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宇宙
白胜这番表现,可谓是依足了后世中华男儿的礼仪。
在他穿越以前的家乡,现代男孩子娶了女孩子,第一年陪着妻子回娘家门的时候,见到岳父岳母也是需要跪下磕头的。他刚才那一跪,便是依照他家乡这个规矩来的,同时也体现了他对耶律骨欲的尊重,他和耶律骨欲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感情,不比他和萧凤之间的感情稍浅半分。
更何况他能够感觉到老丈人对他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既然如此,他如何能对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稍有不敬?这个头磕的不是皇权,而是亲情,是爱情延伸出来的亲情,爱屋所以及乌。
耶律延禧听说女儿也会回来,更是龙颜大悦,这才看向地上的护卫首领道;“我这女婿何等本领?若是你们这些人也能防得住他纵横天下,那么他也就称不上是拯救契丹的大英雄了!都起来吧,朕恕你们无罪。”
此时此刻,耶律延禧就像是汪洋中的那个溺水者,已经把白胜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求别的,只求白胜能够替他逆转战局,帮助他保住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基业。
从客观上来看,不能说耶律延禧这个选择是盲目的。长期以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辽国的将帅以及士兵都处于一种士气低迷的状态,没有人敢于像白胜那样放言杀尽金国政要,也没有人能够获得今夜白胜获得的这种酣畅淋漓的大胜。
尽管昨天上午太乙混天象阵困杀了一万金国轻骑,可是这如何能与白胜的战绩相比?白胜初来乍到,就杀了金国一万铁浮屠加上两万多轻骑兵,只有不足一万的女真轻骑落荒而逃,不论从质量上还是从数量上来看,兀颜光的战绩都没法与白胜相比。
而且耶律延禧迫切需要还不仅仅是一场两场的胜利,他迫切需要白胜带来的这股精神,这股斗志。缺少了白胜这样的人物,契丹将士就像是患了软骨症一样的病人,在病恹恹的军队身上,契丹阖族上下看不到半点希望。
所以他不吝以各种溢美之词来夸赞自己的女婿,其实也是想借白胜来激发契丹将士的血性和斗志,于是白胜就再一次变成了“人家的孩子”。
但是凡事皆有两面性,或者过犹不及,耶律延禧越是夸赞白胜,手下将士的心里就越是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的人通常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消极的,一种是积极的。消极的人就不免会想,既然你女婿这么厉害,就让你女婿来打这场战争好了,别再让我们冲到前面去拼命行不?而积极的人则会走向另一个极端,你女婿厉害是吧?那好,我就让你看看究竟是你女婿厉害,还是我们厉害。
耶律延禧当然希望看到积极的反应,可是积极也分两种,一种是立誓与金国人玩命来和白胜比高低,而另一种则是直接跟白胜比高低。不幸的是,后一种人比较多。
在这后一种人物里面,要么资格老,要么关系硬,要么家族实力雄厚,要么颇有真才实学,总之这四种人都无法接受皇帝对白胜的倚重。耶律大石自然是其中之一,贺重宝也是其中之一,曲利出清仍是其中之一,总之大家的心里对白胜都很不忿。
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大多相同,你一个宋国人,就算得到了耶律骨欲的青睐,凭什么跑到我们契丹来压我们一头?
而耶律大石对白胜的怨念就复杂多了,除了与他人相同的想法之外,还牵扯了男女感情上的纠纷。
所以当天祚帝提出立即回宫开宴,而白胜却提出要妥善安置他的手下将士,天祚帝命耶律大石安排之时,耶律大石提出了反对意见。
燕京城里本来没有可以容纳四十万士兵的军营,在辽军护卫着天祚帝退守燕京之初,辽军是征用了一大片燕京百姓的房屋的,同时除了天祚帝本有行宫、耶律大石这个南院大王本有官邸设在燕京之外,那些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元勋贵胄们也要征用百姓的房屋来做居所。
只是征用了房子还不够,还要征用土地筹建新居。就这么凑合着住一辈子民居民宅?你问问哪个官员或者富人愿意这么委屈自己?辽国灭不灭先放一边,必须有一套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才是生活。契丹贵族这种家居理念与后世的国人颇为相似。
于是问题就来了,你把老百姓的房子征用了,老百姓去哪里?当时主持这件公务的正是耶律大石,耶律大石提出了两个办法供百姓选择:第一、迁出燕京,由朝廷付给一笔安家费,并开具迁徙证明,百姓可以去燕京之外的幽州地区、甚至是云州等州县定居;第二、有故土难离的,就只有先于邻里街坊合并居住。
耶律大石拿出来的办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百姓们自然苦不堪言,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跟别人家一起居住?男的跟男的睡在一起,女的跟女的睡在一起,夫妻不仅不能同床,连同房都不可能了,数月以来燕京城的老百姓就没有享受过一次性生活,这种事摊谁身上能愿意?
话说燕京这座城池里的住民成分很是复杂,契丹人尚且不足一半,除了那些外来落户的少数民族,最多的还是汉唐遗民。
多年以前后晋皇帝石敬桊兵反唐,把幽云十六州送给了耶律阿保机以傍大腿,那时候的幽云十六州百姓几乎都是唐朝的子民,这许多年过去,虽然此处始终隶属于辽国,但是它却并不是辽国的经济文化乃至政治中心,因此这里的汉族百姓对辽国的忠诚度并不算高。
当然,这里的汉族百姓对宋国也是没什么感觉,反倒对汉唐寄予深情。
耶律大石在强征房屋土地的时候,将汉民和契丹人区分对待,契丹人往往能够得以照顾,而汉民就只能认倒霉,在耶律大石给出的两条路里面来个二选一。
耶律大石不是不知道此举大失民心,但是他没有办法,不这样做,燕京就无法守御,你能让四十万辽军睡在大街小巷的地上么?
所以当时他曾经给那些不愿搬迁的百姓做出过承诺,说一旦打退了金人的进攻,或者在其它地址建好了军营,就把这些房屋原封不动地归还给百姓,并且在归还的基础上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才算把民怨平息下去。
如今兀颜光将二十万大军迁出城外布成了太乙混天象阵,他正在考虑是否把空出来的民居归还给百姓,以兑现当初他的承诺,谁知天祚帝却要将这旭居转送给白胜带来的宋国军队居住,这怎么能行?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耶律大石慷慨陈词,说得天祚帝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然无法反驳。
耶律大石却是意犹未尽,先讲了燕京城内没有提供住宿的条件,然后反过来对白胜说道:“白驸马,既然贵部是来协助辽国共同抗金的,又何必一定要进入城内?城内可没有金国人好杀,金国人都在城外呢,所以在下以为贵部何妨就在城南的金营驻防,正好与我军布于城前的战阵互为犄角,待得金军来攻之时,我们辽宋两军配合作战,岂不美哉?”
这话说的颇有弦外之音,意思是如果你一定要率军进入燕京城,那我可就怀疑你目的不纯了,干嘛啊?是不是想劫持我们的皇帝,而后夺回燕云十六州?
宋朝的皇帝代代相传,以夺回燕云十六州为己任,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辽宋之间已经近百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双方也一向互通使者,友好往来,但是大宋皇帝对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身为辽国南院大王,耶律大石不能不提防这支莫名其妙不请自来的宋军,至于白胜说他是为了来保护岳父的安全,他只当做是耳旁风,全然不信。骗小孩呢?你白胜想维护你岳父的安全,也得看看宋朝的皇帝愿意不愿意!
耶律大石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当下文武百官纷纷附和,都说大石林牙言之有理,还请陛下三思,弄得耶律延禧也犹豫了,只好尴尬地看向白胜,意思是你看,不是你丈人我不欢迎你们,实在是家里条件有限
白胜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阵,对于在场众人的心理也猜了个差不多,此时见岳父为难,就哈哈一笑说道:“既是如此,小婿当然不会让岳父以及各位为难,我军就退守蓟州好了,来日若是燕京战事吃紧,只需岳父你一声召唤,小婿自当领兵来援,只是能否及时赶到就不好说了。”
想拿我梁山将士当炮灰?做梦去吧!老子是来保护老丈人的,不是替你们这些头头脑脑当炮灰的。
原本若是有人悄悄告知他燕京城内的现状,那么他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把队伍扎在城南也不是不行,毕竟城南的金军已被自己扫荡一空,如果金军从城东派遣兵马实施反扑,他也可以选择迎战或者避其锋芒,这算不得什么委屈。
但是耶律大石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激昂,他若是再按照辽国人的意图扎营城南,那就不行了,因为那样无异于自己向耶律大石低头。
我白胜拿了热脸来到燕京,可不是为了贴冷屁股的,不要说是你耶律大石,就是我老丈人也不行!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怎么?帮人还帮出仇来了?
所以必须以退为进,将天祚帝一军。
将老丈人的军,其实就是将耶律大石,你不是不让我的队伍进燕京城么?那好,我躲远点行不?看你耶律大石怎么办。
果不其然,天祚帝第一个沉不住气了,怒目瞪了耶律大石一眼。你耶律大石得民心行不?可是你得把金国人给我打退了啊!你又打不退金国人,在这里哔哔叨叨的干什么?若是我的贤婿因此一怒回国,你替他去杀完颜阿骨打啊?
当然这话耶律延禧不会当众说出,只是瞪向耶律大石的那一眼已经说明了一切,道:“不行,必须要让他们进城,这样吧,朕就把行宫让给他们扎营。”
眼见群臣面露焦急之色想要阻止,顿时把脸一沉,“怎么?这大辽还没亡呢,朕这个皇帝说话都不算了么?”
群臣立马低头闭嘴,知道这事儿已经无法挽回了,再劝就等于是跟皇帝对着干了,自己又没毛病,跟皇帝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众人收声,天祚帝这才怒意稍平,道:“来人啊,去通知兀颜光,让他打开通道,放咱们大辽的盟军入城!”
第978章 懵逼的兀颜光
要让白胜率领的宋军进城,必须要找兀颜光,虽说除了兀颜光之外还有兀颜光的师父诸葛无智懂得这套阵法,但是兀颜光才是这座大阵的实际掌控者,好端端地没有任何理由用别人来替换他。
天祚帝一道旨意下去,自有宦官一路小跑几十步到了旗门旁边,尖着嗓子把皇帝的旨意喊了,旗门之中立即有人低声回答了一句,城门这边的官员也听不清阵内之人说些什么。只见那宦官旋即转身,又是一路小跑返回城门,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圣上,兀颜元帅不在阵中,他手下说他刚刚去金营观察敌情去了。”
天祚帝闻言不禁眉头深皱,看了一眼白胜,疑惑道:“贤婿,金营里面的敌人不是都被你的军队杀了么?还有什么敌情可察?刚才朕命他与萧枢密使一同去接你,你可曾见过兀颜元帅?”
白胜摇头道:“回岳父大人,小婿不曾见过兀颜元帅,至于兀颜元帅去金营察看有何意图,小婿也不好妄自揣测。”
白胜始终称呼耶律延禧为岳父,却不肯像辽国众臣一样称呼耶律延禧为陛下或圣上,这是因为他要表明他并不属于辽国,也不受辽国任何一个人的管辖,甚至包括天祚帝。
但是他这样称呼就不免更加引起辽国群臣的反感和妒忌,就你特殊是吧?就你能是吧?连声陛下都不肯叫。
天祚帝六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三个,连同耶律骨欲在内。另外两位驸马可是不敢这样称呼耶律延禧的,必须老老实实地以臣子自居,而且他们在辽国朝堂上的地位远远不如耶律大石、兀颜光这样的文臣武将,甚至连耶律国珍这样的皇亲都比不上。
戚,终究是外人,终究不是亲。白胜就是戚,却不是亲。哪怕他是国戚,也不能凌驾于皇亲和群臣之上。
找不到兀颜光,白胜的队伍就进不了城,白胜的队伍不进城,行宫里的宴席就不能开始,天祚帝难禁焦躁,但是焦躁也没办法,兵马大元帅视察敌情乃是分内所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阻止,不然若是敌人突然来袭,又该如何应对?
说到底,在弄清楚白胜的真实心意之前,天祚帝只能是拿白胜来刺激本国将帅士卒,却不敢真的把辽国的未来押在白胜身上,万一将来白胜走了,他还是需要手下这絮丹族人来安邦定国,所以他也不能把兀颜光和耶律大石制裁太过。
见此情景,耶律大石便已猜到了兀颜光的想法,虽然他不知道兀颜光竟敢用阵法吓唬白胜,但是他能推测出兀颜光有意阻止宋军入城,对待这件事,除了天祚帝和萧龙之外的任何一个契丹臣子都该是这个态度。
所以他便再次站出来给兀颜光打圆场:“昨日金军连遭惨败,兀颜元帅必是担心城东的金军反扑城南,因此去侦查敌人的动向了户外已是更深露重,还请陛下暂且回宫歇息。”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冬天转眼即到,燕京城地处北国,子夜时分已是颇为寒冷。耶律大石这份关切不似虚假,但实际用意却是想让皇帝免去这场接风宴。不就是一个宋国的白胜么,给他接什么风,他有那个资格么?
耶律延禧下意识地裹了裹披身上的裘皮大氅,摇头道;“不行,朕就在这里等着,你去告诉兀颜光的手下,让他阵中的部将立即出去寻找,找到了让他立即回来!此外,萧龙你去通知一下,让各个城门的主将前来行宫,今夜这场宴席不全是给朕的驸马接风,同时也要商议一下如何与友军配合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