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围
张阳与张行成与岑文本在村口的临时府衙内坐下,一份份奏章放在眼前。
众多小吏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位尚书省左丞身上,只见他翻看奏章很是仔细,不过身上的气质很随和。
新晋的年轻臣子中,这位骊山县侯与岑文本的官职是最高的。
从年轻一辈来看,唐善识,长孙冲,高履行等人已完全跟不上这两位的脚步。
现在张阳与岑文本是宰相的左右手,其地位只在中书令赵国公,侍中房相,还有郑公三人之下。
郑公与房相都年事已高,陛下在这个时候任命的意味很明显,能够接任相位的就是张阳与岑文本两人。
一开始朝中还以为是杨师道,这两年杨师道做事也是勤勤恳恳,不过看能力与运筹帷幄,眼前两位左丞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张阳看完眼前的几份奏章,“支教用钱第一笔是五千贯,潼关,益州,范阳,清河等地开办官学十五处,共计三万贯?”
“县侯觉得合适吗?”
张行成手脚麻利地铺开一张中原地图,并且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地点。
“文本兄,具体用钱不该是这样的。”
岑文本不解道:“那县侯以为该如何?”
张阳拿起一份奏章低声道:“按照这份奏章所言,官学从地方选址到开办,兴办,招募夫子,潼关一地三处私塾用度需要六千贯?”
“且不说这个价格是否合适,如果从中贪墨又能得到几何?我们的银钱又如何能用到实处?”
见众人的脸色不好,这是大家商谈几天得出来的方略,当下就被县侯给驳斥成这般。
换谁都不会高兴。
岑文本笑道:“县侯所言极是。”
张阳又道:“不知文本兄有何高见?”
岑文本喝下一口热茶,又感觉暖和了不少,“兴办官学当该是朝中直属官吏安排,避免地方州府的盘剥才好。”
都说这位骊山县侯管钱极其苛刻,当年他任职度支郎时,众人就见识过其手段。
“文本兄说得在理,可以先由地方州府拿出银钱开办,开办账目交由朝中巡查御史核对后,再送入朝中,朝中将花销用度还给地方州府,这钱才能用得放心。”
大唐的朝堂结构粗糙,在精细化上还是有待提高,尤其是涉及钱粮调度上,往往会出现问题。
也亏得房相与赵国公们可以主持这么久。
张阳用一种朝中先赊账的方式,将其中贪墨的可能控制到最低,只是尽可能地规避风险而已。
众人的目光看向岑文本,等着这位中书左丞的话语。
只见他喝了一口茶水,沉默不语。
半晌,李泰与李治提着一锅茶叶蛋而来。
于是众人不再商讨而是吃起了茶叶蛋。
岑文本一边吃着不住点头,“骊山的茶叶蛋真是百吃不厌,难怪礼部人人都喜欢。”
李泰笑着没答话在一旁坐好,小声道:“姐夫,外面的银钱不太对?”
“如何不对?”
“有太多隋钱。”
世家发展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肯定有前朝的一部分,隋钱也都是当年隋朝时积累的下来的。
一般来说前朝的旧钱也可以用,但交给官府之后就要按照铜钱的成色来折算几成。
李治又道:“姐夫,还有不少书卷和货物呢。”
第八百一十五章 恭贺尚书左丞
临时府衙外,风雪依旧,府衙内茶叶蛋飘香,在处理世家遗产的问题上,众人表现出了最轻松的一面。
终于一锅茶叶蛋被十来个人吃完了。
张阳喝下一口茶水,放下茶杯。
与一群小吏坐在一起的高季辅问道:“依县侯所言,建设官学让地方州府自己来主持?”
岑文本笑道:“无妨,我们只是在此议论而已,各抒己见。”
在座的人纷纷开始议论。
张阳端坐着,笑道:“州府兴办多少官学,朝中按照人口来决定,一来可以确定人口数量,查问有多少隐户,鼓励贱籍还籍,做完这些再论官学开办。”
“慢着。”岑文本打断道:“县侯,地方州府与中枢难免有意见不合之处,如果令其开办官学,也该给予鼓励才是。”
眼前的众多文吏纷纷点头,看来是站在岑文本这边的人更多些。
张阳淡淡道:“让地方州府兴建官学是朝中的要求,他们不能不从,其次朝中用赊账的方式,让他们先从地方州府中调度银钱,如果建设完工账目无错,朝中再经过核查之后给予清账。”
“至于文本兄所言的激励,在下以为大可不必,兴建官学是民心所向,是群众所需,这不是地方州府的功绩,而是他们该做的事。”
“希望各位也能明白,官学所在不能受地方州府控制,而是直接由朝中统管,至于后续如何,可以介入地方官吏的风纪考评,地方治理本就影响他们升迁。”
计划从这位县侯的口中说出,大家都沉默了,这与一开始的规划不同。
县侯的意思是,兴办官学地方不做也得做,没有好处更要做。
别人为了让马儿跑起来,会给予草料。
而这位县侯为了让马跑,会给一鞭子。
没错就是一鞭子,马儿不得不跑,他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强硬,面对世家都不退让,也该强硬的。
高季辅觉得朝堂就需要这样的强硬,大唐强大了,何必委曲求全。
许敬宗,李义府等人都是出自这位县侯手中,其严苛……可见一斑。
见岑文本没有说话,在座的也不好吱声。
张阳又笑了,低声道:“之后的事情,交给文本兄去安排了。”
岑文本拱手道:“若中书省有了章程,下官还会与县侯商议的。”
“我相信文本兄的能力,说笑了。”
等这些官吏走出府衙,外面的风雪更大了。
今年的休沐注定忙碌,张阳与李泰,李治走入风雪中。
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地上的积雪早已淹没了马蹄。
原本装着银钱的马车也被风雪掩盖。
张阳伸手拨开一层积雪,伸手触碰到铜钱时的冰冷很刺骨。
几枚铜钱放在手中仔细看着,上面的印花就是前隋的五铢钱,品色很差。
李泰在冷风中哆嗦着,“当年诸侯割据世道混乱,前隋时期虽说社稷稳定了,更不要说当年两朝南北分立,朝代更迭,加以私铸严重,货币品名甚多,才会导致铜钱混乱。”
张阳叹道:“铜钱若失去了坊间的信任,人们会回归以物易物。”
李泰颔首道:“不想当年乱世,世家竟能积攒下如此财富,父皇初登基之后,家国贫瘠,父皇与母后更是紧衣缩食,可叹社稷危难之时,父皇隐忍度日,世家豪族藏富百万贯,可恨。”
闻言,李治也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
张阳从马车中拿出一袋铜钱,年份越久越老旧的铜钱也越加难以辨认了。
再朝着远处看去,岑文本带着人早已回了长安城,他们的身影淹没在风雪中。
从这驾马车走到另一驾,这里是一些字画与名贵的砚台毛笔。
张阳还发现了几幅王羲之的真迹。
李泰又道:“范阳一把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许多东西已找不到,这些也都是马周从火里抢出来的,至于田册与户册在赵国公手里。”
张阳放下手中的钱袋子,叹道:“文本兄啊,文本兄,害我不浅,账册五十万贯与铜钱的成色相差甚远,哪有五十万贯,太为难人了。”
说罢,还是让人将这些铜钱都送入新修的库房。
雪势越来越大了,张阳脚步匆匆回到了家中,此刻的家中很安静,还未走入家门,就听到了碗筷的动静。
风雪不断吹着,家门上黏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门槛已被积雪淹没,与地面的积雪连在一起,只有门缝还清晰可见,能够见到缝隙中温暖的灯火光。
张阳伸手正要推开门,门却开了。
小慧端着碗打开门,笑道:“师父,回来啦!”
“嗯,还有吃的吗?”
“有老师包了饺子。”
小慧连忙将师父迎进门。
弟弟妹妹,儿子女儿与熊大都在屋内。
李玥与两位婶婶坐在一旁正在缝补着衣服。
李丽质又从炉子的锅中捞出一碗饺子,捧着递上,“弟弟妹妹吃得多,只剩这些了。”
“足够了。”张阳接过碗筷一边吃着饺子,“在外面吃了茶叶蛋。”
屋内很安静,用了饭食弟弟妹妹便开始睡午觉。
炉子内的火焰忽明忽暗,窗户稍稍打开了一条缝,让炉子的烟可以飘到屋外。
屋内与屋外像是两个世界,外界是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得令人想睡。
张阳脱下了早已湿透的官靴,将双脚放在炉子边取暖,躺在躺椅上,听着李玥与两位婶婶的低声细语,睡意袭来,昏昏沉沉睡去。
贞观十二年的冬天,世家这座大山塌了,范阳的世家倒了。
其他几家胆寒皇帝的雷霆手段。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眼看着危机出现,眼看着范阳卢家毁于一炬。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荣华富贵。
世家早已烂到了根子。
危机意识是每个时代都必须存在的东西。
如果世家觉得他们的荣华富贵是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那么他们距离灭亡不远矣。
天地间冰雪初融的时候,暖阳第一次出现在蔚蓝的晴空中。
夫君很喜欢这蓝天,每每都是看不腻的。
天上没有云朵,就连风都是温暖的。
李玥抱着洗好的被褥出来,将它们挂在竹竿上晾晒,弟弟妹妹正在做着大扫除,整个家都弥漫着肥皂的香味。
只有张阳无所事事,手里拿着一卷书,这卷书乃韩非子的《外储说》一篇。
韩非子的原本早就毁于战乱中,这些都是后世抄录和编译的。
在世家的遗产中有很多书籍,甚至不少是孤本。
但这一次依旧没有发现当年张衡留下的《算罔论》的残卷。
算罔论是少有的在古时候辩证天地宇宙的书卷。
见不到《算罔论》的全卷,也无法一窥当年张衡对天地宇宙理解到了什么地步。
这位天文学家的造诣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许久后,张阳放下了书院,“我真是疯了。”
李玥好奇道:“怎么?”
“没什么,我有了一个想法,可现在又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诞。”
她笑道:“那就不要想了。”
将书卷整理好,李玥又道:“母后说今年的大朝会,各国使者都会去长安城,夫君是南诏王,问是否去朝贺。”
张阳枕在她的膝盖上,低声道:“不想去。”
见到夫君还有些任性的一面,她柔和地笑着,低声道:“那就不去了。”
风吹过的时候,华清池掀起一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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