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上西楼
作为曾经在金陵生活了十数年的薛雨焉,当再次踏入这金陵城的时候,她也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那里就是我曾经的家……薛府很大,家里最多的时候上下有近两百口人,但是现在……”薛雨焉自嘲一笑,现在这地方早已不再是薛府,门楣上挂的那块匾上写的是霍府二字,它成了霍怀瑾的府邸。
而今霍怀瑾成为了大夏陆军第六军的军长,驻防的正是大夏西北边陲,也就是西戎一线。
霍怀瑾自然也是燕北溪邀请的人之一,他也回到了金陵城。
此刻那府邸的门恰好开了,霍怀瑾背着他的那杆银枪正好出门,便看见了雪地中的那辆马车,和站在马车旁的两个人。
他认识薛雨焉,自然猜出了旁边的那位就是樊天宁。
“雨焉,樊总督,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快进来坐坐!”
薛雨焉露出了一抹歉然的笑意——她原本是忐忑的,因为要论起来,霍怀瑾的父亲曾经的镇西王霍东临可是死在她的父亲薛定山的手里。
“霍军长,曾经,真的很抱歉!”薛雨焉给霍怀瑾道了一个万福,诚恳的说了一句。
霍怀瑾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来来来,进去坐坐!”
“谢霍军长!”
薛雨焉和樊天宁在霍怀瑾的带领下走入了这处府邸,薛雨焉四处看着,她的记忆依旧清晰,这里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
三人来到了正院的左厢房,霍怀瑾取下了长枪,煮上了一壶茶,看着樊天宁笑道:“据说金陵的冬可比长今城冷多了,樊总督可还习惯?”
樊天宁摆了摆手,“你可别说,我们昨儿个晚上才来到金陵城,这一时半会可还真没习惯。对了,霍军长刚才是要出门?”
“没啥大事,就是昔日的几个旧友……你都认识,秦墨文、宁玉春,他们也回来了,说去四方楼上吃杯茶晚上再一起喝点酒。你们夫妻若是无事,呆会和我一起去。”
“这……可方便?”
霍怀瑾为二人斟了一杯茶,笑道:“方便得很,你们恐怕不知道,以前陛下在金陵的时候,咱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不要拘束,何况雨焉可是咱们金陵的姑娘,你这也算是回娘家了。可惜陛下不在,不然他肯定会玩得更疯。”
说到了傅小官,樊天宁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
“好吧,不过我早就听雨焉说陛下当年作了许多极妙的诗词文章,都留名在兰庭集的千碑石上,左右无事,咱们去观摩一番可好?”
而今的兰庭集,简直就成了整个大夏的文气圣地。
无论是从何处而来金陵的人,无一例外的都会去未央湖的兰庭集,为的就是看看他们的皇上当年在金陵时候留下的文笔。
对此,霍怀瑾当然不会拒绝。
“行,咱们喝两杯茶暖暖身子,呆会一起出去,顺便也将秦墨文他们抓上,可惜燕熙文这小子要当新郎官了肯定没空……”
顿了顿,霍怀瑾又笑道:“你恐怕不知道,当年在金陵,燕熙文可是金陵第一才子!可就在那年的中秋诗会上,他输给了陛下,输得心服口服,从此不再作诗,倒成了咱们大夏的一个好官。”
“你可别说,雨焉有给我讲过,要说起来啊,我还是佩服皇后和兰妃,当真是慧眼识君啊!那时候居然就看出了潜龙在渊,成就了她们自己,也成就了皇帝陛下!”
而今董书兰下临江巧遇傅小官,九公主虞问筠下临江寻傅小官已经在大夏广为流传。
他们之间的事迹被改编成了各种话本,通过说书人的嘴,让大夏的百姓们妇孺皆知。
当然,董书兰派人打晕傅小官这件事得抹去,毕竟这有损伟大的皇帝陛下的形象。
“所以世事难料,那时候我们还一起经常喝酒呢,哪里料到他能够铸就今日的辉煌!”
“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他曾经留下的那些诗词文章!”
三人又离开霍府,两辆马车行走在极为繁华的街巷里,霍怀瑾接了秦墨文和宁玉春,结果又遇见了卓流云和商梁,一行六人去了兰庭集。
兰庭集人潮如织,前来这里的不仅仅是学子,还有许多的商贾们。
“这地方,非但有文气,还有龙气!”
“你们不知道,陛下可是文曲星下凡!他在这千碑石上留下了足足六篇诗词文章,然后惊动了天上的神仙,所以陛下从此往后无往不利,直至黄袍加身!”
“儿啊,多来此处看看,今科未曾考中没有关系,待明年再战!”
“……”
人们的口中满是赞誉和崇拜,樊天宁站在千碑石下默默的看着,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武朝文会上那个泼墨挥毫的少年。
他在那篇《虞朝少年说》的文章前停留了许久,才觉得人们的话语极有道理——那时候的傅小官才多少年岁?他就已然明白了一个国家之重!
正如他现在所做的那样,大夏的少年们正在蓬勃的成长!
他们,就是初升之红日、腾渊之潜龙、啸谷之乳虎……
故而,大夏之前程,当与天不老!
而今陛下亲自远征,他会再为大夏带来怎样的辉煌呢?
樊天宁心潮澎湃,他再一次认识到了一个全新的傅小官。
“你们说……这眼见着就过年了,陛下此刻会在哪里呢?”
第1141章 旧事
“陛下,这眼见着就快过年了,”
刘瑾站在傅小官的身侧,小意的问道:“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停下来,好生的过个年再行出发?”
在刘瑾看来,过年这种事情很重要,但舰队正航线在茫茫的大海上,这在海上过年……似乎不是个事儿。
傅小官活动了一下腰肢,看了看贺三刀,问道:“咱们现在航行到哪里了?”
“按照这航海图的标识,咱们应该快到上罗国了。”
傅小官顿时来了精神,这在海上一跑就是月余,确实有些枯燥乏味,莫要说士兵们,就算是他早有心里准备,此刻也觉得有些倦怠了。
“那就在上罗国寻个港口靠岸,咱们的这个年,就在上罗国过了。”
“好!”
贺三刀欣喜的领命退了出去,他想的当然不是过年——年有什么好过的?哪里有抢银子来得实在?!
这一路跑了这么久,银子可还没见到一文呢!
上罗国,嘿嘿,老子一定要把你给搜刮干净了!
于是,贺三刀登上了指挥台,对白玉莲传达了傅小官的旨意,白玉莲也没多想,既然来到了上罗国,当然得去瞧瞧。
一道军令通过令旗传达了下去,领航的金陵号打出了加速的旗语,整个舰队的速度再次提升起来,在大海上破浪而行。
……
……
大夏二年十一月二十八。
这一天在金陵城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大夏太临城总督燕熙文和西山研究院院长秦若雪,在以大夏皇后虞问筠领衔的足足九位娘娘的主持下,在数以千计的宾客的见证中,携手进入了洞房。
这堪称一场震惊大夏的婚礼!
大夏皇帝率舰队远征,但大夏庞大的后宫团却到齐活了,试问天下,还有谁能享有此殊荣?
这是傅小官临行前对他的妻子们的交代,因为他敬重燕北溪,欣赏燕熙文。
而虞问筠等人,也确实想要再回金陵来看看——
按照傅小官而今的意思,他恐怕即将退位,以后可还不知道会去向何方。
燕府高朋满座,人群是络绎不绝。
燕北熙和秦秉中老脸开怀,一来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二来是陛下对燕熙文婚礼的重视。
这是属于燕府和秦府的荣耀,是实实在在的圣恩!
燕北溪在他的书房中和十位娘娘以及秦秉中叙旧:
“遥想当年,就是在老臣的这书房之中,陛下醉而论国,写下了《行路难》一诗。”
说着这话,燕北熙从书架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幅字摊开来摆在了众人的面前,“你们除了燕妃娘娘恐怕是没见过他的这首诗,瞧瞧。”
秦秉中的眼睛已经有些昏花,他俯下了身子,凑到了这幅字的面前,这是一手娟秀的字,不是傅小官的手迹,想来是某个女子代书。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秦秉中缓缓而诵,深吸了一口气直起了腰,惊讶的看向了燕北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原来是出于陛下之手?”
“正是!书写这首诗的,就是燕妃娘娘!”
燕北熙捋着几乎全白的长须摇了摇头,“那时候,陛下很是迷茫。他一心想要推动虞朝革新。他已经在瑶县建立起了船坞码头,也已经让西山研究院开始研究火炮。那是……六年前了吧,陛下就已经在准备着成立一支舰队了!”
“可笑的是,在当时的我等看来,虞朝并不临海,也没有海上来的强敌,这花重金打造出来的舰队有何用处?”
“直到现在,老夫才知道那是陛下的高瞻远瞩!但那时候他却还在彷徨之中,还在纠结于究竟要不要回武朝。”
“那个夜里,老夫问了他这一句:为什么不回武朝去当皇帝?”
“他也回答了老夫,他说……那不是我想要的!”
这是一段秘闻,那场燕府夜宴,参与者是燕府的嫡系,还有一个燕小楼。此刻坐在这书房中的,除了燕北溪,便只有燕小楼知道。
其余人尽皆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因为在当年,这也是他们心中的疑惑。
“他说……我想做的是这天下间最难的事,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丽一些。”
“他还说而今天下人的思想是个樊笼。受圣学影响,人分三六九等,君权神授,这樊笼已成,并牢不可破,他想要将之破除!”
“所以他补全了文行舟的《理学法典》,在其中阐述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燕北溪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站在了窗前,看着院子里那绽放的梅花和各处挂起的大红的灯笼,徐徐又道:
“理存于心,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皆可成尧舜!”
“这就是陛下在那个夜里所说的话!”
他转过了身子看向了众人震惊的模样,微微一笑,“当时听到他这番言论的时候,老夫也和你们差不多。老夫问了他一句如何破之。”
“他说……启迪人心者,当因其所明而渐通之,毋强开其所闭!”
“他想要做的是,建立健全法治,让国家从而今的人治转变为法治!让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法治的框架中得到规范和约束。”
“唯有如此,权力才能得到监管,才会被关在笼子里!”
“到了那时……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加美丽!”
“行路难啊,且路漫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燕北溪将那个夜里傅小官说的话给记在了脑子里,对于傅小官提出的这些看似大逆的观点,当时的他并没有反对。
他一直在看着,看着傅小官在虞朝苦苦挣扎,以为他会放弃这样的天方夜谭般的想法最后泯为众人。
如果宣帝没有和傅小官产生隔阂,如果他依旧留在曾经的虞朝,这一步,或许他终其一生也难以踏出去。
“我本不信命数,但现在却信了。”
燕北溪走回了椅子前,坐下,一边为所有人斟茶,一边说道:“当陛下一统五国建立起大夏的时候,当陛下的第一个五年规划纲要出来的时候,老夫就知道,他依旧未忘初衷,他正在想方设法的破除这天下人脑子里的樊笼!”
第1142章 他会怎样去做呢?
整个大夏,要论起来真正明白傅小官所想所做的人,唯有一个燕北溪!
就算虞问筠董书兰她们,也并不知道傅小官曾经有过的、而今正在一步步要去实现的、以及今后可能去做的那些理想中的事。
“陛下现在的所有政策,你们仔细的去琢磨,都是为了开启民智,比如大量的修建学堂,比如强制性推行九年义务教育,还比如改变教材振兴农商业等等。”
“他曾经说人的需求有五个层次,只有达到了第三个层次……也就是归属感和爱的需要的时候,人们才可能抬起头来,望一望更高远的天空。”
“现在,大夏的百姓已经进入了这一层次,而陛下正在推动他们迈入下一个层次——尊重的需要!”
“他说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层次,处于这一层次的人,才会去最求自己的权力,才会敢于对损害个人权力的行为说一个不字!”
说到这里,秦秉中打断了燕北溪的话,不无担忧的问道:“这岂不是就是鼓动百姓蔑视权力?甚至质疑皇权?如此一来,这天下岂不是就乱了?”
“老夫当初也有同样的疑惑,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老哥想想,如果大夏朝廷所有的官员,真的能够做到实实在在为老百姓服务,能够让老百姓富足起来,能够让他们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都能丰沛……谁会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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