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泪的毛驴
兰轻卓冷冷一笑,走上前抬起他头,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他道:“我说的可不是冬猎那件事。萧公公,这个时候,咱们就大可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问你:那天在肃中堂的府上,你到底偷听到了什么?”
啊?萧然猛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阵发黑。原来是那天马超潜进肃顺的府中打探,居然被发现了?这件事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哪里露了马脚?
萧然万万没有想到,那天暴露马超踪迹的,竟然是这一场大雪。马超的轻身功夫再好,终究不能踏雪无痕,因此第二天留在雪地和屋顶上的脚印很快就被府里的护卫发现了。后来又听兰轻卓说在附近遇到了萧然,前后时间也正吻合,肃顺自然就明白了,肯定是他捣的鬼。
萧然根本想不到这一节,心惊之下,也明白这事是决计抵赖不过去的。眼珠一转,故意叹了口气,道:“唉!枉我一番好意,看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罢,罢!兰大哥就给我个痛快的,死了倒也干净!”
“你说什么?”兰轻卓一楞,正琢磨这话什么意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让你们礼请萧公公,怎么能如此无礼?还不快住手!”
兰轻卓跟手下连忙松了手,躬身道:“见过中堂。”萧然直起身子,一回头便瞧见了肃顺那张白白胖胖保养极好的脸。原来这座宅子,正是那天马超来打探过的肃顺的府邸。
“萧然给中堂大人请安……”
“免了免了,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些俗套。”肃顺的拉着萧然的手,态度很是亲热,忍不住叫人怀疑刚才兰轻卓等人的举动确实跟他没有关系。“昨儿就听说萧老弟病了,怎样,身子可大好了么?”
“好的差不多了,亏中堂记挂着,萧然如何当得起!”萧然一边应付,心里一边飞快的盘算着。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肃顺一语双关,喝退了下人,带萧然和兰轻卓来到一间书房。这间书房不大,但设计的很是精致,四周摆放着不少书籍,还有古玩字画。
三人分别落座,肃顺道:“那天萧老弟来我府上,怎么也不知会一声?爬冰卧雪的,让我这心里好生不安呐。眉山(兰轻卓的字)他们也只是嗔怪你那天连个招呼也不打,太见外了。冲撞了老弟,我替他们赔个不是,你也就别见怪啦!”
萧然笑道:“怎么会,我跟兰大哥又不是外人。”
“好,老弟果然是大人大量,佩服!”肃顺起身度了两步,忽然叹道:“唉!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二人,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御前红人,难免为人嫉恨,每遭算计。说起来,咱们还颇算是同病相怜呢!”哈哈一笑,忽然话锋一转,两眼笑眯眯的盯着萧然道:“那天在这里,不知老弟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萧然知道抵赖也没用,索性也不隐瞒,“不敢相瞒:瞧见了胜大人,听到的,有北上,清君侧,曾督抚。还有,”萧然身子向前微倾,低声道:“先下手为强。”
见他说的如此痛快,肃顺不禁一怔,脸上虽有笑意,眼神却变了。良久才道:“老弟心胸坦荡,诚可钦服。既然你都已经听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了。不错,恭王在京师越发不安分了,暗中调集涿州兵马北上,打着护驾、迎帝、清君侧这三个旗号,欲图今上。曾帅的湘军远在安庆,一时半会的还开不过来,咱们可以倚重的,就只有克斋(胜保的字)了。至于劝皇上冬猎,也实在是形势危急,迫不得已。老弟那日能够力陈皇上出猎,申明大义,其心拳拳,委实令人敬佩。只是有一事不明:既然你有心助我,为什么又暗中潜到我这府里查探?这究竟是你的主意呢,还是背后有人?”
萧然听了这一番话,心里猛的一跳。其实那天他听到了不过是只言片语,一度以为是肃顺要调集曾国藩的部队北上勤王,万没有料到竟然是恭王!难道这位老谋深算的家伙竟等不及了,要兵行险招,孤注一掷?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叫自己“风雨不动”呢?莫非这里面……
心思飞转,微笑道:“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中堂的法眼。不错,萧然之所以斗胆冒犯,实在是受人之命,情非得已。”
“啊?!”肃顺跟兰轻卓都吃了一惊,兰轻卓腾的站了起来,眼中凶光毕露,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原来,你是恭王的人?”
萧然打了个哈哈,不慌不忙的道:“若真是如此,我又怎么会劝皇上冬猎呢?实话说了吧,派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
“皇上?!”肃顺的笑容顿时僵住,饶是他老谋深算,一时也惊的呆住了。半天才狐疑的道:“皇上对我,虽然说不上言听计从,也算是信任有加了。萧老弟,你这话该不会是故意诓我,耸人听闻吧?”
“信不信由你。”萧然早已做好了盘算,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前儿个恭王呈了一道密信,直接送到了龙案上,信中说的什么话,不用我说中堂您也能猜得到。所以皇上才命奴才安排了人手,斗胆到中堂府上查探。这种差事不是什么好勾当,萧然心里也明白,不过顶着皇命,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虽然无意中听到了一些话,但我这人记性一向不好,回到宫里就什么都忘了,所以现在皇上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中堂,但凭这一腔热血而已。如果您怕我说出去,大可以永远封了我的嘴巴,萧然无话可说。”
一般来说,各地呈来的奏折战报都要先经过军机处加以审核,若有错字或措词稍有不妥之处,随手改正,立即转送军机大臣再看一遍,再用黄匣进呈。皇帝随看随批,需要回复的拟了上旨,仍旧由军机章京誊正校对,有些交内阁抄发,称为“明发上谕”,有些直接寄交各省督抚或统兵大臣,称为“廷寄”,盖用军机处银印,批明每日行走途程,分“四百里”、“五百里”、“六百里”,还有“六百里加紧”,交兵部捷报处发递。
所以正常情况下,呈给皇上的奏折首先要经过军机处的斟选。但是奕䜣与别的大臣不同,一来是辅政恭亲王,二来又是皇第的身份,有权利直接向咸丰进呈书信。萧然也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撒了个弥天大谎。这也是他为什么不称“密折”,而要叫“密信”的原因。
这个谎可以说是撒的滴水不漏。肃顺再老奸巨滑,也顿觉头一下就大了。来来回回度了半天,低声道:“难怪昨夜我那四个手下到你府上,竟遇到了不少好手。听他们说你府里的护卫不象江湖中人,起初我还不大相信。原来果然如此!那么,照老弟看来,皇上是怀疑我了?”
萧然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也不尽然。万岁爷对您和恭王孰近孰远,这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对于恭王的话,毕竟不能置之不理,依我看来,这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至于那几个护卫,原是火器营的兄弟,皇上命我带在身边的。”
萧然撒谎,就好象打嗝放屁一样,信手拈来,而且虚虚实实,丝毫不露痕迹,不由肃顺不信。沉吟许久,缓缓道:“想不到老弟对我一片赤诚,看来我还真是错怪你了。那么以你看来,现在这局势应该如何措置?”
萧然笑道:“其一,萧然是个奴才,纵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政;其二,我勉强有几分脑力,不过都是小聪明罢了,遇上大事就犯混。尤其是军国大事,那都是中堂大人您这样的人才可以决断的,我一个奴才就是想破了脑袋,哪有什么见地?”
“老弟太谦了!”肃顺打了个哈哈,忽然脸色变的凝重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时间紧迫,冬猎一事势在必行。虽然你被革了顶子,但皇上对你的信任还在,希望老弟想尽一切办法,务必让皇上尽快出宫狩猎。老弟是个聪明人,别的不需我多说了吧?”
萧然翻身跪倒,道:“蒙中堂如此信任,萧然岂敢推脱?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好,你去吧。”
“可是……”萧然明显迟疑了一下,惴惴的道:“我那点私房钱,大人您看……”
……!肃顺跟兰轻卓对视了一眼,表情很是无奈。兰轻卓没等吩咐,早把那一堆东西取了来,再加上肃顺另取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一并交给萧然。财迷笑得眼睛都没缝了,磕头作揖的谢恩,然后欢天喜地的去了。
“中堂,难道真的就这样放他走么?”兰轻卓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肃顺望这萧然的背影,温和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呐。究竟藏的什么心思,居然连我也琢磨不透。如果没有猜错,大阿哥跟公主的病,十有八九是他在捣鬼。不过现在他的价值太大了,与其除之,不如加以利用。如能为我所用,这将是一柄难得的神兵利器;如若不能……”肃顺扬起手掌恶狠狠的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是。”兰轻卓微一沉吟,道:“那么,萧府那边怎么办?”
“都撤下来,暗中监视。记住,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
萧然没去行宫,直接折回萧府。一路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玉牌,无数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奕䜣的计策,绝对不仅仅是调虎离山这么简单。以他的城府,当然可以猜到肃顺的下一步动作。也就是说,从天字号钱庄案,到清除肃党,一直到调兵勤王,他这是在一步一步的把肃顺逼进一个死胡同里。可是这对于他来说,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敲山震虎!萧然脑子里瞬间冒出这四个字,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随即一想,有觉得有些不对:曾国藩的湘军不算,单是亲军跟胜保的部队,加起来就有将近两万人。这个时候逼肃顺出手,不就成了自掘坟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位恭王一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埋下了一颗棋子!一颗可以随时引爆、瞬间逆转战局的棋子!
不论怎样,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现在一定要把这颗深埋的棋子挖出来。而首先要做的、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那个神秘的接头人浮出水面!
回到萧府,叫来马超和王猛,详细询问了昨晚情形。这才知道前来刺探的一共来了两拨,第一拨在三更前,一共四个人;第二拨却是接近四更了,只有两个人,身手却极为利索。
萧然点了点头。这就是了,有四个人是肃顺派来的,剩下的那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奕䜣的手下。好吧,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该引蛇出洞了!
琢磨了许久,一个计划渐渐形成了。当即吩咐下去,所有的岗哨都撤掉,天黑之后,命令马超等人埋伏在暗处,静静等待猎物的出现。然后又叫来宝禄,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是夜,鼓打初更。偌大的萧府显得异常安静。房屋、山石、树木都蛰伏在黑暗里,隐约显露出诡异而狰狞的轮廓,仿佛无数等待着噬人的怪兽。
呼~~!一个黑影轻飘飘的跃上青石围墙,动作轻盈的象一只狸猫,落点恰好选在一从树阴里,完全溶入黑暗中。只有两只眼睛似乎放射着幽幽的寒光,迅速而又仔细的扫描着院子里的每一寸角落。
大部分房间的***都已经熄了,远远的亭廊屋檐下的几个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来晃去,投下忽明忽暗的光。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
伏了足有盏茶时分,黑影终于动了,伸手在横出来的树枝上一搭,整个人象一片叶子般落在地上,没有带出半分声响。接着象蛇一样蜿蜒潜行,连着绕过几株树丛。左面是一方巨大的太湖岩,黑影刚想闪过去,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连忙将身子一矮,石头一样静静的伏在树丛后面。
“唉,困死了!昨儿个不知为什么折腾了一宿,今晚好容易消停了,又赶上上夜。二麻子,你说咱哥俩怎么这么倒霉?”
“可不是么!除了咱俩,感情他们都歇着了。我才一瞧,都在那儿睡的跟死猪似的呢!你说老爷也真是的,昨儿个闹哄哄的抓了一晚上贼,毛也没抓到,偏到咱俩上夜,他又消停了!你说这不是穷折腾是什么?”
“嘘!小点声,要是给老爷听见你背后说他坏话,还不扒了你的皮啊?”
“放心吧,他这阵睡的正他妈香呢。妈的,只苦了咱哥俩啦!”
……
两个上夜的下人哈欠连天的走了过去,嘴里不停的唠叨着。原来如此!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动作也快了不少。没再望石头后面藏,而是窜上小亭,奔回廊一路向正房溜去。
这人似乎对庭院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了主卧房。利用廊柱的阴影掩住了身子,侧着耳朵在窗户上爬了一会,听到里面传出沉闷而均匀的鼾声,眼角露出一点笑意。就在他准备摸到书房去的时候,大门那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黑影神情一凛,矮身一纵,象壁虎一样爬到廊柱上,手脚并用,噌噌几下就窜到了房檐下面,伏进了黑暗里。
不一会,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哥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手中的灯笼左右摇晃着,不时映到廊檐下面黑影藏身的地方。黑影眉头一皱,反手从绑腿中抽出一柄匕首,锋刃泛着蓝汪汪的寒光。
那俊俏小哥却头也没抬,砰砰的敲响了房门,模样似乎很是焦急。连敲了三四遍,里面才传出一个声音道:“谁啊?***,谁个觉也不让人消停!”
那人似乎刚醒,声音瓮声瓮气的,明显带着几分不悦。只听俊俏小哥儿道:“是我,宝禄啊。快开门,京里送来了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