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上西楼
宁太傅心里隐约有些懊悔,长街血战那日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金陵府衙,是不是更好?
而费老太师的脸上颇为僵硬,不知道是太冷,还是因为此前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误而尴尬。
长街血战,费老太师以为傅小官必死,没料到这厮非但没死,反而为陛下立下了一大功劳。
对于元宵夜的传单之事,他对傅小官也极为怀疑,但尚未查到证据。
大儿子费安昨日出了牢狱,然后提刀离开,他大致能猜到费安会去做什么,心想那位可是大皇子亲手提拔的人,又想大皇子如果真去了东部边军当了主帅,那位可是会飞黄腾达的。
你这一去若是把他杀了……这费阀,只怕会出大事!
他已经写了秘信给费国,希望能够化解这一场费阀的灾难。
他始终没想明白,已经种了足足五年的田,这大儿子为什么在那牢狱中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会去做他曾经想做而最终没做的那破事!
既然你未能放下,那便握着锄头多好!
施老太爷也站在人群里,他看着傅小官,那张老脸忽然笑了一下,却不知道那一笑,意味着什么。
徐怀树和徐云归对视了一眼,眼里极为震惊。
大皇子虞问天仅仅看了一眼傅小官,那双浓眉未动,只是嘴角轻轻的扯了一下。
四皇子虞问书却看了傅小官三眼,眉梢一杨,垂头间展颜一笑,有些冷,带着嘲讽的味道。
五皇子虞问道仅仅是瘪了瘪嘴,心想这家伙还真得了父皇的欢喜。
九公主虞问筠心里平静,想的却是傅大官这未来的公公来了上京,自己却无法抽身与他一见,颇为遗憾。
只有三公主虞轻岚,在看见傅小官扶灵之后,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过些日子得求母妃告知父皇,送亲使节必须得有傅小官!
总之,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皇亲国戚,在看见陛下召了傅小官扶灵之后,心里便有诸多想法,脸上也神情各异。
长龙般的队伍缓缓的行进在太平大道上,大道的两旁已经有了许多的百姓,傅小官不清楚这些吃瓜群众心里想的是啥,只是觉得这么寒冷的清晨,你们为啥不窝在被窝里?
淋着这白茫茫的雪,真的不难受么?
天色渐亮,风雪依然。
金陵城灵柩所行之线路早有禁卫把守,也有金陵府南北两衙的捕快在各处巡逻,所以这一路上没有一个闲人,只是街巷两旁的门窗开了许多,纷纷探出了脑袋,看着这浩大的送葬队伍,心里极为感叹——这就是天家仪仗,法度森严,规矩方圆!
天色大亮,风已住,但雪更大。
队伍走出了金陵城,走入了茫茫雪原。
这雪原上依然有禁卫肃然骑在马上,待得队伍过来,尽皆在马上站起,手中长枪举天,气势斐然,抖落一身风雪。
傅小官觉得自己的手都要冻僵了,早知道戴一双手套——像陛下和尚贵妃那般,恐怕会舒服一点。
这就是他未曾料到的事,他本以为自己会跟在群臣后面,那样就可以将手抄在袖子里面,一边走还可以一边看看风景——对于太后之死,说句实在话,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哀伤。
接触就那么两次,还并不愉快,至于太后最后的妥协,在傅小官看来,那也是因为尚贵妃的手段促成了那场交易。
以彗亲王的命,来换取太后更改对虞问筠下嫁傅小官的规矩。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太后究竟是仁慈还是阴狠,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本着尊老爱幼这一传统美德,傅小官表现得当然严肃,虽然并不悲伤,但心里依然放着应有的尊重。
只是他的视线比其余人跟活跃一些,他时常会抬眼远望,于是便看见了远处的那一座山。
那山并不显得高大,在大雪之中轮廓有些模糊,便显出一些缥缈,颇有几分神圣的味道。
随着队伍的前行,那山变得清晰起来,便见松木林立,却如一朵朵白色的蘑菇。
至山脚下,愈发的清晰,傅小官就看见那一颗颗苍松的枝干上悬挂着一串串的冰晶。
那冰晶有一米长短,晶莹剔透,若是有阳光,它们便会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想来这紫金山就会变得色彩斑斓。
他的视线往左右扫了一眼,这里的禁卫更多,还多了另外一种兵种——他们穿着黑甲,背着长弓,腰挎长剑,想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御陵卫了。
队伍踏入了紫金山。
来到了山腰处的巨大平台前,傅小官便看见了那平台的最前方站着的那个老太监。
魏公公!
他果然是驻守这里的一流高手大太监!
那么施老太爷让自己来这里看看,是看什么呢?
施老太爷也在这送葬队伍里面,可礼部尚书施朝渊却未随行——难不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第241章 帝陵惊变
所谓陵,字面上的解释就是从阜从夌。
通常指的是帝王坟墓,高大雄伟,有通天之意。
但是傅小官放眼望去,这偌大的平台上却并无陵墓,仅仅是平台的尽头竖立着的一块巨大石碑,以及石碑两旁两尊同样巨大的汉白玉石狮。
队伍在这平台上停了下来,前方的禁卫有序散去了两旁,然后数百道士走到了石碑前的祭台上,皇亲国戚门也走到了那石碑之前,分两列站定。
灵柩再次前行,来到了祭台上,放在了祭台上的一尊玄龟背上。
傅小官以为这就完事了,但他发现扶灵之人都没有动,他只好继续站在,依然扶着这冰冷的灵柩。
道士们开始开坛做法,傅小官的手已经冻僵,心里只想骂娘——这些臭道士的过程实在繁琐,又是唱又是跳,手里黄符乱飞,拂尘乱甩,没完没了。
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这群道士终于停下,钦天监监正余晞走了出来,站在祭台上手持罗盘望着天,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一声大叫:“吉时已到,仙门将开,皇子皇孙上前叩首,恭送太后娘娘上天!”
呼啦啦一群人在大皇子的带领下跪在了灵柩前,一个个以袖掩面哽咽泣鸣,在这漫天风雪中着实极有渲染之效。
傅小官却看着下面的虞问筠,心想恐怕也只有她才是真正的在悲伤吧。
“开帝陵!”
随着余晞又一次大喊,傅小官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轰鸣之声,脚下顿时震动,仿佛地震。
他扭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石碑后面的山,裂开了!
原来这山就是帝陵!
灵柩再一次被抬起,缓缓向那扇洞开的巨大入口走去。
前方三千御陵卫肃然分成两列,从中走出了五百,他们走在队伍的前面,护送灵柩而来的御林军没有再随行,到了这里,就完成了和御陵卫的交接,进入帝陵就是御陵卫的职责了。
五百御林卫带着数百道士和灵柩走入了那扇门,里面光线并不昏暗,傅小官四处打量了一下,光滑的石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祥云瑞兽,也燃着许多的长明灯。
这通道微微下斜,应该很长,看不到尽头的模样,估计真正的墓园在这紫金山的底下。
进入帝陵的人员减少了许多,御林军没有随行,最后的百官也没有随行,除却皇亲国戚,只有扶灵之人,以及几位老人进入。这是帝陵规矩,傅小官并不知道,但想来里面的空间恐怕不足以容纳这么多人,而且帝陵里面本应该安静。
里面确实安静,就连那群道士们此刻都没有再吟唱经文。
队伍肃然而行,然后来到了一个拐角处。
傅小官忽然侧耳听了听,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灵柩转过了拐角,里面豁然开阔,可就在傅小官四处打量的时候,里面的油灯突然熄灭!
就在那一瞬间,傅小官听见了箭羽的嗖嗖声,然后是箭羽射入身体的噗噗声,他几乎就在那同一时间转身,将身后的皇帝扑倒在地。
“敌袭!”
他将皇帝一把拖到了拐角的后面,然后向尚贵妃冲去。
这特么的!
敌人居然藏在帝陵里面!
其意图不言而喻!
傅小官心里很冷,这一次只怕在劫难逃。
他将尚贵妃也拽出了拐角外,本以为尚贵妃会很惊恐,却没料到尚贵妃的脸色依然平静。
“陛下,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虞胤坐在地上,脸色阴沉如水。
“不是,现在怎么办?”傅小官就很着急了。
“还能怎么办?你往身后看看。”
傅小官转身,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来路上站着黑压压一群蒙面士兵,手持刀剑,森然以待!他们根本没法突围出去,也就是说连给外面的御林军送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虞问天,够了!”
陛下向里面喊了一嗓子,里面打斗的声音渐渐停止,然后那些油灯又再次点亮。
“儿臣也觉得够了,还请父皇进来一叙。”
虞胤从地上站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背负双手向里面走去。
尚贵妃看了看傅小官,也向里面走去。
傅小官能怎么办呢?他也只好跟了进去。
这才发现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圆形空间,前方左中右有三条通道,每一个通道前都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原本那些石碑旁站着的御陵卫,此刻都倒在了地上。
而送灵进来的五百御林卫,此刻却几乎死了个精光,血流了一地。
大皇子虞问天依然披麻戴孝,只是他此刻却站在对面那数千将士的前面,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两个人——费老太师和施老太爷,还有魏公公!
那群皇子皇孙倒是一个都没有死,他们此刻无比惊恐,很多人在这短短的时间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皇子虞问书嘴角一翘,眼睛轻蔑的看了一眼大皇子,然后垂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虞问筠满眼愤怒,她自然知道了目前的状况,心想大哥居然敢行这大逆之事,他是不是犯了傻?
虞弘义心里曰了狗,老子好不容易来趟上京,本想着太后归天之事完结,去找那傅小官耍耍……这特么的还耍个屁啊,估计都得给太后娘娘陪葬了!
虞胤来到了队伍的前面,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大皇子,想起了当年的太子妃薛冰蓝,想起她在诞下虞问天眼见着没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我要走了,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太子……你可得要护着他一些。”
“冰蓝,朕可是一直护着他的,可他现在却要弑君!弑父!要夺这大虞江上!”虞胤心里说着胸口起伏不定。
“你为什么这么急迫?”虞胤问了一句。
虞问天恭敬的行了一礼,“回父皇,因为儿臣知道你已下定主意让儿臣去东部边军。”
“这不是你的志向么?”
“这确实是儿臣的志向,只是……儿臣思量良久,若这江山在儿臣的手里,那东部边军儿臣自然也是能够指挥的,与我的志向并不矛盾。”
四皇子虞问书一声嘲笑,心里又骂了一句:我去特么的志向!
此间沉默无声。
良久,虞胤又问道:“就算你杀了朕,朝中大臣你也无法掌控,这只会导致虞朝大乱,你会葬送了虞朝两百余年的江山!”
“这个就不劳父皇费心了,燕北溪已经老了,六大门阀有许多新秀,朝中也有许多不得志的官员,当然,这些年也有许多大员对儿臣印象极佳,所以就算是乱,也乱不了几天。”
虞胤双眉紧蹙:“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此事?”
虞问天再次躬身行礼,“从儿臣知道母妃的死亡原因之日。”
虞胤大怒:“你怎么那么愚蠢!你母妃死在朕的怀里,她因为你难产而死,这就是事实!你若有点脑子就好生想想,如果那传言是真的,你能活到现在?”
虞问天直起了身子,他注视着皇帝,语气冷静而平淡:“宣历元年父皇登基,儿臣已经十四岁。那年冬,金陵也是下了这样一场大雪。陛下册封母后为皇后,母后之墓便是在那年冬的那场大雪中迁来这帝陵的。”
“儿臣随行,祭拜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这里守孝半年,父皇理应记得。”
“当年侍候母后的魏公公也是那一年,被父皇您派来了此处,儿臣与魏公公本就相识,母妃在诞下儿臣之时,魏公公就在母后身边。”
“那贱人……”虞问天伸手一指尚贵妃,脸上一阵冷笑,“没错,就是那贱人来看过母妃,不是在母妃诞下儿臣之后,而是在前一天。她给母妃喝了一碗汤药,这在母妃的起居录里有记载,父皇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查。”
“恰巧那一天魏公公不在母妃身边,他被父皇您派去了薛府,说是报喜,可现在在儿臣看来,就是你们故意支开了魏公公,合谋杀死了母妃。”
“原本太医的预计是三天之后母妃生产,但母妃在喝了那一碗汤药之后……第二天一早就诞下了儿臣,然后就死了,太医的记载是难产。可父皇啊,儿臣想问问你,母妃究竟是难产而亡还是中毒而死?”
虞问天一席话令所有人都无比震惊,他们似乎忘记了此刻已为阶下囚的恐惧,视线尽皆落在尚贵妃的背后,除了虞问筠和虞问道以及傅小官。
傅小官仅仅是看了一眼尚贵妃,他也不知道虞问天说的是真是假,但现在这个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手里捏着两枚毒丸,一枚是霜寒月明,另一枚是酥骨散——大师兄出品,必为精品!
虞胤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看了看这穹顶,“所以,这些都是魏大壮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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