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拉古斯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抬起了头。
隋智感叹道:“像,真是像,模样像,神情也像,和他爹一模一样。”
隋智是徐仁德的同袍,这件事,徐志穹是记得的。
客套一番,宾主落座,随从吩咐伙计上菜。
徐志穹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世界的奢侈,有冰鲜的斫鲙(生鱼片),有十味作料的洗手蟹(醉蟹),有三烹三炸炉焙鸡,最可口的是一盘羊头签。
羊头签可不是牙签羊肉,是羊肉卷,取一个羊头,只剃脸上的那一点肉,片成肉卷,细细烹煮。
再取生葱,把葱叶切了,一层层葱皮全都剥了,只留韭菜粗细的葱心,拌着肉卷吃。
十个羊头,才能做出一盘羊头签,徐志穹直接上手,敞开吃喝,吃的林天正直皱眉头。
“志穹,你且规矩些,恁地不懂礼数!”
礼数?
光想着礼数,岂不糟蹋了这桌盛宴?
我本就是个傻子,遇到这么一桌珍馐,又何必故作矜持?
隋智看着倒是喜欢,亲自给徐志穹倒了杯酒:“慢些吃,别噎着,今晚管饱。”
林天正没怎么动筷子,今天的目的不是吃饭,今天的目的是想让徐志穹从军。
“杀道儿郎,当在疆场建功立业,今后志穹便托付给你了。”
难得林天正开一回口,以隋智兵部侍郎的身份,想给徐志穹安排个低级军官,实在太容易了。
可没想到隋智犯难了:“院长,不是弟子不答应,大考那天您也看到了,这孩子天资非比寻常,皇城司也相中了他,钟参是陛下眼中的红人,他看中的人,弟子争不过他。”
林天正闻言把脸沉了下来。
什么叫争不过?
武彻书院每年出徒七十名学子,徐志穹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穷小子,隋智真想要,钟参还能撕破脸跟他抢?
分明是他不想帮这个忙!
看院长面色不悦,隋智赶紧劝解:“院长,皇城司是个好去处,以志穹的天赋,肯定能去武威营,武威营俸禄高,身份体面,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去军营受苦,如今北蛮蠢蠢欲动,志穹这孩子本就是个孤儿,我也是担心……”
“罢了!”林天正蓦然起身,对徐志穹道,“你且在此陪隋大人吃酒,我去更衣!”
更衣,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换作以往的脾气,林天正摔了筷子就走了,可今天是为了给徐志穹谋个好前程,不想得罪了隋智,且到外面透透气,平息一下怒气。
趁着林天正离开了雅间,隋智细细打量着徐志穹,嘴里喃喃低语:“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徐志穹一愣,这话怎么说的这么腻人?
这位隋大人该不会有特殊嗜好吧?
徐志穹放下了筷子,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打了个饱隔:“我吃饱了。”
“傻小子,我怎么忍心让你到沙场搏命。”隋智笑了,笑得很暧昧。
越来越腻了,徐志穹浑身发紧。
隋智又给徐志穹倒了杯酒:“去皇城司,是为了你好,武威营也好,掌灯衙门也好,不管在哪,千万记得,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无论何时,不能忘了本心。”
徐志穹神情木然,心尖狂抖。
裁决生杀,全凭善恶天理,这是道长说过的话,这是判官的本心。
他怎么会知道判官的本心?
他也是判官?
这就是他在考场上一直为自己说话的原因?
隋智默默看着徐志穹,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
徐志穹吸了吸鼻涕道:“什么是裁决生杀?”
第28章 诗人钟参
隋智说出了判官的本心。
判官道极其隐秘,他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他很可能是判官。
他是同道中人?
他甚至可能和自己一样,都是道长的弟子。
可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他是不是判官,徐志穹都没有透漏自己身份的想法。
换做别人,可能会想借着这层关系搭上兵部侍郎这座靠山,可徐志穹没有这样的打算。
隋智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说是不想让他上战场,为什么不能在兵部给他谋个差事?兵部的差事不体面吗?
林天正开口相求,隋智都没有答应,难道看在同行的面子上,就能给自己一份照应?
同行有这么大面子么?
同行不是用来互相伤害的么?
徐志穹直勾勾的看着隋智,表示不懂他的意思。
隋智笑道:“你不知什么是裁决生杀?傻小子,却还跟我装糊涂!”
徐志穹挠挠头道:“裁决生杀……是不是等我去,去了皇城司,杀,杀人就不犯法了?”
隋智笑道:“算了,我道门不能向外人透漏身份,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
徐志穹连连挠头,盯着满桌的酒菜,嘴角又流出了涎水。
“吃吧,好孩子,只管吃!”隋智又开始暧昧了。
徐志穹拿起筷子接着吃,不多时,林天正回来了,双方说了些客套话,林天正带着徐志穹起身告辞。
隋智起身相送,走到楼梯口,听到一座雅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诸位近日辛苦,钟某敬诸位一杯。”
这声音,是皇城司指挥使钟参。
隋智看了看林天正,林天正神色木然,带着徐志穹下楼去了。
林院长与钟参的关系不算太好,主要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些鹰犬之流。
今夜,钟参叫来了三个下属,在丰乐楼聚餐,这三位下属分别是武威营将军史勋,青衣阁少史姜飞莉,掌灯衙门千户武栩。
这三个人,是皇城司三大机构的掌管者,虽然官秩只有五品,但在皇城司里,却是除了钟参之外,权力最大的三个人。
四人共饮数杯,钟参拿出名册,开始说正事。
“三天后,陛下选士,名册我已经拟好了,你们先看看。”
所谓选士,就是皇帝亲自为各大皇家书院的学子安排工作。
这种事皇帝当然不会亲自做,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在选士之前,各个官署已经从学子中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人才,在选士当天会公布结果。
钟参之所以请他们来酒楼,就是想提前告诉他们结果,省得有人搞事情。
钟参一共招募了三十三名学子,其中女学子十一人。
“这十一名女学子就不必看了,肯定是跟着姜少史。”
女官去青衣阁,天经地义。
姜飞莉看着名册道:“今年还有儒家的学童,真是难得。”
在大宣,想做女武官,只能去青衣阁,想做女文官,路要宽的多,品学兼优的儒家女学子,可以进三省六部,甚至有机会进皇宫成为宫官,最高可以升到二品内司。
能把儒家女学子拉到皇城司,实属不易,钟参笑道:“为了给你招个儒生,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想你那般部下,终日舞刀弄剑,却也该学学舞文弄墨的功夫。”
武栩点点头道:“我掌灯衙门也缺书香气,不如将那女学子送给我吧。”
搞事的来了,钟参防备的就是他。
武栩,字伯封,皇城司掌灯衙门千户,此人平素有两大嗜好,一是在皇城司里给钟参搞事情,二是在皇城司外给钟参搞事情。
“伯封,莫要说笑,我们说的是女学子。”
武栩点头道:“我衙门正好缺女学子。”
钟参怒道:“掌灯衙门何时设过女官?”
“现在设一个也不迟!”
“我懒得与你罗唣!”和武栩说话,钟参总是忍不住生气。
武栩翻了翻名册,又问:“这个叫徐志穹的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钟参抿抿嘴唇:“没什么特殊,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名字旁边有简介,武栩看了徐志穹的简介,冷笑道:“这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而且父母双亡,就凭这家境也能进武威营?”
钟参解释道:“徐志穹天资不错,有怒火助虎威的大天赋,我想把他送去武威营锤炼一下。”
“为什么不送去我掌灯衙门锤炼一下?”
隋智沉吟片刻道:“你这衙门……”
武栩变了脸色:“我衙门怎地了?”
隋智连忙解释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徐志穹家境贫寒,又是忠烈之后,其父又是隋侍郎的同袍,我想给他找个好前程!”
武栩道:“掌灯衙门的前程不好么?”
钟参沉下脸没有作声。
武栩接着翻阅名册:“余杉?这人可是余尚书的儿子?”
武威营将军史勋道:“余尚书此前与我说过,想让他的儿子去武威营。”
武栩皱眉道:“他想去便去,这却不算以权徇私?”
“话却不是这般说……”,史勋干笑一声,看了看钟参,钟参依旧不作声。
武栩又看到了楚禾的名字,名字旁边有简介:“这人有九尺身形?难道比我还高?”
武栩身长八尺八,折算下来一米九八。
楚禾两米多一点,还真就比武栩高。
钟参不耐烦道:“比你高又怎地?”
武栩道:“这人为什么也去了武威营?”
钟参道:“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我选些上等学子……”
“这叫什么话?”武栩打断了钟参,“武威营是朝廷的脸面,难不成我掌灯衙门就是朝廷的擦脚布么?”
“武伯封!”钟参忍无可忍,“名册你看过了,今夜且好好思量,有何事,明日再作商议!”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今晚好好反省,明天别再给我搞事情!
当晚不欢而散,钟参、史勋、姜飞莉各回各家,他们的一天算是结束了。
武栩骑上黑马去掌灯衙门,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姜飞莉骑着一匹红马追上武栩,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武栩的马鞍:“你也真是,非得在酒桌上折了指挥使的面子。”
武栩一笑:“不然怎地?却等明天到皇城司正堂再折他面子?”
“你很在意那个叫徐志穹的少年?”
武栩摇头道:“谈不上在意,只是厌恨钟参处事不公。”
“听我一句劝,这事算过去了,明天晨会,可别再和指挥使争执。”
武栩一笑,没有回应。
两马齐头走了许久,姜飞莉低声道:“时候还早,且陪我喝一杯。”
武栩一怔:“时才在丰乐楼还没喝够?”
姜飞莉嗔道:“光听你二人争吵,哪还有心思喝酒,指挥使真是动了怒气,上车的时候脸还阴的吓人。”
“上车?”武栩一皱眉,“他今天坐着马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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