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赛克的忧郁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西装,里面套着一件平整的西装背心,和那个年代大多数的体面人一样,他的领口佩戴着一个领结,不过领结有点褶皱,也有点歪。
他的脸上已经有些皱纹,头发有点天然的卷。
不过,最让人映象深刻的,是还是他鼻子下那从浓密的胡须,厚厚一条,几乎将他整个上唇都覆盖了。
看着陈剑秋也看着他,中年人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他收起了笔记本,走了过来,在和陈剑秋隔着一个过道的座位上坐下了。
“嘿,你好,我的名字叫萨缪尔·兰亨·克莱门,是一个作家,很抱歉刚才很没有礼貌地打量你们。”中年人向陈剑秋打了一个招呼。
陈剑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中年人以为眼前的这两个不同肤色的人听不懂英语,于是尴尬地笑了笑。
可肖恩却开口说话了:“哇哦,您真的是作家么?我最崇拜的就是作家了,您很出名?”
中年更尴尬了。
“额,其实,还行吧,我的笔名您一定听说过,叫马克·吐温。”
肖恩继续眨巴眨巴着他的眼睛,不过陈剑秋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美国十九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美国批判现实主义的奠基人,曾经在密西西比和当过领航员,他的笔名就源自于早年的水手术语——水深三英尺。
陈剑秋把肖恩这个文盲的脑袋往一边拨开,微笑着对作家说道:“久仰大名,您的《苦行记》我看过,很不错。”
见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国人突然提到他的作品,马克·吐温显得有点兴奋,四十多岁的他其实已经非常出名,但他仍没想到一个中国人会看过他那本十年前的作品。
“哈,那本书是我二十多年前的经历,那时我和你们一样年轻,在西部闯荡过。”作家很开心,“我的表哥在内华达任职,我一路长途跋涉地去找他,也是那趟旅途中,我认识了好些个和你一样的华人,他们勤劳、质朴,但是……”
“但是什么?”陈剑秋平静地问道。
“但是随遇而安且麻木不仁。”马克·吐温耸了耸肩膀,“原谅我的直白,朋友。”
陈剑秋并没有生气,他知道,眼前的这位作家,说的可能都是实话。
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换了一个问题。
“您来这里是做什么?”
“啊?我吗?我只是想出来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灵感,我从到新墨西哥州逛一圈,然后回加州。”
作家对自己的行程和目的并没有讳言,他手摸向了自己的怀里:“抽雪茄么?先生?”
可突然前方突然传来的一声爆炸声吓了他一跳,他手中的雪茄掉在了地上。
火车缓缓地停下了。
几道枪声响起,随后有几个沙哑的声音从车外面传了进来。
“都TMD统统给我下来,打劫!”
第一百零三章 哟,打劫啊?
哟,打劫啊。
陈剑秋把头探出了车窗,想看看着这荒山野岭的到底是谁在从事抢火车这份有前途的职业。
火车恰好停在一个弯道上,两三个脸上遮着三角巾的人骑着马,吹着口哨,围住了火车头的驾驶室。
又是两声枪响,白烟冒起,几个人冲进了驾驶室。
一具尸体被从驾驶室里推了出来,摔在地上。
随后,十来匹马从火车的正前方冲了过来,马上的每个人手上,都有枪。
他们和驾驶室里走下来的人一起,正从车头开始,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往下面赶人。
第一个车厢的乘客高举着双手,从前门一个接着一个被逼了下来。有一个走得稍微慢了点,屁股上便挨了把门的劫匪一脚,扑倒在地上。
但随即他便被旁边的另一个人揪着衣服从地上拖了起来,扔到了火车边上。他的嘴摔破了,一脸的土。
“利索点,站到火车边上,脸朝里面,排成一排!”一个看起来是头领的人站在他们身后,他带着一个卷边的黄色牛仔帽,业务非常熟练。
这帮劫匪有十来号人,分工明确。
在第一个车厢里的人全部被赶下来之后,把门的那位冲了进去,开始在车厢里翻乘客们随身携带的行李。
乘客们面朝着车皮站成一排,双手高举,贴在车皮上,他们不敢乱动,因为背后有十来把枪指着他们。
黄色牛仔帽见车厢上的人排得整整齐齐,便把长枪扔给了自己的一个马仔,带着另一个手下,开始逐一搜起那些瑟瑟发抖的乘客们的口袋。
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矮子,手里拿着一个袋子,双手把袋子的口袋撑开,兜着从乘客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别TM抖了!”黄色牛仔帽正摸着一个眼镜的裤兜,谁知那眼镜吓得浑身跟筛糠一样,搜身的人怎么也摸不到他的裤兜口在哪里。
另一个劫匪很不客气地给他背后来了一拳。
有液体顺着眼镜的裤脚流到了地上,铁轨边的泥土湿了一片,而眼镜也很不争气地瘫软在地上。
黄色牛仔帽顿时发觉自己手上也湿漉漉的。
“晦气啊!”牛仔帽转过身,弯下腰,把双手往矮子的衣服上蹭了蹭,接着准备去搜下一个。
他却突然听见了一声笑声。
这声笑声从后面的车厢传来,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牛仔正趴在车窗上冲这边嬉皮笑脸地看着热闹。
黄色牛仔帽顿时脸上发烫,怒火中烧。
怎么可以有人这么不尊重自己的职业?不尊重自己的努力?
他从小在美墨边境长大,自幼家中贫困,遭人欺辱,靠替人放牛和小偷小摸为生;如果就这样下去,那他的一生多半和自己那个死于肠梗阻的爹一样。
直到那个叫埃尔南德斯的墨西哥人给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把破枪,于是他立志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和治安官斗,和印第安人相爱相杀,他独自带出了自己的队伍,如今终于在业内闯出一番名堂,他抢商铺、抢马车;他抢劫的技术在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戴明镇(Deming)到现在还张贴着他249美金的悬赏告示,迄今无人敢揭下。
正因为如此,他决定找一辆火车下手,闯出名堂,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可如今,这个牛仔,居然因为一泡尿而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这个新墨西哥州的“抢劫之神”。
他抬手对着那个窗户就是一枪。
“铛”的一声,子弹打到了车顶上,那个戴着帽子的头还在那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们三个跟我来,其他人,继续从一车厢往后搜。”黄色牛仔帽咬牙切齿,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怒气冲冲地向着陈剑秋所在的车厢而来。
此时陈剑秋的车厢里,大部分人都抱着头弯下了身子,更有人听见枪声直接趴在了地板上,熟练得让人心疼。
肖恩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雪茄,腆着脸问道:“大作家,这根雪茄你还抽么?”
马克吐温虽没有其他人那么不堪,还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僵住了。
他很紧张。
“您拿去吧,先生。”作家心不在焉地说道。
肖恩刚准备去兜里面掏火柴,手上的雪茄却被还在看向窗外的陈剑秋劈手夺下。
黑人瘪在了一边,敢怒不敢言。
陈剑秋没有看作家,而是直接把雪茄隔着过道和一脸不舍的黑人扔回给了他。
突然,一声枪响,子弹飞过窗外。
车厢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尖叫。
作家的身体也下意识地闪躲了下,他看向了中国人。
陈剑秋的身子和脑袋纹丝不动,他的手拖着下巴,只能看见他帽子下的侧脸。
这人是被吓傻了么?
陈剑秋起初只是想看个热闹,他看见黄牛仔帽恼羞成怒掏出了枪,正考虑要不要挪下。
可他目测了一下,那瞄准的方向歪得离谱,于是连挪的意思都没了。
他继续跟作家聊天:“对了,马克吐温先生,我们刚才说到哪来着?”
“我,我说来新墨西哥取点素材,还有……”作家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着车厢口的动静。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随后,声比人先到,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车厢入口传来:
“里面的人,都给我滚下来。”
那些蹲着的、趴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两个手高高举过头顶,排着队向着车厢入口的方向走去。
马克吐温也准备跟着下车。
可陈剑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冲着他往下压了压手。
作家犹豫了一下,最终屁股还是没有从列车的椅子上挪开。
等到最后一个人走了下去之后,下面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还有没有其他人!那个中国牛仔呢?快滚下来!”
车厢里面没有再下来一个人。
“砰!”
黄色牛仔帽冲着外面空放了一枪:“再不下来的人,格杀勿论!”
这一枪又吓得一个人尿了裤子,这回那人直接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黄色牛仔帽亲自带着两个手下冲上了上来,他一个帅气的转身出现在了车厢的门口,手中的左轮指向车厢里。
可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车厢里除了那个可恶的中国牛仔以外,还有七八个乘客。
最令他感到无法忍受的是,这七八个人,除了那个嘴唇上留着厚厚一撇胡子的卷毛绅士,竟然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
第一百零四章 枪手传?
“滚下来!”
黄色牛仔帽愤怒地吼道,他的枪口在发抖。
特蕾莎被吼声惊醒了,她睁开了眼睛,问旁边还在看报纸的丈夫:“亲爱的,怎么了?”
丹尼的视线都没有离开报纸:“抢劫,你继续睡吧。”
特蕾莎打量了一下门口的牛仔帽,翻了一个白眼,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衣服,继续闭上了眼睛。
霍尔姆斯手里拿着那本笔记,对着那张人皮地图,在和旁边的飞鸟在探讨着什么。
不就是抢劫么,这段时间,他过着的都是子弹在头上飞的日子,光绑架都被绑了好几回了,抢劫?那就抢呗,反正自己现在是团队的精神原始股东,身无分文。
飞鸟和肖恩则是一脸淡定,他们老大都没说什么呢。如果真的要做什么,陈剑秋会先动的,如果没有的话,那肯定是他已经成竹在胸了。
车厢的后面传来阵阵鼾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亚当身边的人举着双手下车了,他占据了整个椅子,睡得正香,枪声,吼声,跟他毛关系都没有。
而陈剑秋,正靠在窗户上,隔着肖恩在和马克吐温聊天。
“我以前也写过小说,不过当然跟您没法比,西部的题材我认为还是有点意思的,比如牛仔啊、枪手啊、抢火车什么的。”
作家听得一头包。
抢火车?那我现在不是在就地取材么?
“你看哦,我就拿抢火车来说,这些人显然没有提前做过研究和调查,上来就抢普通车厢,而不管后面的豪华车厢。”陈剑秋对着作家侃侃而谈,“你算上炸药和子弹的费用,枪支的损耗、马匹的饲料等等,本都不一定回得来。”
黄色牛仔帽蜡黄色的脸上血气上涌,泛起了红,他手中的枪指着陈剑秋不动,回头低声对身后的一个手下说道:“带其他人赶紧去后面的车厢看看。”
那人赶紧下了车,去招呼还在一车厢抢“穷鬼”的兄弟们。
随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陈剑秋身边那个鼓鼓的包上。
“牛仔,快把那个包交过来。”他试图抢回交流的主动权。
可陈剑秋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继续对着作家说道:
“这帮人围住车头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辆车并没有乘警,这就意味着,这辆车上的乘客,很多是有武器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进行缴械。不过他们运气好,第一节车厢那里并没有遇到反抗。”
黄色牛仔帽的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陈剑秋的话并没有停:“另外,做事情太过拖泥带水,抢劫的时候还能让被抢的人在枪口之下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这实在是不够专业。”
牛仔帽再也忍不住了,他扣动了自己手中左轮的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