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马里奥
“得,工业券没借来还把人给得罪了。”肖国庆是个死脑筋,孙赶超还行,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劝你啊,赶紧找个机会跟厂长赔礼道歉,不然你这工作往后很难做。”
林跃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普通工人老老实实上班,认认真真工作,厂长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人给开了,但这不代表没事,不能开除,能给小鞋穿啊,比如派到外地去运木料,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天不说,工资也多不了几毛钱,而且这路上万一有个什么情况,还得把帐算到跟车的人身上。
“不去。”林跃冲他们笑笑,没有解释什么,带上手套往工地走去。
“嘿,瞧他那牛气冲天的样子,这小子找削呢。”肖国庆一脸不爽。
孙赶超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因为周秉昆是个什么人,作为光字片儿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比谁都清楚。你说发小之间,他行为散漫,蛮横无礼能够理解,在面对领导的时候,一向……表现懦弱,今天倒好,不仅有胆子跑到厂长那里借工业券,还一副全然不怕得罪人的样子,他发生疯,想干什么啊?
“走,再去探探他的口风。”
俩人对望一眼,赶紧把自行车推进车棚,拿了披肩和手套往工地走去。
……
当日夜。
繁星高挂,皓月当空。
杨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树干预示着冬天即将来到。
徐达左提着自己的包由办公楼里走出,一面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往车棚走去。
找到自己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把包往右车把一挂,正要把自行车推出来时,一只手抓住了后车架。
他扭头一瞧,借着月光和办公楼门口的灯光看清阻拦自己离开的那个人的脸。
“周秉昆,你想干什么,我看你是不想在木材厂干了!”
“谁走还不一定呢。”
林跃说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就在徐达左愣神的当口,林跃眼疾手快,把他挂在右侧车把的手提包扯了下来,将拉链一拉,从里面拿出一个铝制饭盒。
“厂长,我想问问你,这里面是什么。”
饭盒打开,顿时香味扑鼻,浓稠的汤里撒着一些香菜,中间是一条鱼。
徐达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算是知道周秉昆拦住他要干什么了。
“这是厂里宴请家具厂领导的剩菜,我看还能吃,打包回家怎么了?”
“哦?剩菜?”林跃拿筷子拨了拨:“一口没吃的鱼是剩菜啊?”
“这……做的不好吃,客人没动筷子。”
“如果你饭盒里这条鱼是剩菜,那食堂老王饭盒里那条吃得只剩一半的鱼又是什么?厂长,你说是他薅厂子羊毛啊?还是你以权谋私呢?”
“都……我……他都……”
“你是想说你饭盒里这一整条和老王饭盒里的半条都是剩菜吧?”林跃冷冷一笑:“咱们吉春市效益好,体量大的拖拉机厂宴请客人也没见一桌饭上两条鱼的,且不说超标不超标的问题,我现在把厂里还在加班的工友都叫来,让大家评评理怎么样。”
大晚上的,风一吹浑身都打颤。
徐达左呢,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时不时地从后厨搞点荤腥回家,但谁叫他是厂长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谁都好。
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啊,周秉昆居然这么混,为了两张工业券敢拿这种事威胁他,真要把厂子里的职工召过来,事情闹大了,就目前这个形势,调离工作岗位都是轻的。
“别,别,秉昆,你别喊,不就是两张工业券嘛,没必要闹到这种地步,我给……我给……明天我就拿来行不行?”
“明天?”
“明天,明天我一定给你,你也知道,不买东西,没人会把工业券带在身上。”
“那成。”林跃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一张纸递过去:“写吧。”
徐达左一脸不解:“写什么?”
“写你前些日子从我这里借走两张工业券啊。”
“啊?我什么时候从你那儿借……”
这话说到一半,他明白了。
林跃说道:“明白了是吗?今天你回家,把鱼吃进肚子,一旦明天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写了借条呢,你要敢不给我,那就别怪我让工友们帮忙评评理了。”
“狠,你够狠,周秉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呢。”
“废什么话,赶紧写。”
一来形势比人强,二来自己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即便心里很憋屈,他也只能忍着压着,接过那支钢笔,给林跃打了一张借条。
林跃拿在手中看了两眼,连连冷笑。
“徐达左,事到如今你还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跃把那张借条拍到自行车座上,指着第一行开头的文字说道:“今借到和今借是一个意思吗?这当厂长的就是不一样啊,文化水平确实高,咱这种普通工人还真是差得远呢。”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拔高的音量:“保卫科,保卫科,有人私拿厂里财物回家。”
徐达左脸色煞白,一把抓住林跃的手:“秉昆,你别叫,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事情要是闹大了,我一家五口人都要喝西北风啊。”
“不叫啊?不叫也行。”林跃拍拍车座上的借条:“重写!不过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我涨价了,十张工业券。”
“什么?十张?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我这人做事一向先君子后小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徐达左抱怨之际,门卫小房子里走出一个人,循着声音往车棚走来。
“谁在那里?刚才是不是你在喊人?”
林跃似笑非笑地看着徐达左。
“好,我写,十张就十张。”
眼见徐副厂长认怂,林跃转过头去,望来人说道:“哦,我看错了,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狗,被我跟徐副厂长一吓唬,跑了,是不是徐副厂长?”
“啊,是,是。”
那人一看副厂长在,便没敢多问,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直到门卫小屋的门关上,林跃重新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次徐达左没敢耍花招,乖乖地把借条打好递过去,林跃确认没有问题后将借条收进兜里。
“别说我逼人太甚,明天先拿两张,剩下的三个月内还清,如果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呵呵……”林跃冲他笑笑,没有把话说全,他也不用把话说全。
叮铃~
“徐副厂长,好心劝你一句,以后别这么干了,为这点儿蝇头小利进去了不值当。”
丢下这句话,他骑着自行车走了。
徐达左看看铝盒里的鱼,又看看没入黑夜的背影,扬起手来对准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
区区两张工业券,早知道他这么混,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就借给他了。
第1601章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转过来第二天。
风从南边来,对比前些日子气温有所回升,棉袄有点儿穿不住的感觉,工人们有的把上面的扣子解开了,有的把下衣襟掀起来往里面扇凉气。
呲~
工坊里传来锯片切割圆木的声音。
咔~
就在肖国庆准备停下来歇歇腿儿的时候,伴着一声脆响,噪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班长吩咐拉闸断电的声音。
林跃从厕所出来就看到这一幕,顺势往涂志强所在位置打量,果然,又坐下来搁那儿老神在在地抽烟了。
没说的,指定是这家伙干得。
电视剧里……不,应该说记忆里就有一段儿涂志强嫌班长一直催大家干活儿,弄根钢钉往圆木一插,崩坏锯片的情节,他干这种事,可以说轻车熟路了。
不过让林跃想不通的是,这家伙敢糟蹋厂里的设备,敢跟水自流混,为什么结婚那么多天没碰过郑娟,反而便宜了骆士宾那个王八蛋。
“秉昆。”
林跃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咋地了这是?”
孙赶超说道:“锯片给崩了。”
“又给崩了?”
“可不是嘛,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回。”肖国庆拍拍手上的土皱着眉头说道:“我要是老彭得气死。”
老彭是台锯车间主任。
孙赶超说道:“你没那命,而且老彭也不会气死,锯片崩不崩他也是拿那些钱。”
“钱不少拿,但是会被厂长骂呀。”
“给他骂两句能咋地,老彭可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厂长别说把他开了,穿小鞋都不敢。”
俩人聊得正欢,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由工棚那边传来。
“怎么?锯片又崩了?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下料前一定要认真检查,再三确认,结果呢?三天两头掉链子,就这个月,光锯片都换了多少了?”
“……”
“严肃一点,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就看到你工作没做好了,别以为你是厂里的老人就能嘻嘻哈哈蒙混过关,再有下次,你就跟他们一样给我去扛木头。”
“……”
孙赶超和肖国庆对望一眼,他们算是听出来了,徐副厂长今天心情不佳,赶巧遇到这事儿,老彭不在,便把一腔怒火都浇到了班长头上。
关键是吧,徐达左训完话离开工棚,径直往堆放木料的地方走来,而且看行走轨迹,目标正是他们俩。
不,应该说是二人身边站的周家老三。
坏了,徐副厂长来找秉昆算账了。
昨天才闹了个大红脸,今天就来公报私仇,这……未免太着急了吧。
孙赶超急道:“秉昆,你……你要不要躲躲啊?”
肖国庆说道:“躲,往哪儿躲?我昨天怎么说的来着,就徐达左那人,之前王同急着去医院看他爸,出走廊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没顾上道歉,几天后就给整山上去了,他爸病危都没来得及见最后一眼。”
孙赶超晃了晃发小的胳膊:“这样,他一过来你就道歉,千万别给他发作的机会,我们俩再帮你说几句好话,兴许这事儿能过去。”
林跃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也就在这时,徐达左迎着二人忧心忡忡的目光走到林跃跟前。
“秉昆啊,来,借一步说话。”
林跃半步未动:“厂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昨天回去的晚,天黑路滑崴了一脚,走多了疼。”
徐达左说道:“崴脚就请几天假在家里好好休息,还来上班干什么?这样做不是加重病情了吗?”
孙赶超和肖国庆面面相觑,心说徐达左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林跃那边对于徐副厂长的关心毫不领情,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徐达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什么崴到脚了,根本就是借口,周秉昆是故意为难他,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讲是在给他难堪——当着众位工人的面。
“秉昆啊,呐,这两张工业券你先拿着,剩下的欠账呢,我会尽快还上。”
徐达左忍着怒火从兜里拿出两张工业券递过去。
他不是没想过拂袖离开,但是林跃手里捏着十张工业券的欠条呢。
当然,欠条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事儿被工人们知道了肯定会问徐副厂长为什么找一个普通工人借工业券,还一借就是十张,周秉昆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讲,就算时过境迁没了证据,工人们心里会怎么想?一个副厂长,如果没被周秉昆捏住小辫子,会写下十张工业券的欠条吗?何况昨晚门卫也可以证明俩人确有碰面。
孙赶超和肖国庆目瞪口呆,这咋说的?
徐达左找周秉昆借工业券?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昨天可还是周秉昆找徐副厂长借工业券呢。
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好,记住,还有八张。”林跃把这两张工业券接在手里,往前走了一步小声说道:“厂长啊,你薅厂里的羊毛,我薅你的羊毛,知道这叫什么不?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徐达左给他气得……那叫一个窝火,但是又不敢发作,还得陪笑装傻:“哎,哎,走了哈,剩下的我一定尽早还你。”
说完挥挥手,走了。
周围工人面面相觑,都在议论徐达左和周秉昆的事,虽然站得远听不清楚两个人的谈话,但是总觉得徐副厂长有点儿怕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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