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章水墨
天子伫立片刻,才勉强将心中抑郁压下,步子迈开,才回到桌案之后坐下。
望着桌案之上这堆积如山的奏本,天子长吐一口气,蓦然瘫靠在椅背上,神色俨然恍惚。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自古以来,但凡开创丰功伟业的帝王,随之而来的,便是掩盖不了的污点。
其中原因,自然很是清晰。
但……如何又能问心无愧!
“呼……”
天子长吐一口气,似要吐出心中所有抑郁,坐直身子,一册奏本至手中,字迹入眸,笔锋落下,批示,批注……
对人问心无愧是不可能了,于国问心无愧,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殿门被缓缓推开,殿外的宦官宫女,在二德子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回到殿中伫立。
一眼看去,似一切皆未发生,似,一切如常……
殿外,雪越下越大,那孤零零的一辆马车,周边也多了一队骑兵护卫两侧。
一部禁军将士,亦是进驻了那一座空置已久的寿王府。
当马车入府,府门再闭,一队队禁军兵将,亦是如防守重地一般,于寿王府各处戒严。
圈养二字,已成事实。
在京城北郊,曾经的乱葬岗,风雪漫天之间,一队队骑兵策马奔腾而来,快速将各处要地据守,兵戈森寒,立于风雪之中。
一辆辆囚车,一个个衣衫褴褛,却被镣铐束缚的囚犯,排成长龙,在兵将的看押之下,朝乱葬岗而去。
时至寒冬,这郊外自然是不见人烟,如此大动静,底层小民虽难以察觉,但对京城朝野的权贵而言,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屠戮。
而且,屠戮的,都是曾经的大人物。
大军破伪明,虽有不少伪明重臣殉国而亡,但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苟且而生。
一些算不上人物的,自然是在江南时就被靖国公直接宰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则是被看押千里,从江南,押送京城。
漫漫千里路,这些未曾殉国的存在,无疑是受尽了折磨。
寒冬凛冽,却是薄薄单衣,赤裸双脚。
满身伤痕,却又骨瘦如柴。
曾经的权力荣华,在这翻天覆地的秩序变化之下,已经彻底消散。
乱葬岗上,在兵将的喝骂中,一位位在国难当头,享受着伪明荣华,却还妄图苟且偷生,妄想再换上一身皮,继续荣华的伪明文臣武将,跪伏在这乱葬岗之上,等待着未知却又清晰的命运。
若在大恒初立之时,天子自然是不吝啬对这些前明旧臣的宽容,但时至如今,从大明到大恒,从大恒到南明,这个天下,多少次动乱,多少次血腥滚滚,多少次天倾之局,一切都撑过来了,旧有存在,天子俨然已经彻底撕破脸皮。
所谓宽容,自然就成了过去式了。
时至如今,天子宽容,显然最多至靖武帝,对这些所谓的重臣……
这些重臣,在大恒,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大恒秩序内的前明旧臣,天子都一再压制,一再强行改造。
更别说这些伪明重臣了!
答案显而易见,前明的秩序,前明的法理,早已被撕得稀碎。
这些人,存在的意义,只有居心叵测,只有动乱。
宽容相待,只会给大恒留下重重祸患!留下更恐怖的余毒!
没了存在的意义,且,有着无穷的弊处祸患,天子自然就没了耐性。
当钦犯名单卷宗至刑部,刑部正欲三法司联合审理,好生发挥一下三法司的作用,让三法司多点存在感,但天子的旨意,便已抵达了三法司。
钦犯不赦,皆斩!
一道旨意,便彻底定下了这些人的命运。
大雪封山,已然将乱葬岗的糜烂腐臭彻底掩盖,皑皑白雪之上,是一柄柄落下的大刀。
整个京城的刽子手,皆调集于此。
没有什么折磨人的刑罚,唯有斩首!
一颗颗人头滚落,一抹抹喷涌的猩红洒落雪地,整个乱葬岗的皑皑白雪之上,俨然尽是刺眼猩红。
屠戮,依旧持续,刽子手的刀锋,近乎机械般的举起,落下,一抹接一抹的血腥洒落雪地,猩红亦是……愈发刺眼。
呼啸的风雪,卷起这浓浓的血腥,向这片白茫茫的天地,肆意扩散着……
第五百八十六章 纯粹且完整!
京城北郊的法场处决,悄无声息的落幕,除了给京城北郊这片乱葬岗添上了厚厚的血腥,给不少心思不定者,狠狠的震慑外,在这京城,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
毕竟,这么多年,刀子一次又一次的落下,纵使是地里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的韭菜,也被割得差不多了,更别说还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了。
肆无忌惮的屠戮,天下的一统,法理大义的愈发正统……方方面面,都在震慑着所有人。
相比北地的安稳,收复不久的江南之地,则还是一片混乱。
自平定江南之战打响,水陆大军势如破竹平灭伪明,江南数省接连收复,到泉州被围,伪明的残余,也就只剩下盘踞在云贵两省的沐王府还在顽抗。
而随着泉州告破,大部主力开赴越国公麾下,有了充足支援的情况下,云贵之战的战局,自然是再次转变起来。
从最开始的进攻,至被迫转攻为守,再到现如今,充足支援后的再度进攻!
十数万大恒锐士,囤积在云贵边境,更有四川驻军从川蜀而出,两路夹击盘踞云贵的伪明沐王府。
本就焦灼的战事,俨然随着支援的抵达,跃迁式升温,沐王府麾下的云贵大军,在这伪明实质性覆灭的绝望之下,更是如困兽之斗一般,几近疯狂。
前线的战事焦灼惨烈,而后方,如两广,两湖,福建等刚收复不久的伪明诸省,则更是另一层面的焦灼与血腥。
山贼,土匪,败兵,白莲,士绅地主……
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掺和在一起,铸就了战后伪明数省堪称沸腾般的动荡。
短短不到半年时间,这数省之地,大大小小的动乱,便达近千次之多!
有袭击县城的,有偷袭大恒运粮队伍的,更有直接扯旗造反的,甚至,还有刺杀官员将领的……
被刺杀的大恒官员更是达数十人之,其中甚至不乏知府知县,乃至朝廷巡查使!
如此动荡的局势,也正是导致本势如破竹的越国公一部,在面对沐王府大军后,被迫转攻为守的最重要原因。
而随着泉州告破,伪明实质意义上覆灭,主要作战职责完成,腾出手的靖国公,自然是毫不留情的对这数省之地展开了浩浩荡荡的清洗!
有着当年主持北方赋税大案血洗天下的经验存在,这一次,靖国公自然是驾轻就熟,甚至,更为肆意。
毕竟,在秩序之内清洗,与混乱无序状态下的清洗,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曾经的赋税大案,是在大恒体制之中挥舞刀子,而如今,动荡的江南数省,严格而言,只是收复,距离形成完整的统治体系,可还差得远。
无序状态下的屠刀挥舞,自然是肆意无比。
当然,最重要的便是,天子俨然也默许了这肆意挥舞的屠刀。
大恒需要江南之富,而前提是,大恒能够完全动用江南之富,而不是如前明时期那般,空有江南之富,却不能于国之用。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大破大立,需要彻底破除旧有的秩序,才能将大恒的秩序笼罩在江南之地上。才能,让大恒完全利用起江南之富,度过这钳制住大恒国运的小冰河时期。
如此一个大破大立,而且还是在武人控制之下的大破大立,自然少不得屠戮与破坏。
随着天子军令下达,十数万大军调遣至江南各地,首先遭殃的,自然是跳得最欢的山贼土匪,以及各支伪明残军。
以江南各府县为基点,再以重兵据守要道,以天罗地网之势的清剿!
若说各支大恒铁骑,是对混乱的正面镇压,而锦衣卫以及总参情报部,则是更进一步的细致清洗。
以江南各地错综复杂的形势,毫不夸张的说,都是扯出萝卜带着泥。
自古以来,世家豪门圈养家奴,操纵着各种白手套,已然是理所当然之事。
纵使时代变化,世家的存在,逐渐消亡,但科举的兴起,虽不至于造就世家这等恐怖存在,但官商勾结,数代荣华,显然并不是什么难事。
如现如今的江南数省,官商勾结,乃至官商一体,权钱结合之下,自然是近乎“阀”一般的存在。
如今之江南,绝大部分动乱,不管是肆掠的山贼土匪,还是造反的的伪明残兵,其背后,都少不了各地士绅地主的影子。
如此大阵仗的大破大立,自然不可能仅仅是将这表面上的动乱镇压下去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连根拔起,清理殆尽!
这些权钱结合的士绅地主,在绝大部分人眼中,在伪明的秩序体系之中,自然是无人敢触碰的存在。
但现如今,在一手破除伪明体系的大恒面前,在不讲理的刀锋之下,自然谈不上任何特权,甚至,比之庶民,都有所不如。
毕竟,在天子铸就的大恒体系之中,汉民,是需要保护且施恩的群体,哪怕是伪明治下,也是如此!
在此次征伐伪明的大军之中,处置得最为严厉的罪名,便是伤民!
当然,这个民,指的是绝大部分贫民百姓,指的是,老老实实服从大恒秩序的所有人。
除此之外,皆是需要镇压清洗的敌!
而在伪明时期,让无数人仰望的各地权贵,自然是清洗镇压的最主要群体!
锦衣卫缇骑奔波在江南各地,破门抄家之景,在这江南数省,时时刻刻不在上演着。
各地府县新上任的知府知县,以及府衙各官员,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稳固地方,恢复秩序,而是升堂审案!
各地府衙大门日夜洞开,临时改制的各地巡检将士几乎把告示贴满了江南各地,天子亲旨,民举官必究!
不管百姓举谁,不管什么案件,涉及到何人,各地府衙必须受理,必须审查。
天子亲旨,几乎将整个都察院抽调一空,组建了十数之巡查御史队伍巡查江南,甚至直接以督察为晋升标准,查得多,功劳越多!
若说镇压数省的十数万大军,是镇压最表面的乱像,那锦衣卫及总参情报部,则是抓捕背后的大老虎,是清理拔萝卜带出的泥。
而各地府衙升堂审案,及都察御史巡查,则是大恒的“扫黑除恶。”
内廷已经彻底成体系规模,有毋庸置疑的事实,却无名义的情报部门,则是最后的查漏补缺。
数位一体,以天罗地网之势,对这江南大地,进行着刨地三尺的清洗。
而把控这一切的天子,却还在不停的往这个天罗地网之中,填充着力量。
北方的余毒牵扯已然让天子厌烦至极,对这江南之地,天子俨然想如曾经的辽东一般,甚至还要超出辽东,彻底铸就出纯粹且……完整的大恒秩序……
……
第五百八十七章 皇权下乡 3000
大恒舆图之前,天子负手而立。
尽管他从未抵达过江南,但在天子脑海之中,江南的每一府,每一县的局势,都可以说是清晰无比,整个天下的局势,亦是如此清晰至极的了然于心!
自当年收复辽东,诛灭后金之后,改革开启,至现如今,已然有近三年时间。
在大恒,改革早已落到了实处,一个新的秩序,也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成长。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新的秩序,还缺最重要的一环。
无论是国之根本的农,还是国之未来的商,若没有直至最底层的统治秩序管控,必然是难以彻底落到实处。
而要做到这一点,若是在前明,那根本没有丝毫可能,盘踞在地方的士绅地主,数千年历史的惯性,足以扑灭任何越轨的举动。
可现如今,在大恒,从前明,到现如今,这么多年,数不尽的风暴,再加上武勋的腾空崛起,已然将传统的士绅地主阶级,压制到了历史的最低谷。
皇权下乡,已然具备了实施的可能性。
时至如今,皇权下乡的实施贯彻,为数不多的阻碍,便是官员数量的不足,以及必然暴增的财政负担。
皇权要下乡,只能靠官,而不能靠吏。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那,吏的存在,就是铁打的营盘,哪怕他捣碎重建,没有晋升渠道的吏,也迟早会成为铁打的营盘,迟早会形成新的地方大族。
而官,则是流水的兵,九品十八级,有晋升渠道,是属于统治序列的一员,一道调令,是可轻易将一名官员由天南调到地北。
如此特质,就注定了官员不可能长久盘踞一地,也不可能在当地形成根深蒂固的势力。
纵使手段高深,在任期间拉拢出一个利益阶级,但一调走,那必然是树倒猢狲散,只要新上任之官有魄力,随时都可将一地换新颜!
而要让官去完成吏的职责,那就必须取缔吏的存在,如此才能最大程度避免官员的不满。
毕竟,吏的存在,自古以来的名声,可都差得很,让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的士子,去干吏的事情,天子毫不怀疑,绝大部分士子都会毫不犹豫的挂印而去。
统治也必然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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