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九徒
他罢了罢手,拿出了一副茶具,给我倒上一杯热气腾腾茶。
茶香四溢而散。
沁入心脾的舒爽而淡然。
老司理说道:“老夫久居深山,每日饮茶下棋,倒也惬意,独独少了对酌博弈之人,甚为孤寂。我总是在想,终有一日,那位可坐对面与我共饮之人,一定会到来。为此,老夫每次上山,都准备了两套茶具,今天终于派上用场喽。”
我回道:“抱歉!来晚了!”
老司理摇了摇头:“非也!恰当其时!今日早晨,老夫上山之前,无聊起了一卦,卦爻显泽中无水、水潜泽下,池涸而鱼虾露,实乃险恶万重无处遁逃之兆。”
“老夫生平从不起卦,此乃第一次,见到卦象结果,心中虽甚为懊恼,但不以为意,自觉人生之命运万千,岂是《周易》六十四项排列组合所能决定的?可未想到,卦爻之准、应验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呐。”
“唯独可惜,老夫多日来研究此残局,始终未能悟其解局之奥妙,生平之大憾事也。”
讲到这里。
老司理神色变得凄凉而落寞。
我说道:“为了却你的遗憾,我可以陪你下一局。”
老司理闻言,目光顿时一亮,老脸欣喜:“好!待我重新摆好棋局。”
他在重新摆棋局。
一副残局。
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那场景。
一种很久不见老朋友寒暄下棋的错觉。
老司理冲我抱了抱拳:“请小苏先研究一下棋路。”
我回道:“不用。”
老司理闻言,笑着说道:“也行,老夫黑子,承让先行一步。”
讲完之后。
他手中捏着一枚棋子,凝神静气、思虑再三,小心翼翼地落下了子,尔后,眼睛慈祥地看向我,示意我可以开始解局了。
我闭上了眼睛,手从棋筒里抓了一大把白子,哗啦啦全撒在了棋盘上面。
大珠小珠落玉盘!
几乎将原来的棋局全部给覆盖!
老司理见状,彻底愣住了。
我说道:“教授,当白子按黑子设置好的残局规则走之时,无论白子用什么手段,都是必死之局。破此棋局,唯有一法,不入局!”
老司理闻言,哈哈大笑。
笑声很大。
震得林间休憩鸟儿惊悸而飞。
半晌之后。
老司理感叹了一声。
“犹记当年邙山望江楼,老夫看着窗外的沧浪之水,曾吟赵孟蠲傲骄洹莆砣笳艋蛔ⅲㄌ紊鸫竺骱∷赵嵝牙戏蚴泻罅骄湮崩慈就粒┞城逵牍隆!�
“你还告诫老夫,无论再奔腾喧闹的河水,不过只是一时的欢腾而已,天地之间只需一场清白的飞雪,便可将其彻底冻住。今日从天空飞奔而下的白子,多像一场洁白的飞雪,将老夫苦心孤诣棋局彻底给冰封瓦解!”
我冷冷地看着他。
老司理将已经凉了的茶倒了出来,重新倒上了新茶,神情夹杂着落寞、歉意、绝望。
“茶已经凉了,该换一杯了,请!”
我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会担心茶里面有东西吗?
有过这种担心。
但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我,一位大势已去、龟缩深山的潜逃者,在我登顶山上那一刻,他的心气已然彻底丧失,一匹没有牙齿、四肢敲断、行将末路的老虎,甚至连狗都不如,他没力气咬我。
他敢倒。
我就敢喝。
老司理看着我:“小苏,什么味道?”
我回道:“甜!”
老司理微微颌首:“同样为徽州炒茶,当年老夫在金大请小苏喝,你说苦,现在却说甜。小苏,你已经不是闯金陵窜货场的那位小伙子了。”
讲完之后。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同样一饮而尽。
我回道:“你也不是当年那位假意行灵官拜退礼的教授。”
老司理长吁了一口气,神情凄然,音调似乎苍老了十岁,嗓子略带沙哑。
“今日除下棋、喝茶之外,老夫还有一副字,一直珍藏在盒子里,作为送你的随手礼。我虽然每日带着它上山,但本以为它会永远送不出去,老夫真的小看小苏了。”
“哎……老喽,这个世界不属于我喽。”
我瞅了瞅石桌下面。
一个檀木做成的木字画筒。
里面字画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看来他早有预感,我一定会找到他,每天上山,茶、棋、字都随身携带,等待的就是今天终审判决的一刻。
我回道:“却之不恭。”
此时。
天空突然一声霹雳。
银蛇飞舞。
大雨毫无预设地倾盆而下!
老司理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背对着我,眼睛望着山涧,闭上了双眼,任暴雨浇身,脚开始微微地抖动,手有节律地一拍一拍大腿,开始陶醉地哼唱起来。
“……想关某威震华夷英雄汉,忆往昔百战沙场勇无边,试锋芒虎牢关前战吕布 走单骑刀斩六将过五关……”
银发湿透。
唱腔悲凉。
《走麦城》唱词!
老司理今天已逃无可逃!
我从石凳上缓缓起身,水雾入心喉,雨侵润双眼,但心绪无比平静,目光愈发萧杀。
该了结了!
第1016章 落幕
正当我准备动手的时候。
突然见到老司理的身体颤颤巍巍,似乎正在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原本苍凉但有韵味的京剧嗓音,变得更加嘶哑,慢慢的竟然开始唱不出来了,只剩下嘴巴在一张一合。
他的鼻腔、嘴巴、眼睛、耳朵开始往外溢出大量的血。
血与雨水交杂。
从头部淌下,滑过中山装,淌过裤子,开始流落在地上。
地面的血水四散晕开。
如同一副美丽的泼墨画。
他选择了自了!!!
刚才我喝了一口茶。
他也喝了一口茶。
但他在喝茶的时候,将之前茶杯里的茶汤给倒了,转过身去,用旁边的水清了一下茶杯,再从茶壶里倒出新茶汤来喝,喝完之后,他说话的声音顿时像老了十岁一样。
毫无疑问。
东西就在他转身清杯子的时候故意放的!
这选择让我诧异无比。
老司理是罪恶之身,但他是一代枭雄,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了结自己,维护最后的尊严!
我站着没动,任凭雨水浇身,冷冷地瞅着眼前这副超出预设之外的场景。
一曲《走麦城》!
老司理借喻自己为陷入绝境的关二爷,为自己高歌送葬!
抛去身份不正,他是符合这曲子的。
在相柳,老司理在海老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二爷!
几十年的古玩江湖摸爬滚打,设局破局所向披靡,很二爷!
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杀颜良诛文丑不费吹灰力,屠秦琪戮蔡阳只在反掌间,单刀会东吴千军心惊胆战,淹七军北魏万马魂魄归天……”
回头一看。
夏禧来了!
他浑身被雨浇得湿透,身上、鞋子上全是泥。
显然是从外地匆匆忙忙赶过来。
这也很夏禧!
以他的智商,无论我怎么隐瞒自己的目的,夏禧是有能力发现破绽的,他赶过来是预料之内的结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这确实有点太快了!
这也是我之前虽然发现了种种疑点,但一直强忍着让老司理这颗肿瘤继续存在的原因,更是我一接到三黑子打来的电话,疯了一样往甘孜奔袭的原因,因为我必须要抢在夏禧的前面。
夏禧神情无比痛苦,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嘴里的唱腔开始变得呜咽,眼睛泛红,流出了泪。
泪水伴随着雨水。
显得他脸庞一阵迷蒙。
老司理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来,见到了夏禧,咧嘴笑了。
由于他牙齿上全是血,笑起来非常瘆人。
夏禧淌着泪,走了过去,双手颤抖,扶着老司理的肩膀。
“……且待关某,破重围搬救兵……”
唱到了这一句。
夏禧已经哽咽到彻底唱不下去,整个人情绪处于崩溃的状态。
破重围只是唱一唱而已。
英雄如关二爷,麦城之败尚且被斩,更遑论如此罪恶的老司理!
老司理无比艰难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放在夏禧地脸庞旁边,满脸慈爱。
这神情骗不了人。
一种父亲临终前对儿子的万分不舍和无限疼爱。
老司理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话,但他的嗓子已经被药侵蚀太严重了,连续张了几下,没说出来,到最后,他似乎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讲出了几个字。
“小夏……这局……你赢了……”
夏禧哽咽着回道:“我赢了,但也输了……”
老司理笑了笑,替夏禧抹了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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