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马里奥
“我说的都是实话,就算我不说,以后他也会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些事,林跃马上就十五岁了,你以为他一点都不懂吗?”陈金柱借着酒劲儿,把心里憋了半年的话全倒了出来,没有给妹妹留一点颜面。
“让他知道不好吗?这就是读书多的结果,我记得戏里有句话说的好,读书人多负心汉,你说……读书多了有什么好的。”
陈玉莲说道:“说什么跟着鸡毛赚钱,你不就是想要我们娘儿俩快一点从这个家里搬出去,给你那两个儿子腾地方吗?”
陈金柱说话这么难听,她也豁出去了。
虽然夜色厚重难辨表情,不过林跃知道两个人已是面红耳赤,距离撕破脸已经不远。
陈金柱在陈金水那儿喝了点酒,又被陈江河一刺激,当然不会好受了,以前想着林家翻身了,妹夫回城工作,日后能够提携提携他这个大舅哥,起码给两个侄子办个非农业户口什么的,谁知道便宜没占到,家里又多了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
“嫁出去的女人,村里不分田,不批宅基地,这是规矩。”
这话啥意思?很简单,陈玉莲是外人,不是陈家人。
林跃皱皱眉,听不下去了。
“如果我没记错,房子是外公的,两年前外公走了,那就应该由外婆说了算,就算按照村里的规矩分家,四间房也有一半是外婆的,她愿意让谁住就让谁住,你没有资格反对。”
“林跃,你怎么跟舅舅说话呢?”陈金柱没有想到他敢在这件事上插嘴。
陈平对他怒目而视:“大人说话,你少插嘴。”
也是,陈平十七八岁了都不敢发表看法,更何况十四岁的他。
“就事论事,据理力争,跟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
对于林语堂和陈玉莲的事,他还真不好说什么,不过关于房子的事,道理在那儿摆着,以他的脾气,能忍住不说公道话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之前在陈金水的院子里,别人都在看电视,他为什么低头思考了很长时间?其实他并没有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破解任务谜题上,还梳理了一下人物关系。
他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名叫林语堂,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67年来到陈家村插队,平时除去上地干活,闲暇时间便利用村集体给他安排的宿舍和祠堂教村里人识字,就是在这期间认识了陈玉莲,一来二去擦出火花,村里人渐渐地看出一些端倪,把这事儿告诉了陈父陈母,也就是他的外公和外婆。
那个年代讲成分嘛,老两口不同意他们的事,陈玉莲表面服从,实际并不死心,后面干脆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眼看着女儿肚子越来越大,事情瞒不住了,陈父陈母只能妥协退让,选择成全他们。
于是陈玉莲就离开家门,搬去村集体给林语堂分配的房子里,算上校舍的话一共三间房,条件还不错。
前几年知青回城潮,林语堂告诉陈玉莲和八岁的儿子他先回杭州探探情况,等安顿下来就把娘儿俩接过去一起生活,陈玉莲相信了,在家安心等着丈夫来接,哪里知道转眼三年过去,他在信里一次又一次地说“快了”,却始终没有实际行动,而且来信的频率越来越低。
面对来自家庭和村集体的压力,陈玉莲只能带着儿子前往杭州寻亲,林语堂一开始很愤怒,说他们到来打乱了他的工作计划,很可能影响晋升,便将母子二人安排到郊区镇子上,每月给一些生活费,交代他们安心住着,等升职的事落实了再把他们接到身边。
这种鬼话放到三四十年后,没几个女人会信,但是80年代的人,尤其是农村妇女,想法很单纯。就这么过了一年多,陈玉莲去学校见老师,非常偶然地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林语堂成为西城化工厂管技术的副总工程师,并带领团队努力拼搏,将烧碱车间产能提高30%的报道。
丈夫升职了,这是好事。然而让陈玉莲绝望的是,在记者的采访稿中,林语堂的感谢对象里贴着妻子标签的那个人……不是她。
在这之后,她带着情绪找上门去。
林跃不知道夫妻俩人说了什么,反正最后的结果是陈玉莲带着他回到陈家村。
林语堂插队期间村里为其提供的房子已经被收回去,母子二人无处安身,只能回到陈家。
本来陈金柱一家四口和陈母住四间房还算不错,现在又加了两个人,生活质量当然会受影响,更不要说陈金柱的大儿子已经二十岁,眼瞅着就要结婚娶媳妇儿了,这事儿一出,他能不着急?能没有怨气吗?
眼见鸡毛发达了,陈金水牛叉了,大家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又被抓壮丁举天线杆,秋风一吹酒劲儿上头,然后便有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这就是整件事的逻辑。
“我是你舅舅!”
面对亲妹妹,陈金柱还有所收敛,到了林跃这儿,想起林语堂的所作所为,以及对陈家造成的伤害,难免恨乌及乌:“如果不是你那混蛋一样的爹,陈家会变成今天这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
“哥,你有本事冲我来,吼一个孩子算什么?”
陈玉莲把林跃搂在怀里,用身体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她的表情比刚才还要生气,因为作为一个女人,丈夫抛弃她了,哥哥拿她当外人,还要面对陈家村村民的闲话,三十多岁的她唯一的奔头就是孩子了,而且自从搬回陈家村,林跃的性格跟着变了不少,以前的阳光开朗全都不见了,老师说他上课爱走神,有时候回到家里,从背后看是在写作业,可是走过去会发现大半天一个字都没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小小年纪心事沉重的样子。
刚才去陈金水家接他的时候,电视机没了信号,只剩呲呲响的雪花屏,很多人走了,就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这让她很难过,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现在陈金柱当着孩子面提林语堂背叛娘儿俩的事,还搬出舅舅的身份来压外甥,好像他们父子才是陈家的主人似得,她怎么可能不伤心愤怒。
“别吵了!吵什么吵,还嫌别人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吗?”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由左前方的院子传来,话说得挺重。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道迟缓的身形,看起来有点怪。
“妈,你怎么出来了。”
陈玉莲松开林跃跑过去一把扶住老太太。
林跃仔细打量,这才发现那个六十多岁的瘦弱老人是搬着凳子一步一步挪出来的。
老娘发火,陈金柱自然不敢怠慢,和陈平一起走过去。
“你们吵架的声音那么大,隔着院子都能听到,我能在里面安稳坐着吗?”
老太太挺生气,这胡同不只他们一家,兄妹二人今晚吵架,明天就能传得全村皆知,本来陈玉莲和林语堂的事就让很多人看笑话,现在兄妹闹翻,那自然又是一个引人热议的话题。
老头子前两年得病走了,这要没走,得被他们气死。
第2017章 呸!渣男!
“妈,外面冷,进屋吧。”陈玉莲一边抹泪一边扶着老太太往院里走。
林跃在后面跟着。
他知道陈玉莲为什么这样,因为她很内疚。
不只是因为和林语堂的糟心事搞得他们家在陈家村人面前成了笑话,还因为老太太的伤。两个多月前,陈金土的媳妇儿在背后嚼舌根,讽刺陈玉莲当初那么主动,宁愿用生米煮成熟饭这么不要脸的事逼迫父母同意她跟林语堂的婚事,几年前大家都觉得她要跟着林语堂去杭州过城里人的生活了,一个个羡慕得不要不要的,最后呢?只能说农村人就是农村人,农村命就是农村命,攀高枝是没有好结果的。
老太太气不过,拉着陈玉莲去杭州讨说法,女儿死活不去,老太太倔脾气上来一个人走了,没想到出村不远就从拖拉机上摔了下来,村民们把她送到医院一查,腿骨断了。
年轻人还讲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更何况是60多岁的老人,眼下过去快三个月还不能正常走路,最多把凳子当做支撑物,半步半步往前挪,可想而知从屋里走到胡同用了多久,费了多少力气。
这种情况下陈玉莲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还是人吗?
陈金柱也怕落个不孝的骂名,搀住老太太另一只胳膊,兄妹两个把人扶回屋里。
林跃没有跟进去,站在门口打量小院,东边有两间偏房用来放杂物,耕地用的犁,铁耙、镰刀、锄头什么的,哦,还有一台老太太年轻时用过的织布机和纺车,舍不得丢弃,统统堆在里面,靠近正房的角落用石棉瓦和竹竿搭了个半开放的厨房,下面是被火熏得黑漆漆的灶台,院子西侧有一座青砖砌成的猪舍,不过自从外公死后,已经没有养猪了,这几年被陈金柱的老婆胡丽拿来喂鸡,蛋的产量不错,可是多数被她拿到集市上卖了,自家人能吃到鸡蛋炒菜的机会……一周有一次就不错了,老太太曾经跟陈玉莲说儿媳妇以前不这样,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曾看到陈洪陈平兄弟躲在屋里吃水煮鸡蛋,很明显,胡丽是嫌弃陈玉莲搬回家住,故意这么做的。
林跃又想起知青回城的那一年,胡丽可是没少巴结小姑子,不要说经常送鸡蛋吃,陈玉莲得阑尾炎住院的时候,杀鸡炖汤都不带皱眉的,没想到时至今日……
只能说姑嫂矛盾自古有之,胡丽的态度转变很势利眼,不过可以理解。
“妈,以后别再这样了,卫生所的医生说了,你年纪大,要慢慢恢复才行。”
“医生还说了,妈身子弱,得好好补补,可是让大嫂杀只鸡给妈炖汤都舍不得,你总说跟她商量,这么久了还没结果,不行当初在医院的时候别大包大揽啊。”
“玉莲,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要着急去集市买啊,干嘛等我去说。”
“你……怕老婆就直说。”
“鸡是你嫂子养的。”
“妈是她的婆婆。”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妈才会从拖拉机上摔下来。”
“……”
陈玉莲无话可说,因为这是她的软肋。
林跃听着屋里传来的争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玉莲没有收入,村里分的地都给陈金柱种了,只能靠着纳鞋底,帮村里人熬糖,去隔壁村中药铺打下手赚点零花钱,陈金柱被胡丽管着,媳妇儿说东他不敢往西,老太太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要说对病有帮助的补物,就吃了一顿排骨,喝了半碗骨头汤,还是陈金水叫巧姑送来的。
为了避免兄妹二人越说越僵,他转身走进堂屋。
四间房,东起第二间是堂屋,第一间是陈玉莲、他和老太太的房间,东起第三间是陈平和陈洪的房间,最里面那间自然是陈金柱和胡丽的卧室。
他进屋时注意到最西面房间的门的玻璃后面闪过一张脸,看来胡丽没有睡,知道兄妹二人在为老太太的事吵架。
电视剧里陈金水假意卖房给陈江河还债时,陈金柱就说过一句话,买不买房要看他媳妇儿的意思,可见胡丽在陈家的地位。
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还能压住陈金柱夫妻,现在只剩一个没有见识又摔断腿的老太太,陈家的情况……林跃直摇头。
陈平见他往最里面房间看,从床上下来把连着堂屋的门一关。
林跃没有理他,推开老太太房间的门走进去。
为一只鸡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气势一泻。
床上倚着被褥微微喘息的老太太说道:“柱子,你再不回房睡觉,胡丽又要骂你了。”
陈金柱没有说话,转身离开房间。
老太太叹了口气,同住一个屋檐下二十年,她对这个怕老婆的儿子早就习惯了。
林跃进屋后就盯着东墙挂的镜子看,长方形的镜面上方和两侧有着玻璃面的镜匾,左边书“发扬爱国精神”,右边书“维护集体利益”,横批“发奋图强”,镜子下面是一个带玻璃推拉门的柜子,柜面放着茶盘,里面有一个茶壶四个茶碗,再往里是两个竹皮暖壶。
唔,很有年代感,让他一下子回想起《人世间》的生活。
感觉过去好久了。
他又把头转向北墙,最醒目的是两个并排悬挂的相框,里面是老头子活着时照的照片,左边相框的右上角空着,那里原本放着陈玉莲和林语堂的结婚照,老太太担心女儿触景生情,让陈洪把照片取了出来。
铛~铛~铛~
清脆的钟声响起。
他看向床头的老式海鸥挂钟,下面的玻璃很久没擦了,沾了不少灰尘。
“林跃。”
陈玉莲叫了他一声,因为发现儿子的表现非常怪异,这瞧瞧那看看,似乎对家中摆设充满……好奇心?她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词来形容,总之很不正常。
还有刚才在胡同里,他居然顶撞陈金柱,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很好啊。”
“你跟我来。”
陈玉莲看看床头唉声叹气的老娘,把他叫到院子里。
挂在天上的月牙没了,就这一会儿,外面比刚才又冷了半度。
陈玉莲抱了抱双臂。
林跃扯下晾衣绳上的斜纹棉外套搭在她的身上。
陈玉莲表情一变,对于儿子的疼人举止很意外,要知道自从她跟林语堂闹掰,带着他回到陈家村,这孩子就变得很消沉,每天除了上学吃饭睡觉发呆,别的事既不过问也不关心,可是今天……真像变了个人一样。
“刚才我跟你舅舅在胡同里的谈话你也听到了,我不同意他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有句话说的很对,过了这个年你就15岁了,应该学着懂事了。”
“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陈玉莲惊讶于他的干脆,顿了顿才道:“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劝你,也不管村里人跟着鸡毛挣了多少钱,你都不能放弃读书的念头。”
这话说的没错,但前提条件是一般人,普通家庭出身,至于林跃……学历对他来讲没有意义,而且80年代初,最重要的是敢打敢拼能折腾,一如十几年后在北上广深闭眼买房——多少大学生努力一辈子都买不起北上广一套房。
要么有句话叫一命二运三风水呢。
“我觉得舅舅的话有一定道理,不过……”
他这儿话没说完,陈玉莲就发飙了。
“有什么道理!你想干什么?小小年纪不读书出去瞎混?忘了你爸以前怎么教育你的?读书能通晓人道,明辨是非……”
这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不足,应该是想到林语堂做的那些破事,刚认识她的时候说话那么好听,特别有文化、涵养和才情,把她迷的神魂颠倒,现在呢?当初说的话,他做到了吗?
林跃说道:“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但时运稍纵即逝。”
陈玉莲没有意识到刚上初一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逻辑讲不通,她更在意儿子的顶嘴行为。
“你……你……你气死我了。”
这句话说到最后,她把头偏过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林跃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刚才跟亲哥大吵一架,看到老太太为兄妹的事着急上火,又萌生内疚和懊悔的情绪,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听自己的话了,她能不崩溃吗?
“好好好,我不跟鸡毛去做买卖,这总成了吧?”
林跃嘴上这么说,但心里的想法是我需要跟着鸡毛做买卖吗?不需要吧。
陈玉莲听他这样讲,脸色方才好看一点。
“你是个大孩子了,有些话妈也该告诉你了,虽然你没问过,但是妈知道,你很想知道妈当初怎么和他谈的。”
这里的他自然不是别人,是林语堂,林跃的父亲。
第2018章 你管这叫玩具?
以前的林跃自然是很在意这件事的,现在的林跃嘛……还真没兴趣知道。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穿越进影视剧后很难把角色的血缘关系带入自身,一开始如此,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更加不可能在意“亲朋好友”的想法,也不过是抱着谁让我高兴,我就回报他的想法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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