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古威
说到这儿,李鸿藻顿了顿又说:“这一论题情理反悖,圣人没有论及,我一时间还真说不好……”
张作霖在旁边笑道:“那个女人把兰荪难住了,如果我老张没猜错,必定是她丈夫不中用,或家里贫寒,或者有别的难言之隐,家里才要撤诉的!”
李鸿藻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个命题,何止难倒李某,就算孟子再世,他也难以定论:德可升天、罪当入地,只好叫玉皇和阎王两个人商量商量再说了……”
他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吴佩孚眼珠一转又问李鸿藻说:“兰荪看过金华那个案子没有?”
“你是说姜柳氏被恶少们*,不屈而死的那个?”
吴佩孚点点头,李鸿藻又说道:“我当然留意了的。可惜那烈妇是受了侮辱后死的,没法给她立牌坊。论起‘烈’,完全够格,但却又失了‘节’,我也为她难过呀。当时我批给金华市,对这个女人要厚葬,地方上也要表彰,但朝廷就没法对此表彰了。正好裴邨也在,那五个恶少是怎么部议的?”
“四个全部斩立决。”司法部部长刘光第也在想他们的议题,他似乎有心事,望着水里来回游动的鱼儿,多少有点不经意的说道:“一个死缓:他是最后一个,而且临时阳痿,其余的人全部斩立决。”
听他这么一说,几位大臣都不禁露出笑容。李鸿藻转脸对载沣说道:“这次恩科取士,礼部有几位官员,都是有名的直臣,可是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疏漏被皇上下旨革职,他们都是有名的儒臣,就这么不用太可惜了,您也担负着这次恩科取士的重任,待会儿皇上驾到,还请您替他们说几句好话。恩科取士是国家大事,全国这么多学子,这么一大摊子事情,偶尔有几处失误,也是情有可原,我可以以我李某的人格担保,他们都是兢兢业业作事,不是玩忽失职。”
载沣苦笑道:“圣上为这事震怒,连我也卷了进去,还罚俸半年呢。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就明白了,咱们同样是今年恩科取士的主考,你李鸿藻怎么就没受牵连呢!”
李鸿藻转脸看众人都在闲聊别的事,作个手势示意载沣跟自己来。载沣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和他一块转到一座假山后边,问道:“你捣什么鬼?”李鸿藻笑道:“我教五爷一个不传之秘,包你往后只挨训,不遭大斥。不过,首先跟你约法三章,假如有一天我在别的事上出了差错,五爷也得保我!”
“那是当然,不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被革职,你为什么又罚俸又挨训?”
“出了错儿嘛!”
李鸿藻笑着摇头,看载沣惊异地望着自己,说道:“跟五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要接着这样仔细办差,不但得不到皇上的赏识,有朝一日贬你的官也说不定!”
“嗯?”载沣深知自己的皇兄,自己是他的胞弟,他一向督导甚严,同样的错别人犯了没事,可他载沣犯了就一定要受到重责,“你说说看!”
“皇上是什么样的主子?圣学渊深,精明强干,历世练达、经天纬地、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代帝王。要论勤政,千古帝王没一个比得上!”李鸿藻的神色里多少有点诡异,见载沣听得认真,又说:“正为皇上能力太强,自然督导下面就非常严格。他心性高傲,你一点毛病也让他挑不出来,你不是比圣上还‘高傲’?所以,太仔细了反而不好,‘过犹不及’,五爷,这个道理您明白么?”
他没有说完,载沣已经“明白”得犹如醍醐灌顶。千古忠臣,轰轰烈烈死无葬身之地的,多得数不胜数,原因就在于他们让皇帝觉得“比朕还精明”!四书五经里却偏不写这一条:皇帝精明,你要稍糊涂一点;皇帝昏庸糊涂,最好你就更“糊涂”,或者干脆作个白痴。
李鸿藻见对方不说话了,暗自懊悔把话说得太直白了点,载沣已经回过神来,向李鸿藻鞠了一躬,说道:“真是谢你了,这几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别人都说我李鸿藻迂腐,可是我也是深谙官场之道的,只不过不愿意随波逐流罢了,这是人情,人情就是天理,并不是教唆五爷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李鸿藻笑道:“古人常说要明哲保身,可是做官的连自身都保不住,怎么辅佐皇上为一代令主呢?”
二人正说着,只听远处有人高叫道:“皇上驾到——”
两个人对望一眼,都转身出来,关绪清已在对岸的九曲板桥下了銮驾,缓缓走了过来。等他到了桥头亭,梁启超率先叩头,高声道:“臣等恭候圣驾,给主子请安!”
“都起来吧!”关绪清看了看几个心腹股肱大臣,含笑说道:“韵松轩虽也凉爽,没有风,比这边气闷些,所以叫了你们来——随朕进工字殿吧。”
众人都随着皇上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工字殿。他们原以为殿中必定比外边要闷热些的,进来才知道,这座“工”字形殿字东西南北四面开通,厚重的殿顶,中间天井又加了一层,再毒的太阳也晒不透。中心须弥座设在十字冲口,无论什么风向,都在这里交汇,为防穿堂风伤人,四面都敞围着薄纱屏风,一色的黛青色金砖打磨得光可鉴影,踩上去觉得连脚心都凉森森的。因为殿宇深邃,为了增加光线,所有过道的墙上,没有字画和家具,嵌满了一人来高的大玻璃镜,色彩各有不同,对影反射,即便一个人进来,也觉得满殿都是人影晃动。
几个人来到殿里,不但连汗都没有了,随着阵阵阴凉的风,竟还觉得有点凉。关绪清到内殿里更换了衣服,几个大臣都肃立在御座屏风前,有点像傻子进城,呆头呆脑的东张西望。只见皇上换了衣服从角门出来,齐刷刷跪了下去。
关绪清进殿前只穿一件纱袍,出来的时候已经套上了一件金龙褂,由小福子随侍在旁边。他显得很随和,随便走动几步,打量着李鸿藻说:“兰荪,你还很精神嘛,廉颇不老,尚能饭否?近来老病好点了吧?朕下旨太医院派两名太医人,还有内务府派二十名太监到你府上侍候听用,他们都去了没有?”
李鸿藻赶忙叩头谢恩,说道:“皇上给臣的待遇是亲王待遇,臣断然不敢当的。太监打发回去了,太医们不敢回去,留了一个住在臣的府上,其实臣的病不要紧,皇上赐的药很有效,请皇上不必为臣的身体*劳。”
“卜五,前一阵子咱们开的军事会议,商议的结果你还记得吗?”关绪清向徐世昌问道。
徐世昌说道:“自然是记得,陆军部已经遵照皇上的旨意向蒋介石下委,蒋介石已经动身,相信这两天之内就能到达中东地区,另外冯玉祥也接到了陆军部的电报,正往北京赶回来呢,西征军大兵大部分集结在伊拉克日夜训练,随时准备对土耳其发动致命一击。”
“好,好,朕提醒你们一点,土耳其是打通欧亚的通道,必须要取得胜利,其余的朕就不多说了,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说着话,关绪清就带着小福子离开瀛台,径直过了板桥低头看看怀表,已过了下午六点。小福子跟在皇上身后,太监们都垂手站在凉亭子外头候命,抢前一步说:“都楞着做什么?主子要到澹宁居给去。”
关绪清摆手说:“朕累了,走几步过去,你们把銮驾抬过那边等着就是了。”
“主子,您瞧这天儿,要下雨了呢!”小福子陪笑说道,“再说,娘娘那边的宫女夏雪过来两回了,问主子什么时候过去,要是去的晚了,怕娘娘惦记着。主子议政也很劳乏,不如坐銮驾过去吧。”
关绪清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因为坐得劳乏才想走动走动,议的什么政,不是你这做奴才的问的事。回头告诉下面的人,这边园子大,要比紫禁城管得更严。朕杀太监可从来没有心软过!”他透了一口气,顺着板桥继续向前走,只挑拣着林间小径向澹宁居方向穿行。小福子他们不敢跟跟太近,又不敢离的太远,跟着皇上的影子,时停时走,时快时慢。
天很快阴了,西边还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只是满园的老树浓荫遮天,天上黑压压的一片云。关绪清满肚子心事,一件一件的想着,也有想不出到底为了什么心情这么沉重。抬起头只见林子愈来愈暗,不知名的小鸟在枝桠中扑翅飞着啾啾而鸣,草间小虫也在叽叽喳喳快速穿梭,浓绿得油黑的树叶把卵石小路遮掩成了一条细线,越发显得幽暗阴沉。
帝国的意志 第八百六十三章 轰轰烈烈的爱
关绪清猛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挑着电灯笼往这边走,他加快脚步过去,只见迎面一个宫女,挑着灯笼带着一个人,仔细看了看,关绪清不禁失声叫出口来:“是你!”
那人抬起头一看是皇上,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一时间连手脚都没地方放,蹲身万福,轻声道:“主子万福!”
“你们没事都退下去。”关绪清摆了摆手,众人立刻知趣地退到远处。
“走,到月光地里说话,那里敞亮。”
“这会儿……”
“怕什么,人似乎都是为了规矩和面子活着,要是真能把面子抛开,那活着才能逍遥自在,要是别人敢再乱说,朕一定杀几个看看!”说到这儿,关绪清的眉毛都立了起来,拉住对方的手就往海子边上走。这时,雨和风似乎都为这两个人停了,月光斜斜的洒下来,把人照得眉发如雪。
那人也不说话,跟着他又来到海子边上,望着月光如银的水面,两个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时间变了,地点变了,但两个人都没有变,远处几盏昏黄的宫灯映着他们的身影。
“静芳,你……你还好吗?朕听说你生了,这几个月,朕坐立不安,真想去看看你和孩子,可是……唉,礼数,都是碍手碍脚的礼数,早晚有一天朕要把这害人的礼数都抛到一边去。”
静芳一下子扑身到皇上的怀里,低声啜泣道:“我……我好想皇上……你不知道,仪儿生得有多难。他,当时也不在家,你又不能来看我……我好苦……”
“朕也想你……”关绪清一手扳着她肩头,一手温存的抚着她长长的头发,“朕走到哪里也忘不了你,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总是惦记着你,心疼着你……溥仪出世了,载漪看出问题了没有,难为你没有?”
静芳摇了摇头说:“还好,男人就图一时爽快,过去了谁还会去记得那些事,对于仪儿,他没有半点怀疑,只当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疼还疼不过来呢。”
“你把天下的男人都看小了,谁说男人都只图一时爽快的,朕说过要对负责的。”
静芳抬起头来,月光白亮亮的,看不清对方的脸色。突然,两滴冰冷的泪水滴在她的面颊上,她惊慌地问:“主子,主子!您怎么了?您方才的话……奴婢不明白,难道您要娶……”后面的话她无论如何不敢说出来,她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这怎么可能,对方是帝国皇帝,握有十万里疆土,掌握着十亿亚洲人的生死,自己是什么,有丈夫,有孩子,最多不过是皇上的情人罢了,怎么能奢望对方明媒正娶呢?
关绪清抚摩着她的脸,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忽然用异常坚定的声音说,“娶就娶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朕开疆辟土,世界都能打下来,还不能娶朕爱的人吗?”
“啊!”静芳没想到皇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怯怯的说道:“皇上,可是还有皇后,德妃、蓝妃,后宫嫔妃那么多,她们会同意吗,还有朝臣和百姓会怎么议论,您要真这么做了,他们会说您是个昏……”
关绪清仰面大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管那么干什么,想那么多又干什么,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思前想后只会令自己更痛苦,还能成什么大事,朕是帝国令主,这点儿事做不了主,这个皇帝也不用再做了!”
“可是,还有载漪,他……”
“载漪?”关绪清目光闪动,扳着静芳的肩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载漪是个好丈夫吗?他要是好丈夫,又怎么会长期以来对你那么冷淡,又怎么会在外面招蜂引蝶,竟然和叛党秋瑾搞在一起,在朕眼里载漪根本不是个问题。”
“人们都会说奴婢不守纲常,是个荡妇,勾引皇上……背弃自己的丈夫……”
“三纲五常,三从四德,都是古人说的屁话,人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敢爱敢恨,敢想敢干才是男人本色,也是朕定下的纲常。”
“可是载漪他还是我的丈夫,咱们不可能越过他的,我看还是……”静芳犹豫着说道。
关绪清悠悠突出一口气,凝视着静芳缓缓说道:“朕只问你,如果没有载漪的话,你会和朕相守吗?”
静芳目光闪烁不定,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盯着皇上道:“您……难道你想把载漪杀了……”
关绪清苦笑了一下,说:“朕不敢说是明君,起码还懂得一些是非道理,就是皇上也不能平白无故抢人家的妻子,杀人家的丈夫,那是天理不容的事。”
静芳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道:“皇上,你说一个男人心里可以装多少个女人的爱?”
关绪清思索了半晌才说:“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姐姐,静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