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蒙武低吼着,他脸上的狰狞表情让诸将惊惧,连忙拱手应诺。
见诸将一个个领命出去。
蒙武才一屁股坐了回去。
“楚军不出来,那我就逼出来,逼你们来支援项城。”
他喃喃着,目光忧虑的望着南方。
李信,如今应该到了颍水边了吧。
……
颍水西侧,距离寝丘数百里外的胡邑。
胡邑,古时胡国之地,亦是后世的汝阴县所在。自楚王在两百多年前灭掉胡国后,此地就成为楚国的商业都市和军事重镇,因胡邑濒临颍水,又南靠淮水,交通十分发达,所以战略位置很重要。
如今,这座古老的城邑上有烽烟升腾。
扛着简陋攻城梯的秦军如同黑色的蚂蚁般疯狂涌来,顺着胡邑的三面城墙往上攀爬。
最简单的蚁附战术,也是此刻最实用的攻城战术。
在上万秦军步卒的围攻下,这座有着两千守卒的古老城邑,在硬扛了整整一天后,终归也是沦陷了。
城头楚帜换秦旗。
大量的楚卒头颅被秦剑砍下来,堆积在城门口筑成京观,显示着秦人的赫赫凶威,也震慑着城中残存的楚人。
代表着“蒙武”将军的大纛开进了这座临水的城池。
一个校尉前来禀报:“将军,颍水上的桥梁已被撤离的楚人折断烧毁。不过我军已收缴到大小船只近百艘,足以搭建通往颍水东岸的浮桥,可供我大军渡河。只是……”
那校尉顿了一下,咬牙道:“只是胡邑囤积的军粮和辎重被楚人尽数焚烧,我军在此处难以获得补给。”
李信面无表情。
不用这校尉说,他也能看见城中那冲天而起的火焰和烟雾。
胡邑守军扛了整整一天,城中的楚将有足够的时间将府库粮仓尽数烧光,不给他李信留下一点存粮。
而秦军,从寝丘奔驰数百里至此,整整两万多人,人吃马嚼之下,耗粮巨大,若无补给,恐怕前路难行。
李信脸上闪过一抹煞气。
“既然府库没有,那就从城里的楚人手中强征,不管是贵族豪富,还是黔首庶民。只给他们留下活命的粮食,其余的尽数收缴。若有抵抗者……诛杀。”
“唯。”
校尉被那充斥了杀意的声音吓得一颤,忙俯首应诺,然后拱手退去。
李信则走到胡邑东侧的城墙上,默默看着城外那条南北走向的颍水。
胡邑被拿下,代表着他穿插敌后的战略取得初步成功。
李信这支奇兵可以通过颍水获得来自淮阳大营的补给支持,当然,想要做到这样,必须要位于颍水中段东侧不远处的钜阳楚将,不会派人在半道上截击秦军舟师。
不过这些对于李信来说不重要。
因为他不会在此处空等蒙武的舟师。
一来一回,耗时太多,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拿不下的。
而胡邑虽然被李信攻下,但一部分楚人已经渡过颍水上的桥梁逃到了东岸,还有一部分则驾着舟楫逃窜,这代表着逃跑的楚人会将他李信兵锋抵达颍水的消息四处扩散,甚至传到寿春的楚王案头。
所以李信必须抓紧时间,他要在那些楚人反应过来之前,在楚王调集军队向寿春靠拢勤王之前,迅速突破到楚都,以雷霆般的攻势吓破寿春城里的楚人之胆。
“我这两万多人,就算强征胡邑楚人的粮食补充军需,也支撑不了多久。蒙武那边等不及了,那就靠钜阳!”
李信低语着:“钜阳的楚将昭平,是昭氏族人。他通过君侯投向我秦国,如今就是用到他的时候了。钜阳大城,粮草众多,只要有昭平的支持,足以让我完成灭楚之战。”
……
钜阳。
曾做过楚国首都的钜阳,是一座大城,城中不仅兵卒众多,更囤积着楚军大量的粮秣辎重。是楚国自项城、平舆、新郪防线之后,第二道抵御秦军南下的堡垒。
如今,在钜阳的守将府邸中。
一个发丝斑白,年约五十的老将站在府中。
他腰板挺得笔直,正伸手拍着院中的一个青铜大鼎,砸了咂嘴,道:“好东西啊,要是再年轻个十岁,我定要举一举它。”
门外,一个年约四旬的楚将走进来。
见到项燕正拍着那青铜鼎嘀咕,楚将不由笑道:“上柱国,这可是昔日的周天子珍藏,世间难得的宝器啊。”
项燕怔了怔。
“周天子?”
楚将解释道:“这是当年庄王从周都洛阳带回来的东西。”
听到这话,项燕就明白了这鼎的来历。
约三百年前,在楚庄王这位雄主的带领下,楚国强盛无比,邲之战中大败天下霸主晋国。
楚军声威震于天下,饮马于黄河之畔,并观兵于周疆。
周天子慑于楚国威势,派王孙满慰劳陈兵于洛水的楚庄王。
楚庄王趁机问鼎之大小轻重,意欲移周室重宝九鼎于楚国,不过马上就被王孙满一句“统治天下在德不在鼎”给怼了回去。顺手留下了一个“问鼎中原”的典故。
楚庄王没得到周之九鼎,但不甘心的他还是从周天子处“获赐”了不少宝物,其中就有眼前这个天子赐鼎。
因为是得自周室,在楚人眼中,此鼎就代表着楚国的强盛和威武。
看到此鼎,就能想到昔日那强大到威震天下的楚国。
就算是周天子,也得在其面前低头。
所以当年楚国郢都被白起攻破,逃跑的楚王还是将这个鼎带在身边,一直跟随着迁徙,直到从钜阳迁都寿春时。
那时,周天子已经没了。
而曾经强大的楚国也只剩下半壁江山,楚王更是不断迁都东逃,以躲避秦人的兵锋。
这个鼎,让楚王一见,便心中难受。
昔日强大的楚国,已是一去不回。
所以,它被留在了钜阳,没有前往新的楚都。
明白了此鼎的来历,项燕轻轻一叹,拍着鼎身道:“庄王的时代虽然一去不返,但那秦国想要吞并天下,灭我楚国社稷,也绝不容易。昭平,看你神色,想来是有好消息传来吧。”
“上柱国明见,那李信派人来了。”
昭平微微一笑,说道:“秦军已攻破胡邑,搭建好了渡过颍水的浮桥。不过胡邑的守将在城破前烧毁了府库粮草,所以秦军现在粮秣缺乏,李信派人前来,正是让我为他提供粮草支持。”
听到这话,项燕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好个李信,让吾等给他提供粮草,然后再让他去打我楚国的都城?”
“既如此,你便回信给他。就说大王派了亲信来此城中监军,获得城中贵族的支持,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军权。你不好调动粮秣,光明正大的支持他了。让他李信带兵前来钜阳,你作为内应,可以为他打开钜阳城门。如此一来,钜阳城中粮秣辎重就全是他的。”
听到这话,昭平笑道:“上柱国好策。钜阳大城,若能一战而破,对他李信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而且这城中储存的粮秣亦是个诱鱼上钩的香饵,他定然会率军前来。嘿嘿嘿,如此一来,吾等在此聚集的三万大军,就可提前上场了。”
项燕笑了笑。
“毕竟是个年轻后生啊,不识人心险恶,也该老夫来教教他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钓鱼
颍水上原本架设的桥梁,被逃溃的楚人烧毁折断。
秦军就以缴获的船只为梁,上面搭着木板,做成了一个狭窄且简单的浮桥,供占据胡邑的两万余人过河。
李信麾下,车马较多。初次过河,显得颇为混乱,人叫马嘶,举目望去皆是乱糟糟一片,不时有马匹受惊掉落河中,亦或者是有人在混乱中从浮桥上踩落。
好在胡邑的楚军早已被歼灭,在周围没有敌人阻碍的情况下,这支秦军可以慢慢过河,花了接近两天的时间,李信麾下人马才渡完颍水。
李信留下五百人镇守胡邑。
在胡邑以西数十里外,还有李由的一曲步卒正押送着从平舆和寝丘府库中收缴的粮食辎重赶来,那点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或许在关键时候能顶些用处。
除了李由和胡邑的驻军外,李信所部在一路的攻城和野战中伤亡不少,如今渡到颍水东岸的实际人数只有两万一千人左右。他就要凭这两万余人,直冲楚都而去。
李信走过浮桥,站在东岸的一处小丘陵上,看着渡过颍水的秦军各部开始整编和统计人数。
就在今日清晨,他已经收到了来自钜阳的回信。
“昭平让我去钜阳?”
李信看向钜阳所在的东北方向,眉头直皱。
他需要军粮。
李信此番以战养战的想法本身没问题,秦军轻装突袭,靠着攻城破邑,从楚国各处城邑的府库中搬取粮食,补充军需。大军只携带数日军粮奔驰在前,李由带步卒押运夺取的粮秣辎重跟随在后,这种配置足以维持秦军很长一段时间的军粮供给。
但一路突袭而来,总会遇上几个狠角色。
镇守胡邑的楚将就是这样一个狠人。胡邑作为颍水边的重要城市,府库中囤积着大量的楚国军粮,远超之前的寝丘和平舆储存。但可惜胡邑守将眼见秦军必定破城,竟然心一狠,纵火烧了城中府库,将数万石积粮尽数烧成灰烬。
虽然李信事后从城中楚人的手里强征到一些粮食,但也只够这两万大军大半月的供给,这时间或许足够他突袭到寿春城下,但若是一战拿不下寿春。秦军止步于寿春城外,就会陷入军粮短缺的境地。
所以,李信需要新的军粮来源。
昭平的回信有些出乎李信预料,让李信陷入思索。
楚王亲信来到钜阳城监军,昭平在其监控下难以出城支援秦军。不过可以为李信打开钜阳城门,辅助秦军夺取钜阳城。一旦夺城成功,李信就不再缺少粮秣和补给,还能控制住钜阳这座楚国大城。
这说法乍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李信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平舆城外,那一夜的光景。
赵佗伏身在地上,向自己诉说着昌平君极有可能泄露他的奇袭计策,前路恐怕会有陷阱等待。
“赵佗……陷阱……”
李信闭上眼,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
他李信出身陇西李氏,世代将门,自小熟读兵书战策,又曾上战场厮杀历练。一路跟随着王翦灭赵、破燕,也算是身经数十战,其沙场征战的能力在秦国将军中算是位居前列,否则也不会被秦王政委任为二十万大军的统率。
李信此番伐楚之所以会选择奇袭寿春的策略,一来是秦国连战连胜,他李信心中充满了傲慢与自负的情绪,对于楚军并不放在眼中。二来则是李信擅长车骑,善于奇袭,这突袭之策也是他最拿手的战法。所以李信的奇袭策略虽然被蒙武驳斥,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相反他还有着很高的军事素养。
如今赵佗警示在前,李信虽然不太相信赵佗的“危言耸听”,但到了眼前的境况,心中还是不由考虑起这种可能性来。
在前方有可能出现陷阱的情况下,昭平突然改口,并邀约他率军袭击钜阳城,凭李信多年的战场经验,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君侯……昭平投向我秦国,就是君侯给出的情报,如果赵佗所说是真,君侯真的……”
李信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危险的感觉在他心中攀升。
“让信使回复昭平,我会在五日后奇袭钜阳,让他配合打开城门。”
李信喃喃着,但头颅却转向东南侧。
“不管钜阳是否是陷阱,我都不会去。我将趁机率军奔袭下蔡。我就不信下蔡的楚将也和胡邑一样,能狠心到将粮草烧绝。夺了下蔡粮草,我再强征那里楚人的家中存粮,如此又能支撑一段时间。”
“从下蔡处渡淮,便是寿春!”
“至于钜阳,就让他们好好等着吧。”
……
四天后,钜阳城。
项燕和昭平一起走上城头。
“昭平啊,这钜阳的地势可真不错,是个垂钓的好地方啊。”
项燕放眼四望,钜阳以东数里外,是一片广袤的密林,也是城中楚人采薪伐木的地方。钜阳以西十余里则是一条自北向南流淌的颍水。靠林依水,此城也算是块风水宝地。
昭平笑道:“上柱国说的是。吾等在那林中伏下万人,城中埋伏万人,再遣万人绕道。只等鱼儿上钩前来,上柱国一声令下,城中杀出万人,林中又杀出万人,那绕路的万人再从其后袭来,如此三面夹击,秦军必定大溃,尽数往西跑去。如此吾等便可一路追亡逐北,将那些秦人全赶进颍水里面去。”
项燕也笑道:“这只陇西游来的鱼儿确实出乎老夫的意料,若无那人提醒,恐怕老夫还真会被他的奇袭之策吓一跳。不过这鱼儿太天真了,给他露出一些香饵,他就傻乎乎的游过来咬钩,呵呵。”
就在两人谈笑间,就看到远处有几个骑兵扬尘而来。
“哦,是探查的游骑回来了。想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前来钜阳的秦军。”
昭平指着那纵马入城的骑兵笑了笑。
不过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听到那游骑带回来的消息后,变成了一道惊愕的叫声:“什么!路上没有发现秦军?三日前李信就率军往下蔡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