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顾慎在一张图纸之前,久久困住,无法破解。
这并不是复杂的图纸,古文的运转轨迹,也并不艰难……他甚至卡在最擅长的解梦环节。
许久之后。
顾慎睁开双眼。
他揉了揉眉心,想要集中精力,重新专注。
便在此时——
倒坐在树上的千野大师开口了。
“这几日,你的心境似乎不再平静。”
守陵人看得很清楚。
顾慎有心事。
一年来的相处,她惊叹于顾慎的天赋,也惊叹于顾慎的“品质”,很少能见到一个天才,能够真正不闻不问身外之事,如此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古文修行当中。
须知。
阵纹拆解,古文学习,是一个无比枯燥的任务。
这其中没有乐趣可言。
就是记忆,感受,再记忆……永无止境的循环。
而顾慎每隔一段时间来到清冢,他必定超额完成预期的工作量,把那些图纸上的古文悟得无比透彻。
虽然对外宣称,顾慎是自己的弟子……
但守陵人知道,自己从未传授过他“占卜术”。
她这一生从未收过徒弟。
而教导古文的过程中,她时常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如果真收下了顾慎当做一位弟子,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老师……我……”
顾慎苦笑了一声。
持续了一年的心境,终于不再平静,生起了波澜。
他有些苦恼。
想要继续集中精力,却很难再回到先前“事半功倍”的绝佳状态之中。
天云之中,隐约有金光闪现。
那是占卜丝线在流淌。
“人非圣贤,孰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守陵人宽声安慰,缓缓说道:“很多时候,你可以选择当一个看客,可总有些事情……你必须亲身经历,生离死别,悲欢喜乐,只有亲自品尝,才能真正明白其中滋味。”
顾慎这几日心境不宁。
一是因为最后一盏灯座的原因……
二,是因为李氏家主的离世。
他和那位家主,只见过一面,可在对方逝世之后,心中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缕悲伤。
“占卜术最难的,就是卦算。”
千野大师忽然说了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
她指了指四季旷野之上的金色云层,“世人命运之线,只有一根,但千万人连绵成丝,便成了一整片云……这云,便是他们的命运。”
千万缕金线,交错纵横。
拨动一根,便会惊动其他无数。
“所以占卜术……只能看,而不能动。”千野大师笑了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拨动一根金线,或许亿万金线拼搭的整片云,都会改变。而即便是看到,便需要耗费天大的心力,比起消耗的那些精神,割去的那些肉,反而不算什么了。”
顾慎若有所思。
“有些人见了千面,他的金线不与你相关,再怎么拨动,也不会有所影响。”
“而有些人只见过一面,他的金线与你相依……他死,你当然悲。”
千野大师轻叹道:“那个小姑娘还没有走呢,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心的话,去看看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巨墙倾塌之时
陵园的风席卷枯叶。
围绕着崭新的墓碑缭绕。
墓碑上刻着“李氏第二十七任家主,李驱虎”。
李青穗披着孝袍,跪坐在墓碑之前,她擦拭着新旧两座墓碑,身后的那些随行者都已经散去……清冢是一个安静的地方,长老会的那些人留在了外面,把这最后的宁静留给了她。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
事实上。
她并没有什么想和父亲说的……她只是想要站在这里。
这里很安静。
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静。
只是……外面的世界之所以吵闹,并不是因为它们原本就吵闹。
有人的地方就会很吵闹。
李青穗静立在墓碑前两个小时之后,陵园外等候的长老会成员,有些失去耐心了。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那个女孩站在墓碑前究竟是在做什么。
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动作也不做。
比起落下的墓碑,那道背影更像是一块石碑。
“她在做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
“就只是这么站着……”
“要站到什么时候?”
陵园依旧安静。
但精神传讯里都是诸如此类的嘈杂声音。
按理来说,墓碑下葬之后,仪式已经结束,那些前来怀着敬意前来陵园相送的人们都已经离开……可是李氏是古老的五大家,有着完整而且严肃的礼节。
家主已死。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举行“过继”仪式,但家主钦定的继承者,李青穗就是新一任的“家主”。
她没有走。
长老会就不能走。
她一步不动,那些长老们就要等候在陵园外,一步也不能动。
又过了三十分钟。
二长老轻叹一声,缓缓走了过去,他神情柔和,宽声安慰道:“小姐……请节哀。”
那个站在墓碑前的女孩,缓缓抬起了头。
她平静直视着眼前的老人,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等候的长老会成员,全部听得见。
李青穗一字一句说道。
“叫我家主。”
眉须皆白的李氏二长老,神情依旧是不变的柔和,那双深邃的眼瞳中有复杂的意味流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更改了称呼:“家主,时候不早了,而且……”
他抬起头来。
天云低沉。
来的时候没有雨。
但此刻隐约有闷雷声音响起。
长野每逢冬季就是如此,多云多雨多雪。
“再待下去,恐怕就要下雨了。”
不到一秒。
李青穗说道:“我等的就是雨。”
这一番话,让二长老始料未及。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诸位愿意陪同在这,想必都很悲伤……”
李青穗抬眼瞥了眼天穹,回头望向诸位长老,平静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陪我一同淋淋雨吧。”
刻意选了今天这个日子,就是为了淋这场雨。
既然雨不来。
那么各位……便陪我一起等吧。
……
……
顾慎离开内陵的时候。
雨已经下了半个小时。
他登山小山的山顶,在雾气之中,远远地眺望,看见了一个浑身湿透但脊背挺直的小姑娘,以及一群被淋成落汤鸡的长老们。
这些人站在墓碑之前,保持着古怪的静穆。
这实在是一副很罕见的场景。
放到平日……很难想象,养尊处优的五大家长老,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面。
按理来说,葬礼早就应该结束了。
那些陪同而来的人们,已经尽数离开,留在这里的,应该都是李氏的核心骨干,以及长老会成员。
李青穗一直没有走……
她是故意要淋这场雨?
顾慎没有接近,他站在雾气中远远看着,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值得注意的细节……
这场葬礼,高叔似乎没有参加,至少顾慎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除此以外,雨中有一些人静立,直至此时,依旧神情肃穆,保持身体笔直。
但也有人不再维持最基本的礼节,站姿也好,仪态也好,都显得有些疲怠,不再紧绷。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李氏是相当注重“礼节”的古老宗族,这也是这些人留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的原因,李青穗不走,他们就不能走……可真正留在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对于“旧家主”的敬畏,以及对“新家主”的拥簇两部分组成。
病房里的那番谈话,就能看出。
有些长老,已是“图穷匕见”,不愿再忍耐。
在这件事情上,顾慎无法明白……既然已经忍了那么久,何必不再忍一忍?
他想到了李氏家主临死前的那句遗言。
【“那些急着跳出来的人……不过是……”
“蝇营狗苟之辈……”
“不妨想一想……他们凭什么敢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