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兰2020
只有格雷特,在树下的木屋边上,住了七天七夜。每天散步,冥想,和伊露妮女士说话,旁观麦琳瑟拉长老的弟子为她治疗。
眼看着她枯瘦的脸颊渐渐丰润起来,萎缩的肌肉,也像是做了填充术似的,一天比一天快速地饱满起来。
格雷特有些不放心,用B超扫了一遍又一遍,发现确实是肌肉,不是脂肪;
再请求伊露妮女士给了一滴血,奔去找法希姆长老让古树尝了尝,确定血液指标一切正常。和一个完全健康,可以挥舞月刃杀个七进七出的精灵,没有任何。
精灵在快速康复这方面,营养学和法术的积累,是真的超越了人类太多啊……
格雷特跟进跟出,做检查,做记录,每一样食物的类型、分量,每一个法阵的纹路和施法时间,全都精心记下,恨不得跟着做一遍实验。
而他每一次检查,每一次记录,伊露妮女士都笑眯眯地看着,让伸手就伸手,让卷裤腿就卷裤腿,要一滴血,就大方地伸出指头让他去戳。
等格雷特做完检查,就哼着歌儿,为他做饭,收集露水调制果汁,从树叶和草茎当中抽丝,为他缝制衣衫。
一天到晚,陀螺一样忙个不停,深邃的绿眼睛却是越来越亮。格雷特只有在专注研究的间隙,偶尔抬头的时候,才能看到她来不及掩藏的思念和哀愁。
格雷特不用问也知道,伊露妮像每一个母亲一样,盼望着孩子一直待在膝下,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每一天都能看到;
然而,她也像每一个母亲一样,知道孩子总有一天要展翅高飞,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去到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对此,格雷特也十分无奈。他终究不是伊露妮真正的儿子,他能做到的,只是在自己待在永聚岛的时候,尽量给原身的母亲,留下一段温暖的回忆……
第七天晚上,格雷特忙完了一切,靠在古树下进行当天的冥想。刚刚调整好状态,准备沉入冥想当中,头顶上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格雷特猛然抬头,只见那棵银色的古树疯狂一样挥动树枝,吊在上面的法努被转得像个大风车似的,声嘶力竭狂喊,几次都差点撞到树干上……
“放他下来!”
格雷特一惊,立刻双手按上古树,扬声高喊。古树毫无反应,仍然在奋力挥动树枝,格雷特一咬牙,转身抱住树干,额头用力抵在上面:
“别这样……别这样……平静下来……”
意识和古树联结的一瞬间,格雷特闷闷地哼了一声,牙齿咬得下唇鲜血迸流。意识海里,涌上一股焦辣辣,热浪,整个人像是站在火里一样……
不,不是他自己,而是古树……古树的每条根茎都插在火里,烈焰横冲直撞,顺着树干向上狂涌……
精灵们,你们又把永恒之井怎么了?!
第1269章 古树你这是恩将仇报!
格雷特陷入冥想中的时候,古树的动静,已然惊动了木屋里的众人。伊露妮·艾玛吉尔提着裙子就冲了出来:
“我来!”
这是她的任务!
这是她的职责!
沟通古树,安抚古树,她义不容辞!没理由让别人顶在前面,特别是,没理由让她的小格雷特,顶在前面!
“哎——”
和她相对而坐,正在为她检查的,麦琳瑟拉长老的弟子伸手拉了一把,没有拉住。
眼睁睁地看着裙裾在指尖飞逝,她从桌前长身而起,正要给自己拍一个加速法术,就看见一道银光飚了过去:
“别去!”
赛瑞拉直接冲过来,双臂搂住她腰间,直接往后拖……
银龙少女的力量那是多么大?哪怕是精灵形态,不是银龙形态,这么一抱、一勒,也坠得伊露妮一步都冲不动。
她也不敢使用法术强挣,唯恐伤了赛瑞拉。只能不停扭动着身体,小小声喊: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安抚古树!——小格雷特在那里!我要把他替下来!”
“您先别急!”赛瑞拉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抱得双脚离地。向后一跳,再向后一跳,转瞬就退回到小木屋边上:
“格雷特说他没事的!说他能顶住!——他说,像这样和古树一起冥想,对精神力增长很有好处的,让他先顶一波!他实在顶不住了,会喊您的!”
她语气急促,声音却是温柔。一口气说完,把伊露妮往小木屋里一塞,自己蹬蹬蹬又跑了出去。站到木屋边缘,伸长脖子,一只眼睛盯着屋里的动向,一只眼睛盯着格雷特——
格雷特仍然扑在树上,一动不动,沉浸在深深的冥想当中。身上的气息深沉而稳定,宏大而温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而且头顶上,那个荡来荡去惨叫的,整个人都被抽成绿色的家伙,已经越甩越慢,越惨叫越轻,渐渐停下来了……
伊露妮慢慢走出小屋。这一次,她的脚步慢了许多,也轻盈了许多。
抬头望向上方,只见法努惨兮兮地倒挂在那里,看到她也不敢大声惨叫,只有挤眉弄眼:
那个鼻青脸肿,全身上下破破烂烂,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层层交叠的样子,不用卖惨,就已经惨到了透顶。
双膝弯曲,双手交握在胸前,做出一副跪求的样子,头一上一下地不断点着。吊了七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头发干得像一把乱草。
伊露妮哪怕想到他就心头火起,看到这副残兵败将的样子,也觉得他有点可怜。沉吟一下,身边脚步轻轻,艾希·月歌已经凑了上来,小声道:
“要不要把他放下来?刚刚古树那么大动静,这万一把人砸在地上,真要出事的!”
她都已经变成了黑豹,准备冲上去撕藤蔓了!
这个法努确实可气,确实可恨,但是要让他去死一死,还是不符合格雷特的初衷——大概,也不符合伊露妮的初衷?
伊露妮迟疑了一下。本来,她也不想把法努一直吊下去:精灵族的生育率那么低,人口那么少,以法努犯的事,抽几天得了,真心罪不至死。
以她和古树长久的紧密联系,本来,把法努放下来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就像把他吊起来抽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但是方才,古树刚刚发了一次飚,是格雷特冲过去安抚、冲过去以精神力和古树联结。这会儿,她反而有点不敢去沟通古树了:
万一打扰了格雷特怎么办?
万一干扰了格雷特和古树的沟通,让格雷特的精神力受伤了怎么办?
稍微展开一点点精神力,感觉和古树之间,像是有一层隔膜似的。伊露妮僵在原地,缓缓仰起头,精神力大范围铺展出去,扫描四面八方:
王廷峰顶上,一片焦躁、痛苦的气息。远处的古树们,甚至最中间的世界树,都在不安地轻轻摇摆着,又被精灵们努力地安抚下来。
而所有摇曳着枝干、摆动着树身,竭力发泄着痛苦的古树当中,她面前这一棵,散发着格外安宁静谧的气息,仿佛已经融入了永恒的月光。
格雷特努力牵引着自然气息,牵引着翡翠之梦的力量,覆盖住面前的古树。意识海里的波动如同惊涛骇浪,几次都差点把他从冥想当中震出来:
哪怕只是感受到了一点点古树的痛苦,哪怕有整个翡翠之梦为他分担,他都觉得整个身体,整个意志,都在无尽的火焰当中,随时随地会被烧成灰烬!
见鬼了,格雷特心想,树木,或者树人,到底是怎么传导感知的?
树根底下被灼烧,它的智慧核心,到底是怎么感觉到的?
如果是人类,或者其他动物,他倒是可以给他们一记大麻醉术,或者一记局麻术,或者一记腰麻术——但是,树木,有神经这个东西吗?
不管了!
格雷特破罐子破摔。他从冥想核心中调出相关的知识,一股脑儿地给古树传了过去:
细胞……
神经……
信号通路……
【延缓痛苦】,或者说,【局麻术】、【腰麻术】当中,切断痛觉神经的那一部分……
“咱就是说,就是举个例子,能不能参考这个思路,把痛苦暂时阻隔一下?”
他默默地和古树沟通着:
“就尝试一下……尝试着暂时阻断这种痛苦,顶过这波再放开?如果担心感受不到危险的话,可以过一会儿放开一下,过一会儿再放开一下?”
古树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枝叶。格雷特继续说服它:
“或者,在一条树根上,一条最细的树根上,稍微尝试一下?没有用的话,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没多久,意识当中的痛苦,减轻了一丝,又减轻了一丝。格雷特额头抵在树干上,面向树身,嘴角轻轻地勾起了一丝微笑:
谢天谢地,好像有用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整片森林,整个王廷峰顶,一点一点地安静了下来。夜鸟归巢,被吵醒的精灵们返回原地。而格雷特直起腰杆,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嗷——终于搞完了,一直这样趴着,我的脖子——我的背——我的腰——”
“啪!”
一根树枝从树顶垂下,不是很温柔地,从他肩膀到腰杆碾了一遍。
“嗷——”
古树你这不是给我按摩!
你这是揍我啊!
恩将仇报的家伙!
格雷特还没惨叫完,脚步声杂沓,一小队精灵全速奔来。冲到伊露妮面前,止住脚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伊露妮·艾玛吉尔女士,长老会传信,两天后召开会议,商讨有关世界树和永恒之井的事情。请问,两天后您方便参加吗?”
格雷特瞬间探出了脑袋,眼神闪亮。
第1270章 你们想要给核反应堆加炭?这会炸的!
格雷特跟在伊露妮·艾玛吉尔身后,东张西望,走进会场。
所谓的“会场”,也就是一片特别大的树荫。格雷特在丰饶森林待了有大半年,对精灵族的习惯已经非常了解:
不到需要进行法术实验,或者上床睡觉什么的,他们都不会愿意钻进房子里去。草地上,树荫下,灌木丛边,随便哪儿哪儿都能坐:
反正自然宠爱他们,树木响应他们。别人往地下一坐,晴天野草扎人,雨天一屁股泥水,运气不好还有小虫子咬;
精灵们往哪里一坐,树藤自动变形成座椅框架,野草自动编织成草垫。小虫子什么的,就算挨近,肯定也不会咬人的。
——人均自然亲和满级。所以说,伊露妮留下的吊坠,要到10级才能激发出海图,也有一定道理:
不到一定等级,在永聚岛这种地方,日常衣食住行都不方便。哪怕没人歧视你,自己的日子,都比不上在肯特王国舒服,千里万里地跑过来图啥?
这棵古树,是格雷特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种。树干光溜溜的,几乎连树皮都看不到一寸,里面的树芯屈曲虬劲,凹凸盘旋,如同一条苍龙一样升腾向天际。
格雷特他们进来的时候,裸露在地面上的树根升起来一截,为他们拗出一排座位。伊露妮拍拍古树,道谢坐下,格雷特和赛瑞拉却是对望一眼,一人扯出一个漂浮碟:
还是漂浮碟坐得舒服!
再挂一个漂浮术,软软的,可以挪动、可以倚靠,比硬邦邦的、还带着灰尘的树根,坐起来舒服多了!
他们这一坐下,会场里十来号人,有三五个分出精力,回望一眼。立刻,一位身材高大、头戴银冠的中年精灵,大踏步走了过来:
“伊露妮你来了!——来,你来说一说,你安抚古树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最近三个月,古树的反应,是躁动得更加剧烈了,还是更安静了?”
“你这样问根本没意义!”另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精灵即刻反驳:
“封印在古树里的时候,长期冥想,对时间流逝会失去感觉的!——伊露妮,你就只要回答一下,三天之前那一次,古树的躁动是比之前剧烈了,还是比之前轻了?”
他们两个轮番发问,语速快得跟连珠炮似的,格雷特哪怕已经恒定了【通晓语言】,都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精灵族的发音相对柔和,里面有很多弹舌音,卷舌音,听起来有点儿类似鸟叫。幸好他还恒定了【巧言术】,自带输出翻译功能,否则,他都没法和精灵们聊天。
这两位精灵抓着伊露妮问,会场另一边,十来名精灵扎成一个圈子,头都不回一下。
内圈的三四人不断挥手,挥胳膊,召唤出一大片一大片的魔法符文、魔法架构、魔法光影,口沫横飞,吵得快要当场打起来;
外圈的七八人分成四组,分别站在内圈诸人身后,一人手里捧一个本子,不停地记录,记录,记录,偶尔轻声提醒。
那个场面,和格雷特在研究所里开组会,手下研究员讨论实验方案,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
格雷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伊露妮在两个精灵的逼问之下,眉头紧皱,已经开始磕磕绊绊地回忆:
“最近这段时间……古树的躁动,确实比以前多,而且更加强烈……具体多长时间?这个不确定,真的不确定,冥想当中,对时间完全没感觉……”
“我感觉我的精神力增长比较快,但是精神力的负担也比较大,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深入冥想……”
“三天前?三天那一次,不是我安抚的……”
“什么?”
“啥?”
一男一女两个精灵同时问。格雷特咳嗽一声,从漂浮碟上站起,缓步上前:
“三天前那一次,是我接手的。”
“你是谁?”
“你是哪个家族的?我没有见过你……”
“中阶?高阶?你的精神力,已经可以安抚古树了?”
“你什么时候在【翠绿之环】登记的?为什么哨兵会放任你接近古树、安抚古树?——伊露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