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冬边
心脏被沉重的压力攥紧,不只是往日之镜消耗太多能量的原因。
收好往日之镜,解开设置好的封闭法术,向回走。被打晕的红脸会成员苏醒了,从小巷子里钻出,挥着武器冲了上来,又被原样丢回了巷子里。
搏泥街没有任何不同,泥泞的街道,稀少而蒙着脸,步伐飞快的路人,即使是白天也空的可怕。
涅塞感觉犹如沉在深深的海底一般,耳边声音统统都不真实,像是通过海螺发出。
他慢慢出了一口气。
欧德先生确实死了,被薇妮杀了。欧德先生确实是双面人,但迪克斯侦探的那一面确实存在。
对。
一直以来那些细小的怪异部分,没能解释的部分,陨天的流星般一个一个的掠过脑海。
薇妮没有否认欧德先生是她的老板,她也没有承认过。
他们本就认识,再加上那些捕风捉影的语境,他当然以为她默认了。
现在想来则有许多疑点。
安梅赛斯说过薇妮是欧德的得力助手,但这也完全可能他们的地位相当,“助手”只是对于飞波会管理上的描述。
他亲眼所见,薇妮的确在这件事上在帮助飞波会打击红脸会的成员。
另一个证据则更为有力:
欧德先生是和矿工一样的“九”,薇妮为什么是“七”?
往日之镜中的内容告诉了他答案:
薇妮实际上是安梅赛斯的直系下属,薇妮口中的“老板”实则是安梅赛斯。
“我想换个老板。”薇妮这么说过。
她认为不应该杀欧德先生,她对飞波会老板的工作表示敬意,这都是真的。她不想再接安梅赛斯的活儿,也是事实。
安梅赛斯和他的会面中也没有撒谎,他可以确定。
涅塞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他们对他如此真挚,当他们谈起那些事实时,其中的坦白,请求,善意无法掩饰。
就在这些真话中,实则深藏了傲慢的忽略,无意的误导,因为羞愧导致的按下不谈。真实组成了谎言。
一切都是因为那不可语的合约?
“变质”。
他想起这个他们反复提及的词。
“观察事实只是研究的第一步嘛。”恶魔老师一定会这么习以为常地说。
如果他早点答应薇妮的请求,是否会更好?
涅塞向破灭教的教堂走去。
教堂通体纯黑,很小,满是腐烂味道——来源是胡乱摆在供桌上的几段残肢。伊佛灭的雕像明显被添加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显得怪里怪气而傻乎乎的。
在出示了裂实之击后,唯一的祭司匍匐在地,对他的计划要求表示完全配合。
“需要足够多的人,从早上就开始聚集吧。”涅塞对他说。
“恐怕有点困难……”破灭祭司嗫嚅道。
“管家安戈罗会盛大出场的。用这一点去吸引看热闹的人群。飞波会的成员想必会全部到场。还有,安梅赛斯也会来。”
“院长?……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是交换的条件之一。
变复之心的完成之时不能判断,涅塞因此邀请了他出席和安戈罗商量好,召唤伊佛灭降世的仪式。初衷仅仅是为了招揽更多人到场而已。
傍晚时分的时候,涅塞到达了“切片”澡堂。
他泡在发白的水里,默默等待矿工们。
尽管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心中浮起薇妮突然出现在身边,言笑晏晏的想象。
他应该对她说什么?
澡堂逐渐变得人声鼎沸,一些耐热的肥皂鱼从四个黄铜水龙头中被吐了出来,肥皂鱼上施加了吸附的法术,亲昵地粘在大家的手臂上。
涅塞活动起来,以不引起注意的方式靠近扎堆在一起的几个矿工。
矿工很好辨认——神态完全是下瑟莫兰的东区人,手背上却有可以通行上瑟莫兰的特殊标志,脸上或多或少沾着点花花绿绿的结晶粉末。
“下三眼又有一段坑道垮了。这次死的是达瑞西兄弟。”一个矿工刚滑入洗澡池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又来?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快热火朝天地嚷嚷起来。
“最近的矿洞垮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涅塞一边留神细听,一边抓住人堆边缘一个较为瘦小的矿工,小声问。
“以前没有这种事。”瘦小的矿工茫然道。
矿工全是合约者。不能直接提到合约。安梅赛斯对于矿洞的垮塌和孤儿院的惨剧全无解释,现在想来这点越来越可疑。
涅塞看着瘦小矿工皱巴巴的脸。“安梅赛斯怎么对你们说的?”
矿工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瞟了一眼旁边。
有人住了嘴,一道漫不经心地目光射了过来。
涅塞用余光看回去,只见一个白胖的矿工靠着池壁,两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池沿,像四个平放的白萝卜。
更多矿工注意到了这一点,人群安静下来。
他们都转头看向涅塞。
“学院里这届的格斗冠军啊。”白胖的矿工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矿工们让出一个口子,涅塞在水中向前移动。
一只手按在他头上,随后更多的手按在他头上,把他按进满是肥皂鱼的澡堂水里。
他在水中猛击了几个肚子。浮了上来。
“一定要这样开始吗?”
“你是今年的新生吧?”白胖矿工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该熟悉熟悉这里的打招呼方式。”
“我很熟悉,只是不想用。多说一句的话,我会把你四肢折断,塞进水管里。”
“掌握的不错。”白胖矿工哈哈大笑。
几乎是瞬间,他的笑容像掉入岩浆的冰块消失不见。
一道旋涡包围了他们。水从旋涡的中心消失,形成了一道障壁。其他的矿工站在周围。
澡堂中的人似乎对此毫不惊奇,嘈杂的交谈声只断了一秒便恢复正常。
涅塞站在滑腻腻的池底,盯着对面的人。瑟莫兰中每个人都是施术者。矿工们也不例外。他们都是元素领域的法师。
第329章 死有余辜
“他刚才向我打听矿难的消息。”瘦小的矿工冒出丑陋的头。
“还是因为我提到了安梅赛斯?”涅塞冷冷道。
几乎所有人的神色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我劝你小心一点,最好别再提院长的名字。”白胖矿工拨拉掉吸附在大臂下方的一串肥皂鱼,和旁边的一个高大健壮的矿工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事实上正准备向你们提供帮助。如果我们非要卸掉几条胳膊才能完成这一点的话,我也不介意。”
“帮助?”
白胖矿工皱起眉,黄褐色眉毛下的小眼睛飞快地转了转。
“你们不希望矿难继续发生吧。”
“你在威胁我们?”侧面那高大的矿工阴沉着脸。
能量视野可见他手上围绕着一团深褐色小型沙暴样的东西,和大多数矿工一样,他是土系元素法师。
涅塞挥了挥手,围绕他们的水障壁有如被融化的糖浆,平平的被放了下来。
肥皂鱼突然排列整齐,呈放射状围着说话的矿工。
高大的矿工摆出了戒备的架势,脸色更加阴沉。白胖矿工的脸更白了。
“什么意思?”
他的瞳孔缩的极小,“矿难是你搞的。”
“我只是个新生。”涅塞说,“你觉得呢?你为什么听到安梅赛斯的名字就叫我过来,你自己明白。”
白胖矿工沉默不语。
“别听他胡说八道!”瘦小的矿工急叫道。
一朵水花带着几条鱼拍在他脸上,猴子样的矿工嚷嚷起来。
“不要吵。”白胖矿工紧皱眉头。
他看向涅塞。眼神犹疑。
“我凭什么相信你?院长向我们保证……”
“就是因为他曾经保证。”涅塞干脆地重复,“你觉得呢。”
可以再加上两句煽动性的话,但他没有。如果对方足够疑神疑鬼,反而会起反效果。
这样就够了。
气氛突变——白胖矿工忽然咧嘴一笑。
“不管怎样,我们可以先交个朋友。”
他换上了一种对着久未谋面的亲侄子的亲密语气。“呐。先交个朋友。”
他一下子变得絮絮叨叨,健谈起来——向大家展示人的性格理应如此变化多端——伸出一只白胖的手:
“我叫迪利帝。朋友。这位格斗冠军。我该怎么称呼你?”
“维莱德。”涅塞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
……
“你去洗澡了?闻着像只羊羔。”
稀巴烂之腚的吧台,昏黄烛光后面的波挪多泽皱起鼻子——炸弹教授很少洗澡,这是因为他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在洗澡池中保护自己,去掉了腰上掖着的药水和炸弹之后,他和一只干瘪的树人没两样。
涅塞把装有三十个金币的钱袋丢给他,准备忽略他上楼去。
他很累。即使不累,也不想敷衍波挪多泽,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呆在上瑟莫兰的浆液学院中,非要杵在这破破烂烂的酒馆里。
“等等!”炸弹教授笑容满面地叫住他。
咚咚咚。
单脚跳的声音。楼梯下面钻出个小东西,飞快地抓住涅塞袍子。
“是你。”
涅塞低下头,正好和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对视。
是早上见过的小男孩,他的腿和胳膊已经打上了浸着药液的绷带——绷带的样式和药液的气味都很熟悉。
他穿着一身新衣服。
涅塞怀疑地看向波挪多泽。
“看什么?你没完全治好他。”波挪多泽兴奋地搓着金币——金光闪闪的表面很快变得油乎乎。“上次洗菜工被你们打跑了。正好有个送上门,房间现在又空的可以。”
“我有事情要跟你讲。”小男孩紧紧揪住涅塞袍子。
“好。”
他让小男孩跟他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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