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家过河卒
被风吹开的遗书一角,里面只有一句及其简短的话。
“希望妈妈你可以好好活下去,您的儿子很荣幸可以为国捐躯。”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的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临死之前,他的另一只手还握着母亲写给他的书信。
“我会的,孩子。”瓦连京收起了那封遗书,他将白布盖在他的脸上,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掩体。冬季的寒冷冲淡了鼻腔里的血腥味,士兵安静睡去的模样冲击着他的神经。
“祖国不会忘记我们的,装甲部队一定会到达。”瓦连京咬紧了牙关,有重复了一遍说过了很多次的话。
实际上现在基地的通讯跟本无法跟外界联系,他们没办法向总部汇报这里的情况,总部也不可能知道战争的惨烈。这个军事基地就像被车臣武装分子包围的一个小据点,苦苦等待着部队的到达。他们只希望装甲部队能再快一点出现在身后,会有人拍拍他们疲惫的肩膀,然后说你们休息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好了。
“政委。”胳膊上缠着纱布的士兵走进了掩体,看了一眼周围的病号,不顾伤口火辣的疼痛对政委说道,“政委,走吧,前线还需要你。”
“好。”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瓦连京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拿起枪走上前线,那里还有一群士兵等待着他。对于剩余的苏军而言,瓦连京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只要政委还在,这群稚嫩的年轻人就不会倒下。
伊万诺夫的脸被血和泥浆弄得有些脏,与周围久经炮火的士兵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庞,和那神情忧伤的模样。
瓦连京走到他身边,靠着掩体的墙壁坐下,他偏转头对伊万诺夫说道,“小伙子,再给我们唱一支歌吧,现在的士气很低落,他们需要鼓励一下。”
听到瓦连京政委的话,这些精神面临崩溃的年轻人都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瓦连京,祈求他给大家唱一支歌,最后的一首歌。
伊万诺夫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支最珍爱的口琴,对他们说道,“那我就给大家演奏最后一首歌吧。这首歌是我当初去莫斯科旅行的时候,在莫斯科河边遇到的一位中年男人用中文唱的歌。当时在我的一再请求之下,他将歌词翻译成俄文,并教会了我唱这首《白桦林》。”
后来伊万诺夫再从电视上看见教他唱歌的男人的时候,是八一九事件时的莫斯科电视台中神情严肃的亚纳耶夫副总统,当时给伊万诺夫造成的震撼,无以复加。
伊万诺夫将口琴对准了嘴唇,慢慢的吹奏起这首曲调悲伤的《白桦林》。每个人都变得很安静,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战火中听见这样的歌声了。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在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人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有人默默着擦拭步枪上沾满的泥污,有人握紧了手中的照片和家书,知道很多事情回不去也来不及。瓦连京政委手中的香烟快要燃尽,却依旧没有舍得扔掉,因为这是他口袋里的最后一支香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不远处响起厚实的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的一连串啪啦啪啦的声响,伊万诺夫的歌曲还没有演奏完,就被这声音给打断。他放下口琴转过头,看见负责侦查的士兵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对瓦连京同志说道,“政委,政委不好了,车臣人又要准备进攻了。”
瓦连京同志猛地站起身,他拉响了卡拉什尼科夫的枪栓,对周围的士兵说道,“小伙子们,打起精神来吧。打完这一仗,我们都可以回家了。”
所有人默默的端起了枪,没有之前的神情亢奋,但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渐渐的变得平静而坚毅。
回家,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这一刻在士兵的眼中却变得奢望而不可及。
雪静静的下,像是在清扫着战场,为下一轮的厮杀重新铺上一层柔软的白色帷幕,雪花落在地上,淹没了那些年轻的变成了冰雕的脸庞,还有那些同样鲜活的生命。
第一百零六章 喀秋莎与白桦林(5)
凌晨四点半,果然如政委预料的那般,车臣人选择在这个时机发动攻击。
这次车臣人动用了三辆全副武装的皮卡车,从玻璃上的铁丝网到车头的钢铁蒙皮,他们将脆弱的皮卡改装成结实的轻型装甲车,至于这装甲车里面的是什么东西,所有人都一清二楚,甚至不敢去多想。里面放置的,肯定是足以让所有人都送进地狱的汽车炸弹。
“集中火力对准皮卡,不要停止射击。”政委向所有人发布了最后的决战指示,皮卡冲破了最后一道方向,他们也就可以去见共产主义导师马克思了。
所有人仿佛忘记了伤痛和恐惧,脑袋中剩下的就只有杀戮和坚守阵地,流弹构成了火力网包围了皮卡车,在黑夜中RPG仿佛也失去的准头,总是无法击中三辆左闪右避曲线前进的皮卡车。
在最关键和紧张的时刻,瞭望台上的狙击手一发子弹击穿了驾驶员的脑袋,第一辆皮卡车熄灭了火。死去的驾驶员松开了按钮,一团巨大的火光从驾驶舱内炸开升起,三四米高的火球构建成一幅壮阔的模样。
狙击手刚想转移阵地,就被敌方狙击手的一发子弹直接从瞭望台上打了下来。守卫的苏军失去了最后一个狙击手,现在只能靠他们手中的步枪和通用机枪来阻止敌人的进攻了。
“别停啊,继续射击。”瓦连京又将枪口对准了另外的两辆车,士兵将最后一发RPG火箭筒装上,对准了红色的那一辆皮卡。他大致算了一下汽车炸弹的前进规律,然后将瞄准汽车面前五米的距离。
一发RPG火箭弹发射过去,直接命中皮卡车的车头,在爆炸巨大的气浪之下,整辆车被掀翻在地,第二辆汽车炸弹的进攻也被人击溃。
只剩下最后一辆疯狂冲撞的皮卡车,同时也是装甲最为厚实的一辆,他躲过了所有的子弹和火箭弹的袭击,离那堵不算高,且挂满了铁丝网的混凝土墙越来越近。
“所有人赶紧撤离!”瓦连京拽着伊万诺夫和身边的几个小伙子,从两米多高的掩体工事上跳了下去,伊万诺夫摔倒在地上,怀中的口琴掉了出来,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我的口琴。”伊万诺夫还想爬回去拿回自己的东西,却被瓦连京一把抓住使劲的往后跑,还没跑出十米,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瓦连京政委扑倒在伊万诺夫的身上,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掀起了厚厚的积雪,将伊万诺夫和瓦连京两个人埋在积雪之下。
伊万诺夫的听觉像是被海绵剥离了声音,他用手拍了拍耳朵,泥沙混杂着血流了出来。伊万诺夫侧过身,将政委推到一边后爬了起身,回过头看见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可怕光景。
燃烧着火焰的士兵在雪地中翻滚,滚烫的汽车残骸飞溅的到处都是,一些士兵被炸断的只剩下半截身子,却依旧往前爬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们想要拿起步枪继续战斗,只是手指才勾到扳机的时候就气绝身亡。
“政委!”伊万诺夫才想起身边一直保护自己的瓦连京,连忙查看对方的情况。一条钢筋贯穿了他的腹部,鲜血正在不停的从伤口处涌出,浸湿了他的白色迷彩服。
伊万诺夫想把钢筋从他的腹部拔出,却被瓦连京一把阻止,他咳嗽了一下,说道,“喂,小伙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混蛋,别拔了,拔出来我血流的更快。”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啊!”伊万诺夫强忍着眼泪,他将瓦连京一把抱起,不顾周围炮弹的爆炸,向最后完整的那幢建筑物走过去。车臣人的武装力量得到了加强,与刚开始的炸弹冲锋不一样的是,他们拥有了游击战专用的掷弹筒和迫击炮。
剩余的苏联士兵没有撤退,他们还在继续跟车臣武装分子反抗,子弹打光了就丢手榴弹,手榴弹也丢光了就拿起刺刀准备好白刃战。
剩余的二十个幸存的士兵集合在一起建筑工事的后面,战火弄脏了他们的脸,但依旧眼神坚毅的眺望着前方。瓦连京望着他们,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士兵,你们没有一个选择后退。”
“这是最后的战役,你们是选择为国捐躯,还是选择向车臣缴械投降?”瓦连京政委自言自语的加了一句,“不过是选择体面地去死,还是窝囊的去死而已。”
“我们不会抛弃政委。”其中一个人将腰间的刺刀从鞘中拔了出来,挂在了枪口上,“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们也不会放弃阵地。”
“很好。”政委最后露出一个笑容,他伸出手指指向前往,“为了苏维埃,前进,同志们!”
敌人的枪声渐渐的靠近,每个躲藏在墙壁后面士兵准备着最后的偷袭和进攻,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伊万诺夫握着护木的手都有些颤抖。
“三,二,一,冲啊!”伊万诺夫咬紧牙关站了起来,敌人就在十米外的距离,火光映衬着他们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就在所有人跑出掩体的那一刻,后方的天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那些武装分子就像看到鬼魅盯着他们的后方,手中的枪朝着天空胡乱的扫射。
伊万诺夫刚想回头,两架雌鹿直升机就从他们的头上低空掠过,吹起他们的米黄色的军服。
12.7mm的机载机枪向那群武装分子毫不犹豫的宣泄着怒火,冲在最前面的人敌人立刻被达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
“抱歉,小伙子们,我们来晚了,休息一下吧,接下来交给我们好了。”一架直升机成员通过扩音器对幸存下来的士兵说道,他对另外的一名驾驶员说道,“摧毁他们的迫击炮阵地。”
“乐意效劳。”另外一架直升机飞向左边,那里的敌人还全然不知前线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但是雌鹿的火箭弹会教育他们怎么做人,就像上级下达的命令,不留一个活口,彻底的解决动乱的根源。
火光与爆炸构造成绚烂的夜景,划破了黎明前的天幕。伴随着最后一团爆炸的亮光散去,伊万诺夫抬起头,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空军这帮家伙,说你们天亮到就天亮到啊?这么守时就不能提前一些吗?真是的。”目睹了一切的政委笑骂着,靠在墙上捂住火辣的伤口自言自语说道,“这一次,真的可以回家了吧。”
或许是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政委看见那些死去的年轻士兵全部站在了他的四周凝视着他,瓦连京抬起手,想要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冰冷的指尖却触摸到了一丝的温暖气息。
那是黎明时分,射入房间里的第一缕阳光。老政委笑了一下,他捂着伤口闭上眼睛,慢慢想到,嗯,战争结束了,就让我先睡一下好了,太累了。
车臣人开始慌不择路的撤退,完全掌握了制空权的雌鹿直升机清理完剩余的武装人员之后,在黎明时分装甲部队也终于进驻到军事基地里面。望着黑压压倒下的尸体,其中一名士兵惊讶的说道,“昨晚的战况一定很激烈吧。”
“是的,但我们守住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撤退。”年轻的士兵将步枪朝下插在了雪地里,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叹血腥战斗过去之后的劫后余生。
战争终于结束了。
伤员都被送到后方去治疗包扎,瓦连京被人从掩体里抬了出来,送往后方进行紧急治疗,他的脸上还挂着昏迷之前的幸福微笑。后续的部队开始清理战场,不断的将尸体抬出来,整理好之后盖上了白布。
与兴高采烈的幸存者不同的是,孤单一人的伊万诺夫在战场上四下寻找,焦急的他想要找到那枚失去的心爱口琴,有人劝他先包扎一下伤口,却被伊万诺夫强硬的拒绝,人们摇摇头,以为这位士兵受了刺激之后疯了。
伊万诺夫知道自己没疯,最终十指挖的鲜血淋漓的他拔开最后一处黑色的泥渣之后,终于找到了掩埋在下面的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