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生
果然,赵佶脸色一变,拂袖而去。
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蔡卞一时有些怔住了,这是我大宋皇帝?他所经历过的几个天子,都是怕在青史上留下拒谏的坏名声,而不会对臣子言语上的冒犯而当庭动怒。
要知道,当年仁宗皇帝被包拯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也只是恨恨骂了句:差点被臭汉熏杀。
空荡荡的大殿,没了宫娥太监,也没有了皇帝。
蔡京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苦笑一声,道:“我们明堂议事吧。”
大宋文官游宴,动辄就是玩到天明,什么新奇风流的花样都有。但是皇帝只要一有这个苗头,就会遭到无情的痛骂。
但那是老黄历了啊,现在的皇帝,权柄之重往往是一言就拔擢个宰相。
当朝的蔡京、王黼、杨霖、蔡攸、高俅等一众宰相、重臣,全都是赵佶一手提起来的,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
因为除了杨霖和蔡京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前几名,其他的都是什么货色,几乎全是赐同进士出身,没有一个参加过旧科举。
历史上执掌西府的蔡卞难怪会在这几年被贬黜,他辅佐了三代帝王,还按以前的文官做派行事,不被一撸到底已经是看在蔡京的面子上了。
到了明堂,杨霖抱了抱拳,直言道:“太师,少保,征蕃南线兵马,已然是溃败而逃。王黼身为主将,枢密院当定其罪,奏明圣上。”
蔡卞晃了晃脑袋,从对皇帝的不着调和任性的执念中走出来,怒冲冲地说道:“王黼狗贼,乃是天子近臣,备受官家宠信,等闲难以动他。”
这话说得半点不假,王黼行事乖张高调,多有暴虐乡里,索贿不法之事。
一次次带着真凭实据的弹劾摆到赵佶跟前,都是轻描淡写地处罚,这次估计也能逃过严惩。
大不了就是在家里缩上几天,等着梁师成引皇帝去见他一面,心一软就都忘了。
杨霖冷笑一声,把张叔夜和湖州厢兵之事一说,明堂中的兄弟二人同时动容。
“竟有此事?”蔡卞有些怀疑,但是转念一想,王黼哪有什么下限,多半是做的出来的。
反倒是蔡京眉毛一挑,道:“张叔夜乃是徐国公张耆嫡孙,张家是开封府望族,此事或许可以和他们商议一番。”
行家一张口,就知有没有,在权斗这方面蔡京比他弟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杨霖心领神会,暗暗点头,心道我还真不知道张叔夜来头这么大。
张叔夜本是湖州知府,征缴方腊时,江南十几个州府只有他遵从命令,率兵驰援苏州,又在守明州的时候,立下战功。
于是便和湖州兵一道,跟随大军被调往西南大理作战,没想到遭逢此难。
蔡卞终究还是关心前线战事多一些,问道:“西南局势糜烂,西北倒是高歌猛进,韩世忠麾下将士也比王黼的善战一些。不知道积石山上的兵马,能不能挽救南线。”
杨霖沉声道:“何来北线挽救南线之说,北线南线,都得赢!我等布局至此,若是还打败仗,岂不让西南番邦笑话。吐蕃四分五裂,大宋取吐蕃便如犁庭扫穴,王黼狗贼不行,大不了临阵换将,南线必须给我打回去。”
这番话掷地有声,蔡卞仔细想了想,也不禁暗暗称赞,杨文渊临危不乱,想的确实比自己周全。
蔡京眼皮一抹,轻声道:“文渊,你想扳倒王黼,可能需要些非常手段。”
杨霖神色一动,蔡京这番话,已经表明了态度。老贼还是看得清,知道要威胁到他,必须是梁师成这样的人。
而事实上,后世历史把蔡京几次扳倒,夺了他的首席宰相之位的,正是梁师成扶持的王黼。
王黼当了宰相,也只干两件事,一是对梁师成言听计从,二是不择手段打压蔡京的旧部。
有了蔡京的帮助,甚至只要有了他不阻拦,自己对付王黼就更有把握了。蔡京让自己用一些非常手段杨霖深深吸了口气,道:“学生先行告退。”
看着杨霖的背影,蔡京眼中神色复杂,身后的蔡卞还在抱怨:“大哥,陛下这脾气,如何使得。大宋开国以来,历代先帝哪一个不是礼贤下士,善待大臣,虚心纳谏。今天不过是稍微说了几句,便置国家大事不顾,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蔡京收起脸上神色回头,笑吟吟地道:“二哥,元旦文渊送到我府上几壶好酒,午膳不如到我府上去吃吧。”
第三百章 蔡杨翻为社稷臣
王黼和杨霖不同,他没有那么多心腹。
心腹不是想培养就培养的,光是一个忠心就不易得。随随便便拔上来一个人,能有追随他几十年的人可靠么?
王黼没有一个两淮盐王的爹,他的手下多是梁师成的亲旧之辈,让他们手刃一个进士,谁都得犯嘀咕。
但是王黼乃是特进,官职犹在杨霖之上,他下了命令谁又敢违逆。
所以押送的差人你推我我推你,迟迟不肯下手,却每日折磨于他,实指望张叔夜经受不住自己死了,那不是皆大欢喜。
没料想,张叔夜却是个硬骨头,饱经折磨却愈发坚挺。
原本的张叔夜四十出头,眉目清朗,衣冠楚楚,气质不凡,乃是一员儒将。
如今却是浑身血污,微闭着眼睛,在来回晃荡的囚车中一言不发。
几个押送的公人,都是王黼从汴京带出来的虞侯,看着他这副样子恨得咬牙切齿。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一脚踢在囚车上,让张叔夜脖子碰到狭窄的木栏,吃痛之下张叔夜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嘶的声音。
四个差人一起大笑起来,听得出里面有一丝畅快,对于他们四个来说,张叔夜已经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眼看就要到大宋境内,若不趁着在大理处理了他,到了宋境到处都是人,万一走漏了风声他们可吃罪不起。
这几个人不敢怨恨王黼,只能把气撒到张叔夜的头上。
“张知府,你这骨头还真够硬的,莫非是石头做的?”
张叔夜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显然是到了这般田地,也没把几个人放在眼里。
几个人趁着生火的时候,凑在一块,商议道:“若不下手,到了王特进跟前,必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你们如此拖延,无非是想让其他兄弟动手,要俺说不如一块下手。这山势陡峭,一会将他推下山去,就说是他畏罪逃跑,脚下一滑跌落而死。”
“就这么说定了。”
张叔夜远远瞧见他们聚在一块,便知道聚无好聚,此番多半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好去跟王黼交差领赏。
他眼光一凝,心道此番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他环顾四周,前面的陡坡处,遍布灌木丛,并不是恶石嶙峋,便高声叫道:“本官要如厕。”
四人大喜,上前笑道:“还本官,不过是个贼犯官,早晚要剥了你这身官服的,到时候怕是连个黔首都难当。”
张叔夜趁着他弯腰低头解开枷锁的瞬间,撕咬了一块烂掉的衣服,紧紧咬在嘴里,免得一会滚落时咬到舌头。
四个人站在张叔夜身后,互相对视几眼,慢慢靠了上来。
还没等他们下手,却见张叔夜自己挑了个平缓的,侧身一跳进了一堆低矮的灌木中。
四人大惊,叫骂着摸起兵刃,却不敢下去。年长的几个搬起石头,往看不见人的灌木丛中乱砸,嘴里骂声不停。
“这一番若是叫他逃了,我们必吃挂落,特进岂会饶了我们。”
一个略显瘦削的虞侯,冷笑道:“这厮不逃,尚有威胁,吃饭畏罪潜逃,他还敢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