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判官 第165章

作者:沙拉古斯

那个和徐志穹交过手的八品宦官够忠心么?

绝对够忠心,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还帮梁玉明拐带民女。

可梁玉明既然用他来保管虫卵,为什么不好生把他看管起来?还让他出去冒险?

稍加推断,便能明白其中道理。

闲则生愁,愁则生悲。

将死之人,不能让他闲下来,否则无论内心多么忠诚,都会感叹命运的悲凉,一旦萌生悲愤之情,这虫卵却也保不住了。

梁玉明很懂得其中的道理,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尝试培育血颚。

徐志穹正在沉思,童青秋放下筷子,问了一句:“师兄,你对蛊术如此精通,莫不是在南疆入了邪道?”

“扯你……”韩宸本想骂娘,可他性情儒雅,当着外人,说不出脏字,“休得胡言,我在南疆之时四处行医,遇到被蛊术所害的病患不计其数,若是不懂得蛊术的门道,却靠什么给人治病?”

徐志穹惊曰:“韩兄去过南疆?”

韩宸谦虚一笑,童青秋在旁说道:“韩兄是名震南疆的神医,近日来到京城,是为了搜寻一本上古医经,没想到,来了此地却走不脱了。”

徐志穹一愣:“怎就走不脱?”

童青秋苦笑一声:“他是阴阳四品修者,太卜怎会让他离开京城?”

按照太卜的观念,世间所有的阴阳修者,都应该受到阴阳司的统一管理,八九品的小鱼小虾可以暂且放过,四品的大鱼绝不可以逃出他的掌心。

韩宸道:“我今天便要和太卜说清楚,他倚强凌弱,我修为不济,斗不过他,倒也无话可说,在阴阳司为他效力,也不是不可,但如果他要逼我改换师门,却属痴心妄想,韩某不是那没脊骨的人!”

童青秋摔了筷子:“你骂谁?”

韩宸冷笑一声:“童师弟,我信得过你的为人,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件事情,你也不必再劝我了。”

“谁劝你了?你找太卜说去,看他容不容你!”

两下言语不睦,徐志穹赶紧举杯,稍微缓和下气氛,立刻结账走人。

你们师兄弟怎么掐架是你们的事,我得赶紧把消息告诉武栩。

……

“千户,当初你看到陈九儿画出那条疤痕,便认定此事和梁玉明有关,却为何故?”

武栩正在看《春香集》,头也不抬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遇到过人牙子?我暗查恁多时日,不止一次在人牙子身上看过这类疤痕,这些人牙子都是梁玉明手下的宦官。”

徐志穹道:“千户可知此乃何物?”

“应该是蛊虫之类的吧,看着模样像条虫子。”

徐志穹道:“如果疤痕形状和蚰蜒相似,就证明这人身上带着血颚蚰蜒的卵,太卜提到过血颚蚰蜒,这东西最高能升到三品!”

“血颚蚰蜒!这也是能在四月破壳的蛊虫!梁玉明这王八蛋果真留着后手!”武栩一咬牙,正要起身,却又坐了回去。

《春香集》看久了,不方便站起来。

武栩坐在书案后,回忆着此前种种过往,对徐志穹道:“我见过五个人手臂上有类似蚰蜒的疤痕,四个被我杀了,一个还留在梁玉明身边,就算这个人和你见到的是同一人,也证明梁玉明手上至少有一条血颚蚰蜒。”

武栩拿来京城的地图,和徐志穹一起推断梁玉明的意图。

“上次的事情败露了,梁玉明的处境十分危险,如今急于篡权夺位,这事在情理之中,

可他靠什么夺位?单靠一条血颚肯定不行,蛊虫四月破壳,短期内不可能修到三品,就算到了三品,在三位苍龙长老面前,根本不够看,

想要成事,还得有蛊族帮忙,至少得找到四个蛊族三品,三个用来对付长老,一个用来对付太监陈顺才,蛊门一共有几个三品?

据我所知,三品修者只有一个,你说这血颚蚰蜒是唯一能修炼成三品的外道蛊虫,成虫不超过三条,和三品修者加在一起也就四个。

就算凑齐了四个,胜算也极为渺茫,

苍龙殿和皇宫之中,四品的高手还有不少,就算三品两两相抵,梁玉明手上至少还得有十几个四品才能勉强应对,

除此之外,皇宫里还有禁军,皇宫之外还有皇城司,阴阳司和苦修工坊也不会坐视不理,想要成事,不光要有高品修者,他手里还得有兵。”

徐志穹道:“兵部在他控制之下,调集些兵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武栩点头:“兵马可能真的有,就在京城附近,但这些兵马肯定手中没有军械,否则早就暴露了行踪,涌州的军械迟迟不发,恐怕都是给了京城之外的兵马,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军械给追回来!”

徐志穹盯着武栩看了许久:“皇帝都要换人了,千户只关心军械?”

“不然呢?”武栩也看着徐志穹,“谁做皇帝又能怎地?却不能让图奴践踏无辜苍生!”

武栩只为军械,这事情倒也好办了。

他对徐志穹道:“明天我和隋智一起查查军械库,再通过城门附近的探子查一查大批车马的走向,想找到这支军队不难,想追回这批军械也不难,剩下的事情,且让隋智和钟参自己处置,他们要是不敢管,我也懒得理会。”

徐志穹提醒一句:“千户,若是梁玉明真当上了皇帝,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武栩笑道:“难过又能怎地?终究是凡尘琐屑而已。”

第145章 小妹不信你不馋

望安河,画舫之上,梁玉明送走了韩笛。

他坐在船舱里独自思量对策,内侍尹海成端上来一盏茶汤。

茶有些烫了,以前郝全在的时候,茶汤总是冷热相宜,可郝全死在了徐志穹手上。

徐志穹好对付, 一只蚂蚁而已!

可武栩牵扯其中,这事情却难办了!

梁玉明喝干了茶水,回身对尹海成道:“你给刘郎中传个话,先送一批军械去涌州。”

尹海成道:“世子,咱们城外的人马也等着军械呢,他们空着手来的,难不成让他们空着手打仗?”

“这事用不着你啰嗦!”梁玉明瞪了尹海成一眼,“武栩一人, 抵得上千军万马,若是稳不住他,九分胜算却只剩下了三分。”

尹海成不敢多问,赶紧照办。

梁玉明低声自语道:“武侍郎,你是个不爱操闲心的人,只要涌州的仗能打赢,谁当官家,你真的在意么?”

……

隋智和武栩一并查过了军械库,所有在册军械一件不少,这就证明刘旭行此前没把军械送到城外。

既然没有切实证据,武栩也不便多说,只是提醒了隋智一句:“军械虽不齐全,但差的也不算太多,何不先送一批去涌州?”

隋智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刘旭行自己也说了,他明日清晨便派车马, 先送一半军械去涌州。”

“刘旭行自己说的?”武栩还真有点不太相信。

隋智叹道:“想必这是柳尚书的吩咐,武侍郎查了这几日, 却把他们查怕了。”

武栩连连摆手道:“隋兄,你可不敢抬举我,我身在礼部,查探此事,本属越权,如今军械已经发往边疆,日后我不再过问就是了。”

武栩走了,隋智紧锁双眉,即刻回府,写了一封密报送往皇宫。

昭兴帝在秘阁之中读过密报,冷笑一声道:“武栩不查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顺才在旁道:“我去提醒他一声,这事不查他也得查!”

“提醒他作甚?能有什么用处?他关心的是军械,他关心的是北疆战事,他何曾关心过朕的死活?

这就是所谓的忠良?只忠社稷,不忠天子,却比奸佞之臣更要可恨!”昭兴帝咬牙切齿,将密报焚毁。

过了片刻,昭兴帝平复下来, 吩咐陈顺才道:“这些天,朕还住在苍龙殿, 你不必在朕身边伺候,去帮朕盯住两个人。”

陈顺才道:“使不得,陛下,这两日正当凶险,梁玉明那奸贼……”

“无妨,万般凶险,朕自有应对,武栩不顾朕的生死,万千黎庶,他不会不顾,掌灯衙门几百提灯郎,他不会不顾!”昭兴帝笑道,“你只管看住玉阳和玉瑶就好。”

“太子和六公主?”陈顺才一惊,“陛下,据奴婢所知,此事与他二人无关。”

“起因与他二人无关,但结果与他二人关系很大,朕倒要看看,他们两个谁先坐不住。”

……

梁玉明把韩笛请上了画舫。

他想确认武栩的态度,送出一半军械后,武栩是否肯就此罢手。

想知道武栩的真实想法,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徐志穹入手,虽然险些死在徐志穹手里,但在梁玉明看来,徐志穹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蠢人,在他身上肯定能找到些线索。

韩笛曾被徐志穹骗过,但在这次的事情上,韩笛获得的消息都很准确,梁玉明给了韩笛两盒珍贵的丹药,外加黄金五百两,让她继续通过徐志穹,打探武栩的动向。

韩笛自知不是徐志穹的对手,转脸把事情推给了余杉,她当然不能说是梁玉明的吩咐,只能说这是六公主的命令。

可余杉不买账:“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总要盯着徐志穹?以公主的身份,时时盯着一个八品灯郎,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韩笛安慰道:“师兄,你莫恼火,殿下吩咐咱们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师兄若是觉得辛苦,小妹自己去就是了。”

说话间,韩笛泪光闪闪,一脸委屈。

对面如果换成杨武,别说去找徐志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余杉不是杨武,这招没奏效:“师妹,你若急着去,那就去吧,志穹心机颇多,且面善心狠,你千万小心些,我军中另有要务,就不陪你了!”

余大公子早就忍无可忍了。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

韩笛无奈,去了画舫,找到梁玉明,把丹药和黄金都退了回去。

“世子,徐志穹对我防备越来越深,这次的消息,我怕是打探不到了。”

梁玉明很懂韩笛的心思,当真打探不到,她会拖延下去,不会急着退钱。

像韩笛这样的女子,拿到手的东西,从骨髓里就没有往回退的概念。

她这是要加价,梁玉明依了她,又给了一盒丹药,加了五百两黄金,并且嘱咐韩笛:“具体内情,不需要韩姑娘打探,只要能把此人约出来就好,我与他当面详谈。”

韩笛诧道:“他肯见你么?”

梁玉明摇头:“若是事先告诉他,他必然不肯见我,可等见了面之后,他想走也由不得他。”

韩笛明白了梁玉明的意思,收了东西,赶紧回家准备去了。

这事确实要认真准备,三盒上等丹药,整整一千两黄金,若是不尽心尽力,对不起这单生意。

想从徐志穹嘴里套话,确实超出了韩笛的能力方为,但把徐志穹约出来,见上一面,韩笛还是有把握的。

通过此前几次接触,韩笛发现徐志穹已经看透了她的人品,再想博取同情,希望非常渺茫。

但人品真有那么重要吗?

在书院求学时,韩笛随便换一身衣裳,都能让同窗神魂颠倒。

像徐志穹这种人,三天不去勾栏,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她就不信徐志穹不馋她的身子!

换了一身襦裙,换了一套脂粉,韩笛精心打扮一番,撑着一把纸伞,早早来到衙门口,等着徐志穹散值。

还真就让她等到了,徐志穹打着哈欠,刚出掌灯衙门,就被他拉到了隐秘处。

这地方确实隐秘,深巷之尾,一个行人没有。

徐志穹看了看韩笛头上的罪业,若不是七品判官不能杀人,这清静地方还真适合赚点功勋。

“师妹,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情?”

韩笛低着头,红着脸道:“师兄,下个月我就要出嫁了,父亲叫人为我做好了嫁衣,今夜我想穿给你,看一看。”

徐志穹浑身一阵痉挛,差点咳嗽出来:“敢问师妹,为何要给我看?”

韩笛红着脸道:“当初师兄说过,要看我穿上嫁衣,纵使嫁的不是师兄,师兄也替小妹高兴,这些话,却都不作数了吗?”

徐志穹搜索了一下记忆,在书院读书时,徐志穹还真就对韩笛说过这样的话。

韩笛蜡烛徐志穹的手,呜咽一声道:“师兄,今生咱们有缘无分,小妹没能嫁你为妻,可否容小妹说句没羞臊的话,不管师兄有多恨我,小妹这一生,还想托付给你,就算托付不了一世,能托付一夜,小妹也心甘情愿。”

韩师妹,你的底线拉到这么低了么?

徐志穹脸涨得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师妹,就在这里托付么?”

韩笛吓得一哆嗦:“这里却使不得,师兄,今夜亥时,且到顺缘客栈玉暖居,小妹在那里等你。”

顺缘客栈,徐志穹知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徐志穹点头道:“师妹等我,师兄却把一生也托付给你了!”

韩笛走了,徐志穹笑了。

你还敢来算计我,你死期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