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悔人生
眼前的孙若微,早已不复十几年前掌控顺天府乃至大明权力的那种意气风发,更不复之前的那种骄傲,整个人已经憔悴不堪。
甚至,不到四十的她,鬓角已经微微发白。
“我将他带回来了。”看着孙若微走到自己的面前,朱瞻壑轻轻开口。
“虽然,我本意并不想让他进入皇陵,因为他是我们大明第一个被俘虏的皇帝,有失我们朱家人的脸面。”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大明的皇帝,最少曾经是,进入皇陵是皇帝的最终归宿。”
“虽然按辈分来说我是他的长辈,我也很不想让他进入皇陵,掉了朱家的身份,但我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
“所以,我还是将他交给你。”
说完,朱瞻壑转过身,微微偏头。
“眼下已经十一月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开始准备了,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内,你要决定好。”
说完,朱瞻壑径直离开,只留下孙若微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棺椁。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瞻壑已经走远,孙若微好像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儿子的棺椁,趴在棺椁上失声痛哭。
听到哭声的朱瞻壑脚步一顿,但还是抬步离开。
正如他对孙若微说的那样,他并不想让朱祁镇进入皇陵,因为在他看来,一个被俘虏的皇帝是没有资格进入皇陵的,这只会丢了朱氏皇族的脸。
他虽然能做这个决定,但却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
或许,这样也挺好,不看朱祁镇这个被俘虏的皇帝,最少也得给洪熙皇帝留个最后的脸面吧。
……
离开养心殿,朱瞻壑回到了仁寿宫。
如今的吴王一脉在皇宫中是没有居所的,曾经居住的仁寿宫,因为孙若微的原因,仁寿宫不仅没人打理,甚至都没人修缮。
而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因为朱瞻壑将朱凌的棺椁暂时放在了这里。
在这个皇宫中,截至目前为止,只有这仁寿宫是属于吴王一脉的,虽然只是曾经属于,但那也是属于。
朱凌是因为自己才选择一命换一命的,但对于朱氏皇族来说,朱凌毕竟是一个弑杀皇帝的人,也只有这个曾经属于吴王一脉的仁寿宫才能容纳他。
倚靠在仁寿宫的大门上,朱瞻壑低着头,看着朱凌的棺椁。
其实,有时候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比男人和女人更加纯粹,也更加的深厚。
哪怕,朱瞻壑与朱凌的身份在这个时代看来有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在这时,朱霖的身影出现在了清宁宫的拐角处,朝着这里走来。
朱瞻壑见状站直了身体。
……
长安街,吴王府。
当初太宗皇帝在建立顺天府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或许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盼望,又或者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亏欠,但不管怎么样,这吴王府是建立顺天的时候就在设计图上的。
从建立之初,这吴王府就一直闲置,在永乐和洪熙年间,还有人不间断的打理这里,而到了宣德一朝,这里就几乎无人敢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宣德皇帝和吴王世子的关系,谁都知道。
后来,吴王一脉入主顺天,虽然是居住在皇宫中的仁寿宫,但那些打理这里的人也不复最初的懈怠,重新开始打理这吴王府。
再后来,吴王一脉远走香州府,这里又被闲置,甚至是废弃,直到这次朱瞻壑重返顺天。
不过,这次这吴王府也不会被用上多久的。
但是,最起码现在,这吴王府还是吴王一脉所居住的地方。
“爷爷,您说我爹他……”
吴王府的后院,朱祁铭正一脸迷茫地看着朱高煦,将满腹的疑问全盘吐出。
“呵呵,你爹这人啊,其实谁都不了解他,就连你爷爷我也是一样。”
头发已经花白的朱高煦微微一笑,脸上带上了几分得意,但却也隐隐有几分遗憾。
“你爹他啊,是个很骄傲的人,而且他的骄傲并不仅仅局限于他自身,而是扩大到了整个大明。”
“很早以前,在你太爷爷还在位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极为强势的行事作风。”
“那时候……”
“诶诶诶,这事儿孙儿知道。”眼见自家爷爷要开始了,朱祁铭赶紧开口打断。
“您是想说我爹他据理力争,舌战群儒,说退了当时的内阁大学士胡广等人,让我太爷爷坚定了强势对外的想法,并且在我大明立国以来第一次筑京观吧?”
“嗯。”朱高煦笑着摸了摸孙子的脑袋。
“不过,可不是仅此而已哦。”
“啊?”朱祁铭闻言愣住了。
自己父亲的光辉事迹,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光是从自己爷爷的口中就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有后续的还是第一次听到。
“铭儿,你记住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朱高煦一改往日的笑容,转而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爹这个人,性子极为强势这一点你早就知道了,但还有一点,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不能容忍大明被外夷欺负,也不能容忍有人给大明的脸上抹黑,哪怕这个人是自己。”
“你得记住,这次是你的堂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为了登上皇位,但实际上,只有我知道你父亲他最初是无意皇位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被俘虏的是你,他或许不会杀你,但一定会削掉你的宗室身份!”
……
朱祁铭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爷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五百四十一章 :终章
腊月初三。
临近年底,也是经过了一个月的犹豫,孙若微终究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儿子下葬。
自太宗皇帝北迁之后,大明的皇陵就定在了顺天府,也就是后世的明十三陵。
如今,这明十三陵已经有了第四位皇帝的进驻,是自长陵、献陵、景陵之后的第四个陵寝,名为裕陵。
在大明,几乎所有的皇帝都是自登基的那一年就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修建时间的长短不一,有长的也有短的。
像太宗皇帝的明长陵,虽然是明十三陵中修建最早的,但光是地宫的修建就耗费了四年的时间,地面上的建筑更是到了宣德二年才勉强完工。
时间短的比如洪熙皇帝的献陵,登基一年就驾崩,留给他修建陵寝的时间着实是不多,于洪熙元年七月兴工,次年三月便完成了。
朱祁镇的裕陵或许是截至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特殊的,因为裕陵不是自朱祁镇登基的那一年开始修建的,而是一直到了正统十二年才开始修建的。
朱祁镇登基之初,是吴王一脉掌控天下的时候,那时候别说是尚在襁褓之中的他了,就连他母亲孙若微都是没有胆子开口的。
后来,吴王一脉撤出顺天,皇帝一脉重新掌权,但却也没有开始兴建正统皇帝的陵寝,因为那个时候孙若微正忙着肃清朝纲,将吴王一脉的人都清理出去。
再后来,为了安稳民心,孙若微一直都在试图以所谓的吏治清明来稳定天下,这也导致了一直到正统十二年才开始修建在位皇帝的陵寝。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但是陵寝这个东西,只要你想,那就有无数的东西可以修,甚至可以修建成秦皇陵那样的。
当然了,随着正统皇帝的驾崩且没有后裔,裕陵的修建工作也开始仓促结尾,甚至工匠们都开始自发的赶工期。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父死子继的话也就罢了,但眼下谁都知道大明的下一任皇帝将不再是当年太子一脉的人,谁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朱瞻壑上眼药呢?
……
裕陵。
今日是送皇帝入陵的时间,朱瞻壑也来了,不过他并不是在送葬的队伍中,而是自己来的,而且也没有进去,只是在裕陵门口看着。
朱祁镇的死,虽然并非是他主动,但正所谓父债子偿,既然是自家老爹下的命令,朱瞻壑也就自然而然地将这个锅给背了。
毕竟,所有人都认为他朱瞻壑就是正统皇帝驾崩的幕后元凶。
一个杀人凶手,在被杀之人送葬的时候还冠冕堂皇地过来,那多少有些不尊重人了。
死都死了,朱瞻壑也没有那个心思在这个时候还侮辱人。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朱瞻壑不送朱祁镇入陵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朱祁镇没那个资格。
所谓资格,其实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最起码对于朱瞻壑来说,这所谓的资格并不是辈分决定的。
他的辈分是比朱祁镇高没错,但如果朱祁镇是一个出色的皇帝,无论是战功卓著还是爱民如子,朱瞻壑都愿意送朱祁镇入陵,甚至是亲自为他抬棺也无妨。
但是,朱祁镇显然是不配的。
别说他朱祁镇了,就算是其父宣德皇帝朱瞻基,朱瞻壑也不认为对方有那个资格让自己送其入陵。
光是朱瞻基私下勾结瓦剌一事,就足够让朱瞻壑唾弃的了。
相比之下,老爷子太宗皇帝自是不必说,无论是站在孙子的角度还是站在其他的角度,朱瞻壑都愿意送灵,洪熙皇帝也是如此。
至于宣德皇帝和正统皇帝……
朱瞻壑摇头一笑,转身离开。
……
明长陵。
作为大明在顺天皇陵的第一座陵寝,也作为太宗皇帝的陵寝,长陵的规模是目前最大的,也是最受人尊敬的。
进陵门,过碑亭、祾恩门,进入祾恩殿,看着祾恩殿上十几年来从未断过的香火和那个灵位,朱瞻壑轻叹一声。
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香烛,在一旁的长明灯上点燃,恭恭敬敬地祭拜,然后缓缓地跪在灵位下的蒲团上,朱瞻壑庄重地磕了三个头。
看着灵位,朱瞻壑似乎看到了老爷子的身影,然而……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它带来了一切,也会无情地带走一切。
近二十年的时间,老爷子的面庞在朱瞻壑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只有靠着灵位后面的画像才能够想起一些,但是并不全面。
画像,终究还是差了点,不如后世的照片。
“爷爷,我又回来了。”磕完头,朱瞻壑也没有继续跪在蒲团上,而是翻身坐到了灵位的下方。
“几次了?这是第三次了吧?和您不一样,我先后三次回到这里,但最终还是走上了您的老路。”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其实一开始我是无心皇位的,因为大明如今的疆域实在是太过广阔了,广阔到了哪怕是两个皇帝都有可能治理不过来。”
“原本我想着,堂兄他或许不像您一样在对外方面很强势,甚至还会放弃安南乃至大宁和开平两卫,但胜在内政清明,也是可以的。”
“毕竟,孙儿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凶名在外了,堂兄他做不了恶人,这恶人让我来做也是无妨。”
“但是没想到,堂兄,乃至堂兄的儿子,都忌惮我至如此地步。”
“当然了,也有可能我实际上是包藏祸心,以至于让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毕竟,如果我想的话,堂兄的儿子可能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只是,孙儿心里有怨。”
“当年,孙儿所做的一切都被您当做是铺路石,给堂兄的继承大统铺了路,但是孙儿我又差在哪儿了呢?”
“我知道,您会说差就差在我不是嫡出,不是大伯的儿子,而是您的嫡次子汉王之子。”
“我也知道,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若是择优而取,虽是最佳方案,但却也不免会让后世子孙怀有不轨之心。”
“但是啊,您有没有想过,可能孙儿比之堂兄,并不亚于您比之建文皇帝呢?”
“新粮是孙儿让人带回来的,摊丁入地、即时候补以及考成法也都是孙儿提出来的,在内政这方面,堂兄不及我。”
“当年您御驾亲征,是孙儿力排众议筑京观,才换得了大明十数年的安稳,甚至换来了茶马互市的史上最低价格。”
“后来,孙若平安南、灭倭国,如今将大明的疆域扩大到了秦皇汉武都不能及的地步。”
“您说,孙儿差在哪儿了呢?”
说到这里,朱瞻壑将脑袋靠在了香案上,脸上满是苦涩的笑意。
“您说,您当年的感觉,会不会和孙儿如今一样?在懿文太子死后,在得知太祖高皇帝要立一个毛孩子为皇帝时,您有没有和孙儿今日一样的不甘?”
“不过啊,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正如您当年起兵靖难一样,孙儿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是呢,孙儿向您保证,虽然孙儿觉得当皇帝很累,但既然做了,那孙儿必然会将其做好。”
翻身跪回了蒲团上,朱瞻壑再次磕了三个头。
“或许,大明仍旧会走回老路,但最起码,孙儿有信心让我们汉人不再受外族欺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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