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赛克的忧郁
他看着木屋的天花板发着呆。
工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倒是自己,两边不讨好,天天受着这份窝囊气。
突然,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了。
哈尼夫从门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发愁呢?”哈尼夫笑嘻嘻地看着一脸颓丧的迈克。
“哈尼夫,我完蛋了,你们侦探社还收人吗?要不然我去投奔你得了。”迈克情绪低落地说道。
“要,要,迈克先生要过来,我当然欢迎。”哈尼夫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不过,你不用这么悲观。”
“哦?你有好的办法?”
见哈尼夫话中有话,迈克立刻坐直了身子。
“我的建议就是,鱼死网破,直接把石泉镇的煤矿给关了,让这些罢工的工人彻底失业!”哈尼夫正儿八经地说道。
迈克重新躺回了椅子里。
他现在有点相信莱利电报里所说哈尼夫给华工剃辫子的事情是真的了。
真是个“大聪明”。
这什么破主意嘛!
关了煤矿?
那煤矿的前期投资怎么办?董事会会同意?
如果可以这么做,那还要自己跑过来谈判做什么?
“怎么,关不了?那就卖,转手出去。”哈尼夫见迈克对自己的建议不以为然,紧接着提出了下一个计划。
迈克有些哭笑不得。
他坐在桌子前,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
“哈尼夫,你觉得有谁会来接手一个正在罢工中的煤矿呢?”
石泉镇的这座煤矿现在就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
在这节骨眼上,但凡会做一点生意,都不会选择拆资购买。
哈尼夫挠了挠自己的头:
“你要不试试呢,写报告不是你的强项吗?反正你也没在一线待过,你不是说你之前天天写报告吗?”
被揭了短的迈克再次沉默了。
“反正横竖都是被开除,提出一些合理化的建议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哈尼夫拍了拍迈克的肩膀。
一个星期以后,一份报告被送到了韦伯的办公室里。
标题为《关于出售石泉镇煤矿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韦伯看着这个标题,没来由地想笑。
迈克呀迈克,我派你去解决罢工问题,你居然劝我卖煤矿?!
那是不是我身上长了一块疮,那就要把肉割掉呢?
他的目光沿着正文扫了下去。
迈克在这篇报告的第一句话,赫然便是:
众所周知,如果一块皮肤上出现了很严重的脓疮,与其想方设法敷药,让它反反复复,还不如直接割掉,永绝后患……
韦伯把报告卷了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躺在了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同时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韦伯睁开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垃圾桶边,把迈克的那份报告重新从垃圾桶里捡了起来。
他得问问老总裁斯坦福的意见。
可正当韦伯琢磨着怎么向老斯坦福开头的时候,老人的管家却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外。
“老爷子有什么吩咐吗?”韦伯看着眼前这位极具气质的老管家,客气地问道。
管家的脸上,没有什么太过丰富的表情:
“老爷说,石泉镇的那个煤矿,能卖还是卖了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韦伯的嘴张得老大。
他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斯坦福先生早已不管公司里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打算劝他出售那个煤矿的?
等到韦伯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管家已经下楼了。
他急忙冲出自己的办公室,下楼赶上了戴上帽子准备出门的管家。
“额,老爷子有没有说为什么?”韦伯急切地问。
“那个煤矿让他想到自己的儿子,他不想再陷入回忆中了。”管家简短的回复了一下,随后便出门上了马。
管家说的是真的。
但他并没有告诉韦伯。
几天前,一个华人老板,出现在了斯坦福那栋别墅的门口。
第四百一十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陈剑秋并非无的放矢。
在来到斯坦福的豪宅前,哈尼夫已经把关于这位太平洋铁路公司创始人的全部资料,送到了他的手里。
这人终日沉浸于丧子之痛中,郁郁不能自拔。
根据哈尼夫的报告中描述,他常常胸闷气短,时不时会心口绞痛。
看样子,老头子离死不远了。
陈剑秋换了一件黑色的礼服,来到来了斯坦福的那间豪宅门口。
他叩了两下门。
管家开了门。
他上下打量了陈剑秋一眼,目光停在了他右手的一个小小的金属徽章上。
那是边境侦探社的徽章。
这个徽章在陈剑秋的手里出现了不到一秒钟,便被它的主人重新收回到了口袋里。
管家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
“进来吧。”
陈剑秋跟在管家的身后,进入到了豪宅,来到了斯坦福先生的书房前。
老人正坐在他宽大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只钢笔,在写着什么东西。
他不停地在纸上勾勾画画,但始终不甚满意,直到最后将桌子上的纸拿了起来,团成了纸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老人颓然地陷在了椅子里。
“老爷,医生来了。”管家站在房门口,毕恭毕敬地说道。
斯坦福缓缓地抬起了头。
几缕白色的头发散乱地覆盖在他的前额,让他看起来苍老而又憔悴。
斯坦福看见管家身旁的陈剑秋,脸上的肌肉先是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再找医生了,我的病我自己清楚。”
老人操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说他不治病,但是医心。”管家如是说。
“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牧师。”斯坦福又看了一眼陈剑秋。
作为一名新教徒,在他看来,只有宗教和牧师能够医治他的心灵。
管家并没有做声。
每个月都有牧师进入这间豪宅,可并没有见到他们中的哪一位,让斯坦福先生从悲伤中走出来。
“那你让他进来吧。”老人叹了一口气。
管家退了出去,只留下陈剑秋和斯坦福两个人在书房里。
陈剑秋看向了老人。
他看见老人的左手边,放着一个玻璃药瓶,里面放着一些白色的药片。
那是硝酸甘油片,由硝酸甘油稀释了之后,加上一些固体稀释剂而制成,可以缓解心绞痛的症状。
陈剑秋有些唏嘘。
如果他早一点能搞到这玩意儿,说不定亚当还能再活两年。
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散落着很多纸张,而桌子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被纸团塞满了。
“您在写遗嘱。”陈剑秋突然说道。
斯坦福脸颊的肌肉又猛然颤抖了一下。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白纸和垃圾桶里已经被团成了纸团的遗嘱。
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所以从去年开始,就在写遗嘱。
可他的唯一继承人已经先于他死去。
所以斯坦福自己也不知道这遗嘱该怎么写。
但是,他立遗嘱的事情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眼前的这个华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呢?
还没等斯坦福想明白,陈剑秋又开口了:
“您的儿子,小斯坦福,出生于1868年,那一年,是您和您的妻子结婚的第十八年……”
他开始缓缓地诉说着小斯坦福的生平,详细到仿佛他一直生活在他们的身边。
“他一岁那年,在母亲的怀里看着你钉下了象征太平洋铁路竣工的那枚黄金轨钉;他和你一起挂上了石泉镇煤矿的牌子……”
陈剑秋娓娓道来,带着老斯坦福回忆着小斯坦福的一生。
对于他来说,其实就是将哈尼夫提供给他的资料,用较为有感染力的方式讲出来。
至于哈尼夫为什么能弄到这么详细的资料,那就得问问斯坦福的那位老管家了。
然而,效果很好。
当一个人陷入一种情绪走不出来的时候,任何一个轻微的刺激,都容易将他带入进来。
斯坦福先生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懂得法语,在音乐和舞蹈上有着自己的天赋!他是那么的优秀和前景无量……”
“……然而,在他15岁的时候,去意大利旅行,却感染上了伤寒,从此一病不起……”
老人已经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陈剑秋知道,这么做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确实有点残忍。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停。
“……在那个阴霾的早晨,他再也没有醒过来,而前一天的晚上,他还对你说‘爸爸,我是不是再也没办法去巴黎了’……”
失去了辨别能力的斯坦福先生发出了一声悲嚎,犹如干涸的土地上扬起的灰尘。
“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魔鬼啊,你为什么不直接夺取我的生命?却要去伤害我的孩子!”
他的身体在起伏,早已流不出任何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