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罗罗
“这不是心肠好坏的问题,而是民心。眼下他们在和南方的孙大炮争天下,而自古就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一说。他们要是真敢宣布赖账不还,这人心还不都归了孙大炮?这天下还争个屁啊!我看最悬的反而是这些日本人的银行,他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咱们可就真要一家老小去跳黄河喽!”
“哼!他们真要是敢关门赖账,咱们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反正活不了了……”
“对!跟他们拼了!他们才几个浪人啊?我们那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淹也淹死他们了!”
一众储户商议得满腔怒火,越到后来情绪越是失控,声音也越大。而在一旁“维持秩序”的日本浪人则大多能听懂中文,就是听不懂看到这些中国人的表情,听见他们的呐喊,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这些日本浪人是不知道人民群众的力量有多强大的,面对成千上万群情激愤的民众,他们只是阴沉着脸儿,缓缓拔出了挎在腰里的武士刀……
……
北京,顺承郡王府。
中华民国的副总统,北京城事实上的主人张作霖大帅只是在自己的书房里面,烦躁地走来走去。
各地传来的消息都很不好,奉系北洋资本一系的大银行差不多都是资不抵债了!这会儿都已经是关门歇业。甚至连日本人在东北的朝鲜银行也遇到了挤兑风潮!说起来这个朝鲜银行在东北地面上可是相当于“中央银行”的,其地位比之奉系真正的“中央银行”东三省官银号来还要高出一头。虽然这事儿让张老将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如今这个“中央银行”真要是倒了……这东北的经济也就算是个完了!那可是有数亿元的纸币一夜间变成废纸,东北各票号钱庄存在朝鲜银行里面的大笔现金也都立马化为乌有!而由这些钱庄票号支撑起来的整个东北金融体系自然也就瞬间崩溃了……之后的事情,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的腰已经佝偻下去,短短的只露出一点儿的头发也都全白了。不过五十许人,还有长命百岁的优良基因,可这位奉军大帅一眼望去,竟然已是一个垂暮的老者了。
潘馥屁股挨着下首的一张椅子,脸色惨白,只是可怜巴巴瞧着张大帅。这位江北才子说起来是这次‘金融危机’的祸首之一,虽然起初他也不赞成这样干,可是最终还是帮着出谋划策,还亲自指挥了一切,结果……今儿是来负荆请罪的!虽然一口一个“卑职罪该万死”,可是真要死还是不舍得的。只盼着大帅能发发善心,饶了这一回就好,以后再也不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面的蠢事了。
“馨航,这事儿……不怪你,都是我让鬼给迷了心窍了。”张作霖缓缓回过头,双目之中看不到一点儿神采,似乎是在看着他,又好像是在看远处的南方:“……这事儿真不怪你,当时你也是不赞成的。只是眼下这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怎么善后,你也出出主意吧,千万别让武汉的那位瞧了笑话!咱们东北的爷们不能让几个钱给逼死吧?”
话说到这里,张大帅的眼睛里突然冒出来几屡精光,似乎一代枭雄的气势又回来了:“馨航,眼下的局面我已经和小六子、杨邻葛他们合计过了。他们的意见就是金融的盘子一定不能乱,一定不能崩溃。只要能稳住,咱们的江山就还有希望。要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要稳住盘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发行新钞票,也就是银元券。只是……还有人会相信吗?而且中共又会不会答应用银元券来救市呢?这个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潘馥心里叫苦,眼下的局面已然是崩溃了,怎么可能救回来呢?不过还得硬着头皮,搜肠刮肚替老张家出主意:“大帅……咱们现在首先要维持的还不是金融,而是市面的稳定!一定不能乱起来。只要不乱,这口气一定是能缓过来的。其实……奉系地盘上面的经济,眼下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上南边那么繁荣,可是财政收入和贸易也是非常好的。去年财政就有了盈余,今年本来……是可以填补不少亏空的。”
“……其次就是舆论一定要向着咱们,千万不能像唱空法币那样来唱空银元券。这钞票……说穿了就是一张纸,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关键就是要小老百姓们能相信!而小老百姓们又知道什么?还不是看报纸上说的?听外面传的吗?只要报纸上都说银元券好,都说法币不好,咱们就能过去了。”
“……第三就是要继续打压法币!决不能让法币在北方市面上继续流通!就像眼下法币在南方的情况一样。他们已经实现了外汇管制,也禁止金银输出了。可是老百姓还是把法币当个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没有其它选择吗?因为法币是南方市面上唯一流通的纸币。我们的银元券只要做到这一点,咱们就能化险为夷,而且……还能过得比原来更好。”
“……至于中共倒是一点不用担心。他们也是志在天下的,如果咱们奉系垮了,这北方能归了谁?他们中共眼下才多少人枪?能拿下多少呢?还不是全都归了孙大炮?现在的三分天下的局面可就没有了。所以他们只能挺咱们,连带着受到中共蛊惑的那些人暂时也会力挺咱们的。”
才子就是才子,脑筋一转就琢磨出一大堆的办法,比起张家父子和杨宇霆熬了一夜想出来的都要完全。
张大帅轻轻吁了口气,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馨航果然是我的诸葛亮啊!看起来,咱们这一关还是能挺过去的。市面我已经下令军队出来维持了,只要中共不煽动工会、农会跟咱们闹,短时间里面应该能维持住的。舆论嘛……北洋、奉系资本办的报纸自然能把握住,此外就是亲中共的报纸应该也能挺咱们。只是青年党和国民党一系的报纸,只怕……馨航,你有什么办法吗?”
潘馥蹙着眉毛,摇了摇头:“这个……不好办。如果派兵去查封,只怕国民党、青年党要跟咱们打!而且就是不打,也会引起恐慌,眼下稳定是第一位的。唉……要是能出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视线就好了。就像中东路、蒙古事变那样。只要外患一来……这国内视线也就转移了,咱们要做点什么自然就容易多了。”
“外患?”张作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一拍桌子:“这些小日本输了那么多钱就能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派军队来抢钱的!”
潘馥的脸上却滑过一丝欣喜:“大帅,要是日本人能和国民党打起来,咱们可就能解脱了。到时候咱们只要高举抗日爱国的旗帜在后面摇旗呐喊,让国民党去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张作霖这个时候脸上却是凝重的表情,他背着手在屋子里面又开始踱步:“这事儿怕不是那么简单。连你都能看出来,小日本和南边打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难道日本人就看不出来吗?他们这回求得是财!他们的政府是财阀在背后支持的,眼下这些财阀让国民党狠宰了一刀,损失惨重,急于要想办法弥补损失。至于……这个损失从谁身上找回来,恐怕是没有人在乎的吧?”
“大帅,您的意思是……日本人要对满洲下手!”潘馥倒吸一口凉气。
……
山东济南,横滨正金银行济南支店大门口。
这里的局面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了,至少有数万名手里攥着正金银行发出了的面值不等的钞票的中国人,将这座气势恢弘的银行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银行的大门则紧紧闭着……捱过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挤兑,身为日本八大特殊银行之一的横滨正金银行,终于支撑不住,宣布停兑了!这一宣布不要紧,原本只是几千人的挤兑人群在短短一个多小时以后就发展成了数万之众!而且眼见着还在越来越多。看到苗头不对的正金银行济南支店经理忙不迭的给日本领事馆和山东督军署挂电话,请他们派军队来维持秩序。只是这皖系的军队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倒是拥挤在银行四周,愤怒的中国储户越来越多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在整个济南城里面流传开了。
“不好了,不好了,日本人的银行要跑啦!里面的黄金、白银、外汇已经被他们悄悄转移走了!”
“什么?要跑?他们……不会那么不讲信誉吧?这个一跑,以后谁还敢和他们做生意?”
“嗨!这不是信誉不信誉的问题,而是要打仗啦!刚刚从青岛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日本人正准备发兵攻打国民党统治的上海、武汉,要找孙大炮讨回损失。”
“啊!那么说起来……他们真是在上海让孙大炮的人给坑苦了?”
“您老和着才知道啊?日本人这次在上海的公债投机中输了十几亿银元!听说他们的财政大臣已经在家里面切腹自杀了!切腹知道吗?就是用小刀在肚皮上划一刀,里面的什么肝啊,脾啊,肚子啊,大肠啊,全都流一地!”
“可是要打仗也不能不还我们的钱啊!”
“呵呵,这个日本金票我看是要成废纸了。你们想想看啊,他们要是把咱们打败了,怎么肯倒找钱给咱们呢?只要在条约上写一条,金票一律作废,让孙大炮签字画押。咱们就血本无归了!”
“可要是咱们赢了呢?”
“赢了,这钱就更要不会来了。小日本才多大点地盘,要不是靠着剥削咱们中国,他们能有今天?要是败了,就得从中国地盘上滚蛋,到时候穷光蛋一只,你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那可怎么办啊?我的这些钱可是血汗钱啊……呜呜……”
“我看……这个银行大楼里面兴许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吧?有可能他们的金子银子还没完全搬走。要不咱们冲一下?”
“对,冲进去!不能让他们跑了!”
“冲进去!”
“冲!”
“冲……冲……”
“叭——勾!”
此时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一声清脆的枪声。随即又有一个声音大嚷道:“日本人开枪啦!日本人杀人啦!他们卷走了我们的血汗钱,还要杀人!”
这一声神秘的枪声,和那一嗓子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吼叫,终于点燃了数万中国储户的怒火。济南正金银行挤兑事件终于酿成了一场骚乱!那两扇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大铁门,此时居然被愤怒的群众一推便轰然倒下。而银行里面却已经是空无一人了!那些日本银行经理、员工,还有维持秩序的浪人这会儿居然都不见了踪影!看起来这银行地下是有秘道和别处相连的。
在一片“冲进去”的口号声中,近乎绝望的储户们一拥而入,将所有能搬动的东西统统搬走。后来的没有抢到任何东西的储户们,则只好尽情发泄他们的愤怒,将所有能砸毁的东西全部捣毁!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甚至还殃及到了济南城里面日本人开设的商店、酒馆。而本该维持济南市面秩序的皖系军队从头到尾,居然也没有出现!原来这些段祺瑞养着的大兵们,这一天自己也在“闹饷”呢!
第0409章 济南事变(二)
当横滨正金银行济南支店被捣毁的消息传回日本国内,并且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中国的各派势力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特别是北方各实力派。他们眼下最关心的事情正是如何替金融危机善后,或者说是应该印多少银元券来填补亏空,同时还要让老百姓相信这些银元券真能兑换到银元。
中共大佬周恩来的飞机是三月二十一日中午降落在北京南苑机场的,随即就被等候在那里的张学良用轿车接进了顺承郡王府。张作霖、陈炯明、潘馥、杨宇霆等北方的头面人物,无不是亲自站在王府大门口,恭恭敬敬地将周恩来迎进了王府后花园的玻璃花厅。一桌酒席已经摆了开来,满满当当都是山珍海味。
“周先生,张雨帅,咱们这一席可是庆功宴呢!庆祝奉系、中共,还有我们致公党三方联手,成功地将国民党的法币给驱逐出了北方!接下来就是考虑如何用‘中国联合储备银行’发行的银元券来占领北方钞票市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致公党主席兼皖系代表陈炯明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一本正经的庆祝胜利,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醉话……
周恩来自然已经从毛泽民、章乃器拍去延安的密电里面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也知道了自己眼前的这几位,差不多也都是“无产阶级”了。此时听了陈炯明的话,他那两撇浓密的眉毛便渐渐拧在了一起,心中稍一盘算便猜到了对方的真实意图。他们这些人一定是想用还没有正式发行的银元券来替自己填补窟窿,只是……这里面也有中共的信誉在做保证呢!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纰漏,对党的事业可有着难以估量的损失!
“周先生,咱们这次通过抛售法币总共已经筹集到了四千万左右的银元,按照三倍数量可以发行一亿两千万银元券。不知道……周先生意下如何呢?”张作霖满脸堆笑,娓娓道出了奉系和致公党事先商量好的计划。他瞥了一眼周恩来,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又笑道:“当然,贵党在这一次驱逐法币的斗争中也是功不可没的!所以我和竞存兄商量下来,觉得应该从这一亿两千万银元券中提出一千万元给贵党负责发行,不知道周先生意下如何呢?”
果然没有猜错,周恩来神色严肃。其实在延安的时候,他和毛泽东等人已经仔细分析过了眼下的局势。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不能让奉系垮台!因为现在是天下三分之势,而孙中山和国民党又过于强势。如果奉系因为金融危机一倒台,他们的地盘只怕都得归了国民党!这样中共的局面恐怕就……只是这一次也是中共发展的一个良机。
“雨帅。”周恩来神色平静,只是平和地看着张作霖:“你们能保证拿到这一亿多银元券就能挽救北方崩溃的金融吗?如果老百姓不相信我们的银元券,就像他们不相信法币那样,那你们又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吗?”
“周先生,您说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接过这个话题的是奉系大管家潘馥:“其实眼下北方的金融形势对咱们推行银元券是再有利不过了。首先法币因为宣布实行外汇管制,因此也就自动退出了。其次日本人开办的朝鲜银行、横滨正金银行也在这次上海的公债投机中损失惨重,眼下他们发行的‘金票’也失去了信誉。第三由北方各银行所发行的钞票现在也已经信誉扫地,没有人再会相信了。以上三点就决定了银元券是目前北方人民唯一能够选择的钞票!如果他们还要使用或者持有钞票的话……银元券就是唯一选择了。”
周恩来仍旧是不动声色:“可是如果他们(指国民党)也采取相同的办法来挤兑银元券,你们有办法应付吗?我们到底只有三分之一的准备金。”
“周先生请放心好了,三分之一的准备金足够应付局面了。”中国联合储备银行的总经理郑铁如呵呵一笑,替潘馥回答道:“眼下全世界恐怕没有一种纸币的准备金会高达三分之一吧?就算是美元和英镑也一样做不到的。我们有那么多的准备金足够应付任何突发局面了。”
“可是这次的法币危机中,国民党的准备金似乎也……”周恩来犹疑了一下,又问。
郑铁如冷冷一笑:“国民党手里面的外汇储备的确不少,可是他们的外贸逆差和外债更多!而且还需要利用这些外汇继续从国外进口机器设备来发展重工业。所以不舍得拿出外汇来敞兑,咱们北方的外贸都是有盈余的,大豆、煤炭、铁矿石每年都会换回大笔外汇,而且也没有什么外债,也不依赖外国投资。因此不怕别人来挤兑……此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们的银行大都是私人的。这一次就是私人的交通银行充当了挤兑的主力!大银行挤兑自己国家的货币,呵呵,这种事情全世界也只有国民党才遇到过。”
潘馥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打算利用这一次机会由中国联合储备银行出面结果交通、盐业、金城、中南、大陆等五行在我们地盘上的全部分行。这样今后在北方地面上也就是我们奉系的东三省官银号、边业银行,皖系的北洋实业银行,贵党的中华苏维埃银行,还有中国联合储备银行一共五大银行为主了。这些银行全部都控制在我们手中,自然也不可能来挤兑自己的银元券了。而且我们同时还要禁止法币和一切商业银行发行的货币在我们的地盘上流通。一定要将银元券变成唯一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