“咚咚”作响。
陈剑秋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把中年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少主啊~”中年人仍止不住地哭泣,仿佛多少年来的委屈和悔恨,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陈剑秋也没有劝的意思,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铁骨铮铮。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中年人,等着中年人的情绪稍作缓和之后,看着他白了半边的头发,开口说道:“这些年,受委屈了吧。”
这句话是一句万能的话,虽然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姓甚名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有用。
中年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急忙用袖子擦干了自己的眼泪,低身对陈剑秋说道:“少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陈剑秋牵着马,跟在中年人的后面,来到了靠近港口的一座房子的门口。
这间房子,和周围的相比,要大很多,也要像样很多。
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华人互助会。
没有用英文标注。
中年人打开门,带着陈剑秋走了进去。
一楼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不过大多都是码头工人的打扮和模样,他们都在找门口的一个伙计,在领着什么东西。
看到中年人走了过来,也纷纷让开,对他行礼:
“阿公好!”
“黄叔好!”
中年人一言不发,带着陈剑秋穿过了人群,直接打开了里间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陈剑秋进来之后,中年人关上了门,转向了陈剑秋,又要拜,却被陈剑秋轻轻一扶,便再也拜不下去。
他只得抱拳拱手道:
“TPJ总制黄青云,拜见少主!”
陈剑秋点点头。
两人各自找了一张凳子坐下。
“你怎么在这里?”陈剑秋问道。
“说来话长。”满头银发的黄青云叹了一口气,“兵败之后,一路向南,我本是广东新宁人,原本打算回乡隐姓埋名,怎奈那些豪绅已经一把火烧了我的家,无奈只能流亡于海外。”
“英王死的惨啊。”黄青云长叹一口气,“都是我们这些人没本事。”
对于英王,陈剑秋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感情,因为他连关于他的记忆都没有。
所以,对于黄青云的戚然,他也只能以沉默回应。
“我来了这里之后,便开始隐姓埋名,改名黄阿七,只是那名字改的,但是口音改不得,便和一众同乡们在码头讨生活。”黄青云说道。
“在其他的地方收入不是更高点,为什么一定要在码头呢?”陈剑秋问道。
“不瞒少主,我在码头,只为了多个机会,看能不能收拢些TPJ前来逃难的旧部,他们多半改了名字,隐了姓氏,但切口多半不会改。”黄青云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
“而且,他们多半会有各种理由不留辫子。”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才来的美国?”陈剑秋突然想起来,问道。
提到这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黄青云,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此事异常地蹊跷!”
“怎么说?”陈剑秋来了兴趣。
“一年以前,我收到了消息,说那边的形势陡转之下,你和你老师的行踪泄露了,所以打算把少主您送到这里来。”
“可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你,只等到了你的师哥。”黄青云看向了陈剑秋,“对了,你今天见到你师哥没?他今天应该也在会馆的。”
陈剑秋摇了摇头。
他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因为记忆都是碎片,根本连不上。
“行了,不聊这个了。”陈剑秋打断了这个话题,他知道,再聊下去,说不定他的幻觉又会出现了。
“这个‘华人互助会’是你成立的?”他看了看这个办公室。
简陋,但是整洁。
“嗯,承蒙兄弟们看得起,都是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核心成员,是那些TPJ的老兵,还有他们的后代;其他的人,也有,但都必须遵守会规的约束。”黄青云从抽屉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摞花名册,递给了陈剑秋。
陈剑秋接过花名册,没有急于翻看,而是先放在了一边:
“黄叔,我有个事,先要跟你商量下。”
第二百五十八章 来自码头工会的挑衅
听见陈剑秋这么说,黄青云立马“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少主,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陈剑秋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也没那么简单。”
他看向了窗外。
旧金山的港口异常繁忙,不断有新的船只靠港,各种肤色的移民们从船上走下来。
他们拖着大包小包,眼中满怀着对这个新世界的期望。
“不久之后,这些船只上,将很难再看到华人了。”陈剑秋说道,“这个国家,将不再欢迎我们。”
黄青云愕然。
“少主,这里前两年确实受到了一些冲击,女人们不能来了,那些白人们攻击过唐人街。”黄青云顿了一下,“但是我们都顶住了。”
“但是他们现在合法了!国家层面的!”
陈剑秋的声音并不大,但给黄青云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一道惊雷。
虽然之前加州自己出台了一些对华人不利的法律,但从来没有来自联邦层面的声音,他和那些会馆的高层,都抱有一丝侥幸。
这将会掀起一场新的风暴。
“冲击,会越来越多,手段,也会越来越残忍。”陈剑秋说道。
“我会保护这些同胞。”黄青云咬紧了牙,“唐人街是安全的。”
“那唐人街外面的人怎么办?”陈剑秋凝视着黄青云,“唐人街根本容不下那么多华人。”
“我这一年,跨越了半个美国,看到了很多东西。”陈剑秋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仿佛在回忆什么。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印第安人的吗?”他看向了黄青云。
黄青云摇了摇头。
“他们会把印第安人统统赶到一个狭小的,贫瘠的区域里,只要超出了这条线,就格杀勿论。”
“在这片地区里,印第安人无法获得生存所需的足够资源,没有工作,没有发展,对白人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们的数量被严格控制着,只能在这一小片保留地里,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消亡。”
“他们也会这么对华人,加州政府迟早会把华人从城市里赶出去,将唐人街,转移到城郊,那里,将是华人的保留地。”
黄青云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少主,说的是对的。
陈剑秋站起了身,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桌子上的花名册,一边翻阅,一边说道,“但这本花名册上的名字,我却希望不止于此。”
“少主,你说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黄青云看着陈剑秋,目光坚定。
“嗯,首先……”陈剑秋刚准备说下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声,桌子的碰撞声。
陈剑秋脸色一变,打开了门,冲了出去。
黄青云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在外面的堂屋里,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跑了进来。
他们神色焦急,撞得桌子几零八落。
这几个人把年轻人抬到了中间的一张桌子上,其他的华工围了上来。
“大夫呢?大夫呢!”
“散开!散开!药!药!”
……
陈剑秋分开众人,挤了进来。
“挤什么挤?凑什么热闹?你特么能不能……额,黄叔。”
被拉开的华工看见挤进来一个不认识的牛仔,刚准备发火,却看见了他身后的黄青云,顿时自觉地让开了。
那个被抬到桌子上的年轻人头被打破了,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他的手臂无力地下垂着,不停地喘着粗气。
陈剑秋从怀里取出了特蕾莎给他准备的应急绷带和外伤药,开始对年轻人进行止血和包扎。
他的手法娴熟,年轻人的血很快止住了。
“替他的胳膊上夹板。”陈剑秋直起了身,对旁边刚刚赶来,看得目瞪口呆的大夫。
“何三水,到底怎么回事?”黄青云问旁边另一个码头工人打扮的年轻人。
何三水解开缠在腰上的白色汗巾,抹了一把脸,愤懑不平地说道:“码头工会的那个白皮浑蛋过来赶我们走,骂我们是‘工贼’,小六子就和他们动上了手。”
“你们不在工会里面吗?”陈剑秋看着他们。
何三水看了一眼陈剑秋,又看了一眼黄青云。
“这个是陈老板,自己人,以后看见他就和看见我一样。”黄青云环视了一下众人。
何三水这才说道:“那帮白皮根本不带我们玩意儿,他们认为我们是老板的帮凶,然后出了什么事情,就怪到我们的头上。”
“你们打不过他们吗?”黄青云上下打量着何三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他们有枪。”何三水低下了头。
“有枪怎么了?你爹当年跟着我打洋枪队的时候,对面就没枪吗?前几年那帮人冲进这里,被我们打退的时候,手里就没枪吗?”黄青云的额头青筋暴起,吼道。
何三水和周围几个年轻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陈剑秋拍了拍黄青云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着急发火。
“他们现在人在哪?”陈剑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