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破金
终于,她有了第一个放松性的动作,慢慢的、机械性的压低了枪口,然后在这种憋闷感十足的氛围中,用极力控制着的情绪小声问了一句:“你来干嘛?”
我能清晰的看到她的面容扭曲,以及问话时的不耐烦。
好像我不应该阻止这一切发生,这,本该是属于她在死亡前,所选择的最瑰丽的方式。
“勐能是我的啊,我来看看你怎么把我的勐能毁了,这总可以吧?”
一台屁股,我把两只脚都抬了起来,整个人都坐在了鞋柜上。
我这是告诉她,我现在要做出任何攻击性动作,都会给出非常长时间的提示,让她可以完全放心。
于老师呆滞的看着我,很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许久之后才问道:“我什么时候要毁了勐能?”
我抬手指了指在沙发上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女人和孩子:“他们是佤族头人的老婆和女儿,其中那个小姑娘还是你的学生,是我从山里救出来的。”
“勐能,是一个大部分由佤族组成的县城,尽管这些人在缅甸算是少数民族,可是在佤邦,却是主要民族。”
“你是我亲手提拔上来的,而你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先在肃正局大开杀戒,然后到了佤族头人家里……”
“你觉着,佤族会怎么想?”
“你觉着,佤族会找谁算这笔账!”
于老师还是不懂,冲着我我问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事儿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也配!”我一点面子不给她留的说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值得一个佤族头人费这么大工夫给你玩这手杀人不见血的‘拖刀计’?”
“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在这个计谋里,是那个主要被攻击的对象?”
“你他妈是人家手里的刀啊,抡起来是要来砍我脖子的,你个二逼!”
于老师终于慢吞吞的放低了枪口,却猛然间抬起了头:“我抓了塞拉囧,咱们俩不应该是敌人了么?”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才应该是佤族头人,我是被人给了害了,你怎么还……”
她还想不明白呢。
“谁害你了?”我问了一句。
于老师回答道:“佤族头人。”
“怎么害你了?”
“他到了肃正局,说是要支持我的工作,还给了我四份人事档案……”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他妈管这叫害你啊?”
于老师就像被刺激了,低着头面露凶光说道:“他就是想借我的手铲除异己!”
“你觉着能玩出这样手段的人,铲除异己用借你的手么?”
我的一句话,像是针一般,直接扎到了于老师身上,她则好似漏气的气球,刚鼓起来的劲儿,一下就泄了出去。
她在这个圈里把自己彻底绕死了。
“塞拉囧,是布热阿那个王八蛋兼任警察局长的时候,我担心他不善交际,摆上台面的,作用就是起到润滑剂的效果,要不然布热阿那脾气,三天两头得让我出面给他料理命案。”
“佤族头人接任警察局长,将警察局来了一个大清洗唯独不动塞拉囧,是为了告诉我,他愿意臣服,愿意被人看着。”
“借你什么手铲除异己?”
“现在的警察局,大部分都是佤族,铲除谁啊?”
“这不就是画明了箭头,让你冲着塞拉囧使劲儿么?”
“你也真他妈够可以的,给个套就上,人家给你装上子弹,再说一句‘千万枪口别冲人’,你抬手就得撂倒一个。”
“扭过头来还得说‘别人害你’。”
“你是那个!”
第373章 烟花和星斗
房间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而我,一直没有打开屋子里的灯,让这种夜色成了于老师身外最后一层保护色。
“你是什么时候崩溃的?”
终于,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于老师诧异的抬起了头,说了句:“我没崩溃。”声音中都带着一股倔强。
“我没哭没闹,怎么崩溃了?”
我笑了。
她连什么是崩溃都不知道!
崩溃不是蹲在大街上的哭喊和叫骂,那是你自己感知到崩溃以后,疗伤的药,属于发泄。
崩溃是在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时,那份意外感和接受不了的错愕,是积压足够多压力后,无声无息的崩塌,是在情绪累积时,每一次愤怒攀升到顶点后,一瞬间的无法控制。
所以,崩溃让人觉着如此可怕,因为它来的那一刻,连一声招呼都不带打的。
我崩溃过。
在园区里,每一次意外都让人崩溃,当时我治疗自己的方法是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的痛哭;
在村寨,我硬扛着背后的枪击,装成聋哑人,回到了木屋后,抱着双膝的流泪。
但,事情过后才会明白,原来痛哭和流泪不是崩溃,是人在完全不了解自己心理受伤之后的无意识治疗。
那我是怎么懂这些的?
源于一次和筱筱的聊天。
她有个姐妹在国内做心理咨询,那时候筱筱刚让我在酒店里霸占了,去找心理医生诉苦,当时大夫告诉她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把一切痛苦的源泉写下来。
最终,她发现自己所写的内容和脑子里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写的是,她讨厌勐能,讨厌这个没有法治的世界,讨厌这里野蛮的人。
然后心理医生问她,你为什么讨厌勐能?
筱筱的答复是,这儿有个人叫老乔,是怎么怎么样的无恶不作,还有个人叫许锐锋,是如何如何下三滥。从道德上、人性上做出了最凶狠的批判,恨不得找一把银剑插入我们俩心脏,然后锁进棺材里。
最终,筱筱提了一嘴那间酒店,还说所有的恶事都是在那儿发生的。
这是整段描述中的唯一一个具体地点,而那位心理医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开始询问关于酒店的事。
筱筱这才明白,她讨厌的好像不是勐能,也不是那间酒店,真正讨厌的是那天在酒店房间里发生的无可抗拒。
然后,她当着心理医生的视频通话哭了足足一宿,一整宿。
就这么缓慢的被治愈了。
这才有了我在街上碰到筱筱,带着她上了老赵家游轮的事。
崩溃就是如此的可怕,可怕到,会有人用坚强去掩盖伤口,紧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我没有。”
我觉着于老师的崩溃,源自山中的那次逃跑。
她是一个老师,口口声声喊着‘仁义道德’,却在危险降临时,选择了逃。
这种崩溃不是由谁附加给她的,是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想起来时,自己给自己的折磨。
随后,又在天亮那一刻,去镜子前把自己收拾得和没事人一样,任凭伤口在心里流血。
这才是一个‘玩理想’的人选错了‘理想’之后,在没经历任何痛苦时,所必须要承受的‘无法承受之痛’。
偏偏,受伤的人还不自知,更不懂什么叫自知才能自愈。
她说:“我没崩溃。”
说完情绪就开始变得激动,将两只手抬起说道:“我就是无法理解!”
“我哪做错了嘛?”
“我想这个世界变好,哪错了?”
“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哪错了?”
“我想改变这一切,错了?”
都没错。
一点没错。
我解释说道:“选择积极向上的生活,有史以来都不是错。”
“可你得碰到一个符合你自己的时代。”
“倒退八十年,你会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碰到一群和你一样志同道合人。”
“你们能吃糠咽菜聊理想……”
“可如今你看见的只是理想。”
我感受到了胸口的压力,好像有口气压在那儿出不来。
就连我都有了这种感受,于老师所承受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勐能没有你说的那个时代。”
“这儿的人长期被毒枭统治,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和活的更好,他们觉着你那一套虚无缥缈。”
“这就是你应该吃的糠!”
“但,你一口都吃不下去。”
“你明白这说明了什么吗?”
“说明那些理想一点错都没有,只是,你不应该是去完成这份理想的人。”
“你让我这个满嘴都是‘X你妈’的人,去学校里教孩子,那带出来的只能是一群流氓啊,谁敢指望这群人去改变时代?”
“听懂了吗?”
于老师这次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她在无所畏惧的看着我。
“那我的努力算什么?”
她已经开始不好好说话了,在理想上站不住脚之后,开始唠努力了。
“是你们眼里的笑话?”
我还不能打击她,打击的太过了,这娘们回头冲着那娘俩扣动了扳机,结果只会更糟。
我只能违心的说一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朵烟花可以触碰到星辰,但,谁敢说烟花绽放的时候不漂亮?”
是的,我太了解这些人的心里,这个社会上的傻逼都是让漂亮话给毒死的,有一个算一个。
于老师用无法想象的错愕,告诉了我答案。
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我能说出这么令人向往的话。
但这句话多空啊?
烟花只能是昙花一现,这辈子都成不了永恒的星斗。
看烟花的人,只会让人搂着走进宾馆的房间,只有看星斗的才会花大价钱去买高倍天文望远镜!
我慢慢从于老师的注视下,站到了门口,一步步向她走了过去说道:“这就像是如果你承认那些‘理想’的伟大属性,就必须做好‘牺牲’的心理准备一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理想是通过‘一个人’甚至‘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一定要有个‘前仆后继’的过程。”
“你已经很好了,开了个好头儿。”
我伸手慢慢握住了她的持枪手,在她将警醒的目光看向我时,用另一只手放在其肩头稳定住她的情绪说道:“你现在想的,不应该是成功或失败……”
“你应该去想已经感受过的花为什么会开,为什么会有黑夜和白昼,你和那些同学们在酒桌上聊起理想时的兴奋……”
我在她并不紧绷的手里卸下了枪:“如果你还想继续理想,我还会帮你找个老师。”
“老师?”
她看向了我。
我一边将枪里的弹夹卸了下来,又退出了已经上膛的子弹才说道:“对,在黑狱里。”
上一篇: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下一篇:这个选择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